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毒泷山 作者:绝世小白莲 文案 毒泷山上恶雾纵横,那里盘踞着一群凶险狡诈的水贼. 一个避世幽居的美丽少女无意间闯入了贼匪的视线. 她是没落的名门后裔,终年离群索居,却被他设下圈套,劫掠上山,少女奋勇抗争,在狼窝中与他展开了一场角力。。。 这是一个烈女斗豺狼的故事。 1v1, 依然不宫斗不宅斗。。。保证H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虐恋情深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旋,殷廉 ┃ 配角:上顥,云檀 ┃ 其它: ================== ☆、夜半丽人来   文昭年间,雩之国千里同风,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狗吠不惊,然而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承平盛世的表象掩盖了不为人知的危机,敲骨取髓的草寇,□□掳掠的盗匪正如春笋般静悄悄地冒土而出,这个疆域辽阔,金瓯无缺的国度,虽不至于国将不国,却也不能高而不危,坐视不救了。   距离云中城三十里外,有一座凶险奇骏,曲折幽深的河谷,那里沟壑丛生,层峦叠嶂,随处可见陡壁悬崖,急流泻水。   峭峻的山峰掀天拔地,山内云迷雾锁,树木森阴,秋暮风寒时,深山长谷内鸟哭猿啼,浩浩丽天上哀雁悲鸣,风起林动,河流湍急,飞禽走兽,相率起舞,数不尽的豺狼磨牙吮血,擒不住的虎豹到处肆虐。   这里聚集着一群穷凶极恶的水贼,垄断了方圆百里内的水域,他们霸据称雄,金迷纸醉,来往船只商队一旦进入了他们的领域,便岌岌可危,难逃一劫。   他们的身份鱼龙混杂,有逃兵,有逃犯,还有退役的军校,形形□□,来历不明,但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群人都残忍嗜杀,诡诈刁钻,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落入圈套的行人,一旦发现金银财宝便猛扑上去,狼餐虎噬,遇上奋勇反击的受害者便合力围攻,将他制服后拖进深山里擢筋剥皮,施尽酷刑。   传说这批水贼长年盘踞在云中城外最高,最靠北的一座山峰上,名叫毒泷山。   毒泷山极其险峻,山冈下即有一片广阔的水域,由山谷间弯弯曲曲的急流汇聚而成,水内暗藏着铁练尖桩,木栅竖立在湖面上,分出了条条歧路水道,整座流域水势浩大,日夜奔腾,远远便能听见激流的飞泻声。   这批水贼的首领姓殷,单名一个洪字,因在军中郁郁不得志而落草为寇,他气雄力大,水性娴熟,善使一双鸳鸯拐,带着一群良莠不齐的盗贼游勇四处劫掠,势力于江汉滩泗中渐渐壮大,党羽也越聚越多,最终在云中城外独霸一方,横行无忌。   殷洪在五十岁的时候突然神秘暴毙,这引起了贼帮内各个领主的猜疑,有人说他是酗酒猝死,也有人说是官军不满水贼张狂,派人暗杀了他。   可惜众说纷纭,没有人了解真相,如今的贼匪由殷家的妻子和她的儿子带领着,继续虎踞于河谷内强抢掳掠,无恶不作。   殷洪的妻子是个能打能拼的女人,她生得消瘦干瘪,可舞起两把柳叶刀来却是劲道十足,她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殷廉。   殷廉是条不折不扣的小毒龙,传说他继承了父亲暴烈凶残的个性,雄健英朗的体魄,还有父母二人荟萃而成的阴险和狡诈。   老领主的死并没有让这帮盗匪偃旗息鼓,他们在殷家母子的带领下日益猖獗,那个老妖妇和她的小毒龙比殷洪的手段还要毒辣,对金银财宝的贪婪也更盛烈,他们恶名远播,远远近近的城镇对这一带的水贼皆已有所耳闻,若非迫不得已,他们宁可绕行千里也绝不肯穿越云中城外的河谷。   今夜,大雨瓢泼,阴风怒号,青弋湖上火光乱闪,人声鼎沸。   一支趁夜而行的船队落入了水贼的罗网,他们原本在大雨中安然徐行,未料行至湖心,突然发现有船只阻挠,那几艘船上没有灯火,没有光亮,掌船人冲他们大呼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   船夫本想绕过湖心继续前行,谁料船只尚未调转航道,便遭到了猛烈的攻击。   几艘小船在黑暗中向船队溜去,宛如放箭一般,船上的水贼个个都是身手矫健的强人,他们手持铁器,哄哄闹闹,两方一经埃拢便冲了上去,强抢掳掠,明火执仗。   船上的人心惊胆战,纷纷大呼小叫,四散奔走,胆子大的几个拿起刀斧,狠命相拼,可惜并不管用,贼匪们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困兽犹斗,然后爆发出一阵阵肆意的大笑,将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捆绑起来掼下水去。   深夜的祸乱似乎惊动了一支外出巡逻的官军,他们策马围聚在湖边,打了几声呼哨,立刻有官船作出了回应,向着远处的火光一艘接一艘地冲去。   青弋湖上乱成一片,滂沱雨势像在助阵一般越下越大。   火光幽微的地方,三个落水的人迅速向岸边游去,其中两个费力将另一个拖上了岸,他似乎受伤了,正被人架着往林子里走。   三条人影匆匆行走在密林里,乌云布满青天,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停歇之意,风愈急,雨愈大,行路的人衣甲尽皆湿透,匆匆冒雨疾行。   当他们走出密林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玲珑古朴的山庄,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率先走上前,叩响了庄门。   片刻后,朱红大门微微掀开了一条缝,一个圆脸少女探出头来,疑惑地望着来者。   “我们是过路的官军,我兄弟受伤了,要在这儿借宿一晚,小姑娘快将门打开,别愣神了,我兄弟快死了!”叩门的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身高体阔,面容凶恶,声音大得如雷贯耳。   圆脸少女吓了一跳,她慌忙缩回身子,想要将门关上,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姑娘不必害怕,”一个清润悦耳的男音冒了出来,“我们是城内的官军,今夜外出抗击水贼,我的兄弟受了伤,又恰逢大雨连篇,暂时无法归城,还望姑娘发发善心,收留我们一夜。”   开门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躲在门缝里,向往张望。   说话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男子,他的相貌如珠玉般美好,隆鼻丹唇,修眉俊目,英妍的容貌在月色下显得十分苍白,而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却如乌木一般漆黑。   门边的少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脸忽然一红,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容我向管事的通报一声,军爷稍候片刻。”   说罢,她关上了门,匆匆回去禀报了。   听人走远,蓄着虬髯的大汉压低声音笑了起来,“你小子这张脸,真是能让所有女人上当。”   “难道不好吗?”乌发乌目的年轻人转过脸来,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十足的恶棍才会有的笑容,却因为这张过分俊美的脸庞而无法教人厌恶。   片刻功夫,大门复又被打开,圆脸少女甜甜一笑,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矮小的老妇,她苍颜白发,打扮得简朴得宜,老妇的手中提着一盏光亮微弱的风灯,将门外的来客照了照,见他们三个皆身披甲胄,其中一名还受了重伤,满身是血,便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子,让他们进了门。   老妇人步履蹒跚,少女为她打起油纸伞笑嘻嘻地走在前头,借宿的三人默默地跟在后头,朱红大门一合,庄子内寂静无声,一行人穿过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往里走了三四丈远,然后拐了一个弯,进入一间无人的后罩房。   这是山庄内堆放旧物的杂间,没有人住,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老妇将手中的风灯放在内室的地面上,对引路的俏丫头说了几句话,那少女笑着点点头,目送着老妇离去,转身走进了杂间里。   她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打量那个年轻漂亮的男人,他的体态颀长而刚健,身材匀称,手脚看上去灵活而有力,大约是个骁勇善战的能人。   圆脸丫头不由抿嘴一笑,“白妈妈方才说了,你们可以在此歇息一晚,待到天明雨停时再走,但记得切莫吵嚷,一会儿我会拿些水和伤药来,给那位军爷疗伤。”   说罢,她敛衽施了一礼。   “有劳姑娘了。”那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仿佛站在他跟前的不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而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俏丫头喜滋滋地走了出去,转身掩上了门。   四周悄然无声,屋内的三人相视着露出了诡诈的笑容,受伤的人靠坐在一根柱子底下痛苦地呻/吟了几次,另两人一个站在他身边,一个走到屋子一角,席地而坐。   “今晚就这么将就一下吧,”年轻人背靠着墙,瞄了受伤的人一眼,“老三,你的腿怎么样?不至于废了吧?”   “废不了,出半个月就能追着女人跑了!”立在梁柱边的大汉替他回答了。   阴影里的人听罢,发出了一声低沉又顽劣的笑。   未过多久,雕花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俏丽的丫头捧着木托走了进来,木托上点着一支蜡烛,还放着伤药和一个牛皮水袋。   “多谢姑娘。”角落里的人立刻换上了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   少女脉脉含情地笑望了他一眼,将木托放在了地上,又将伤药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梁柱下的伤兵,只见那人高马大的汉子代替他接了过来,麻利地撕开伤员的裤管,将草药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抹去。   小丫头脸一红,慌忙移开眼去,走到屋子一角,默默地立着。   她的脚边正坐着那个俊美的‘军官’,他抬头觑了她一眼,似乎认为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于是不紧不慢地开口,“想不到青弋湖边还有这么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我以前竟然从未发现,姑娘能否告诉我这家的主人是谁?往后若有机会,我们兄弟几个一定带上大礼,上门拜谢。”   “这……”少女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其实刚来不久,对这家的事儿也不太清楚,听说原先这里的主人是个晔国女子,十几年前便落户于此,但三年前过世了,如今只留下一个女儿。”   晔国是雩之国的附属小国,二十多年前曾被雩之国攻陷,后来昭文皇帝即位,大赦天下,同时也归还了晔国名号,然而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弱小的晔国并没有自主的权力,举国上下都设有雩之国监事,他们名为保护本国商人,实为干预晔国内政。   传说昭文帝是位文教彬彬,宅心仁厚的帝王,由于雩之国长年战乱,暴内陵外,致使万民涂炭,遍地疮痍,昭文帝登基后有意救世济民,他广施恩德,化民成俗,令天下归心,四海波静。   “这里竟然没有男主人?”角落里的声音有几分好奇。   “没有,那晔国女子似乎是位将军的遗孀,带着女儿幽居于此,我从未见过男子出入此间。”少女细细回忆了一番道。   “什么将军的遗孀啊,多半是人家的外室吧!”虬髯大汉听见这话,突然大笑起来,“咱们雩之国的军校最喜欢找晔国女人当老婆了,可惜不是当一辈子的老婆,而是几个月,几天的老婆,等他们玩腻了,就用一笔银子,或一座宅子将女人打发了,想来那晔国女子就是这来路。”   “呸,”小丫头红着脸啐了一口道,“你可莫要胡说。”   “我这兄弟草莽出身,言行粗鲁,姑娘莫往心里去。”俊美的年轻人接口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却因为身处暗中而没有被人察觉。   说话间,门外的游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圆脸丫头听到这阵响动,脸色突然一白,“不好,她怎么出来了?”   她慌慌张张地跑去要将蜡烛吹灭,却一不留神被一双皮靴绊倒了。   “姑娘小心。”年轻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同时微微一笑。   等她再要扑过去熄灭蜡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见雕花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袭洁白的衣裙轻飘飘地拂过门槛,与此同时,一抹窈窕纤细的丽影投落在地上。   躲在暗处的年轻人转过头来,他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道飘来的云翳迷住了双眼,只朦朦胧胧看到了一个仙子般清华秀丽的侧影。   侧影的主人发现屋里的陌生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她发出了一声轻呼,“这里怎么会有男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个头~ ☆、旧事随风去   她的声音婉转而柔和,说话间迅速向他们望去一眼,闪电般的秋波转瞬即逝。   圆脸少女惊慌地迎了上去,将冒然闯入的少女匆匆推到了门外,好像看到一只柔弱的白鸽误入鹰巢似的,生怕屋里的人会冲上去将她分杀残食。   “杏儿,怎么回事?”绝色少女的声音在回廊上响起,“这些人是谁?”   “是夜半借宿的客人,我见他们可怜,便求白妈妈收留了他们一晚。”俏丫头局促不安地答道。   “杏儿真是乐善好施,”少女回答,她的声音愉悦而漫不经心,似乎对屋子里的陌生人一点儿都不感到好奇,只是自顾自说明了来意,“今夜冷得很,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来烧炭取暖,可是炭块儿没了,便出来找你要些。”   “好,我马上给小姐送去,”小丫头连忙道。   “啊对了,三日后,我要进城去看翠吟姑姑,杏儿记得多给我备几个手笼,我最畏寒了。”少女又吩咐了一句。   小丫头连声应了,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快回房吧,屋里这些人来路不明,还是莫要让他们看见你为妙。”   绝色少女轻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她对陌生人好奇心不重,脚步声很快便轻飘飘地消失了。   圆脸丫头忙碌了一会儿,约莫是将自家小姐安置妥当了,才又赶回了后罩房里。   房里的三个男人似乎正低声商量着什么,一见她进来立刻收了声,开始各行其是。   圆脸少女颇有些不安,她将手中的一卷细布递给了梁柱下的伤员,那个彪形大汉又替他接了过来,随即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了声谢,少女暗自心惊,担心自己引狼入室了。   “方才那个姑娘就是这儿的主人?”角落中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问道,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泰然自若的神情,好像方才的惊鸿一瞥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少女见他正正经经的模样,不由心安了几分,她笑了笑,“是的。”   “她长得很美,”年轻人故作冷漠地说道,“你们应该好好将她藏起来,近来水贼猖獗,她若暴露了行迹,极易被贼人抢走。”   “是,不过军爷放心,我们一向将小姐保护得很好。”小丫头说话间时不时偷瞧年轻人英秀的脸庞,仿佛在暗送秋波一般,这让对方隐约感到她方才那么急切地将自家小姐推出门外,不是出于保护,而是源于私心。   “听说你们家小姐三天后要进城探亲?”年轻人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安安然然地开口说话。   “不错。”   “我知道一条捷径,非常安全,”年轻人不动声色道,“你们可以从大琅山下走,那里有一条官道,穿过整座河谷,直达城门,沿路都有官军驻守,毒泷山上的贼人虽然怙恶不悛,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官军,你家姑娘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这可多谢军爷了,咱们原本还想让小姐绕远路进城呢!”小丫头颇为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年轻人抱之以微微一笑,带着三分冷漠,他的神态中看不出半点对美色的歆羡,好像方才说那番话只是出于一个军人的善意和职责。   见那伤兵裹好了腿伤,俏丽的侍女将剩余的伤药还有细布放回了木托上,她留下了蜡烛,起身离去,走到门边时回头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年轻人——这天真的小丫头将他当作一个正人君子了!   等到她离去,屋内的三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居心叵测地相看了几眼。   次日清晨,天未大亮,杂间里借宿的人便匆匆离去,他们走得很干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拂晓时分,雨过的天色依旧阴沉,大朵大朵的乌云恋恋不舍地汇聚在高空中缓慢地移动,青瓦黛檐,远山近林全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之中,庄内的仆妇尚未起身,四周静谧安详,清新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泥土香。   远处的高山苍翠葱茏,映着灰白的天空,山坡上星罗棋布的排屋农舍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犬吠,旭日初升,群山巍峨的浮影渐渐褪去,丰泽的田地里禾苗遍插,鲜绿的嫩苗沐浴着晨露,在阳光下活力闪闪。   在那座地势偏远,环境清幽的山庄里藏匿着一颗光华初露的明珠,她正值二八年华,宛如清泉中盛开的水仙花,生得清丽婀娜,芬芳动人。   安旋即是这座小庄子的主人,也就是昨夜无意间闯入后罩房的绝色少女。   她的母家姓云,母亲是个普通的晔国女子,而父亲则出身簪缨世家,曾是雩之国赫赫有名的战将。   安旋原本可以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府内钟鸣鼎食,外出鲜车怒马,但她的父亲在三十五岁时毫无征兆地命陨沙场,连带着他背后的高门士族也因为失去了主心骨而树倒猢狲散,一个历经百年的武将世家终是从极盛走向极衰。   从此以后,她的母亲孑然一身带着她避世幽居,传说她父亲是个足智多谋却又孤僻残暴的枭将,关于他的流言有很多,仿佛卓越的才能必要配以极端的性情才能让人信服,在坊间传闻里,人们将他最后的死因归结为居功自傲,拥兵谋反,以致于曾经的七王爷也就是当今圣上,不得不设计将其翦除。   然而安旋从不相信那些风言风语,人们交口迭传的无非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人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有时未必是真的,她的父亲虽然声名狼籍,可在她母亲眼中却是个温柔的人。   安旋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他是个高身材,面容英俊的男子,对女儿宠爱得无以复加,几乎有求必应。   她曾经好奇地问过她的母亲,他的父亲是不是因为造反才横死沙场的,母亲矢口否认,她当时收起了一尘不变的浅浅笑容,坚定地摇了摇头,“你爹虽然外表冷漠,但心却是热的,而有些人,他的外表温暖得让人如沐春风,心却比谁都冷。”   “那个人是谁?”安旋那时还小,一个劲儿地好奇道。   “就是害死你爹的人。”她的母亲模模糊糊地回答,她不愿多说,生怕将仇恨传给了下一代,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远离恩怨,自由自在,而非长成一个报仇的工具。   安旋并没有刨根问底,她在母亲的呵护下快乐地成长。   少女的外表酷肖其母,体态窈窕纤细,容貌秀美动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安旋在姿色上变得更胜一筹,她的美貌堪称一绝,乌发白肤,峨眉犀齿,嫣然一笑时玉颊生辉,低眉宛转时目若秋水,她的身段高挑轻盈,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行止间端庄含婀娜,自有一股难以描绘的风流态度。   可惜安旋的性情与她的外表相去甚远,她的母亲常说她有几分男孩子气,约莫是继承了父亲刚强的个性和冲锋陷阵时才会沸腾的血液,安旋从小便大胆又倔强,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果敢灵活的□□。   她时常去山下的小村落里跟同龄的孩子们玩耍,爬树,凫水,恶作剧,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她洁白的衣裙上时常沾着泥浆,清秀的脸蛋上总是残留着灰蒙蒙的尘土。   村落里有些刁钻善妒的孩子对她不怀好意,对她的身世评头论足,说她是个私生女,母亲是被权贵老爷玩弄过的弃妇,安旋听罢二话不说,撩起裙子就是一脚,将那出言不逊的小姑娘当场踢翻在地。   两人就此在泥泞的草地上厮打起来,安旋不依不饶,很快便占了上风,她骑在对方身上又是扇巴掌又是抓头发,打得人家连连求饶,不得不服软道歉。   安旋这才收了手,她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一路蹦蹦跳跳地回了庄子,满脸喜悦的神情,像个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女将军。   她非常得意,因为自己是为了娘亲才跟人打架的,而且还打赢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保护自己亲人的能耐了,由于安旋的母亲身上天生有一股柔弱的气质,而家里又没有男人,她总觉得自己该担起保护她的责任。   她的母亲对女儿非常宠爱,甚至可以称之为纵容,她是个纤细妩媚的女人,有一张笑意嫣然的脸庞,虽然三十多岁了,但依旧像少女一样苗条又轻盈。   这个女子的身上有一种纯然女性的柔美特质,安旋相信她年轻时一定是不胜娇媚,袅娜动人的,每次看见她轻言笑语的模样,她便很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女人着迷。   有一回,安旋又跟村里的一个男孩儿打了起来,那男孩儿生性懦弱,成天混在女孩子堆里,不知受了谁的唆使,突然跑到安旋跟前,阴阳怪气地说,“你的母亲既然姓云,你为什么不叫云旋?这个名字更好听也更适合你。”   这不是旁敲侧击在讽刺她的身世吗?   安旋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动怒了,让安旋动怒的结果自然是不会太好看。   小男孩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回去向娘亲告状,他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见儿子被打成这样,立即带着他冲上山找安旋母女俩算账去了。   不过,安旋的母亲为人处事自有一套软功,她不需要低声细气,亦不需要苦苦哀求,便能赢人好感。   那个女人拉着儿子进厅堂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等到母子俩出来时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和颜悦色地跟安旋母亲絮絮低语,还主动责备了自己儿子一番,“这孩子嘴欠,尽说些混账话,夫人别往心里去了。”   安旋躲在院子里偷偷笑,她看见母亲将他们送走了,才从树后跑了出来。   女子迈着轻盈细步往回走,她望见女儿探头探脑的身影不由微笑起来,笑容中隐约带着三分责备。   安旋飞奔过去抱住娘亲,撒娇似的用小脑袋在她腰间蹭着,“娘,我打他是因他骂你,我不许任何人骂你,他活该!”   女子抚摸孩子的头顶,轻轻笑,“你呀,跟你爹真像,他小时候也时常跟人打架。”   每当说起父亲,母亲的脸上总会流露出一股难言的甜蜜和温柔。   安旋尚自懵懂,她一度很好奇,她的母亲是个晔国人,而父亲是雩之国的将军,他们本该是敌对的关系,为什么会成为夫妻?   她的母亲对此始终是一笑而过,只说她从未后悔过嫁给她父亲,也从不后悔在他死后为他守节,她说人生在世,能坚持只爱一个人,只为一个人守候,是一种圆满,这种圆满与生命的长短无关。   安旋时常看见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回廊上看院子里的落花,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的目光很恬淡却总是透着悲伤,仿佛生存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她活着只是为了女儿,这让安旋愈发努力地想要让她高兴。   “娘,如果有其他男人对你好,你又恰好喜欢他,那就放心改嫁好了,不必顾虑我。”有一回,安旋天真对母亲提议道。   她在山村里听到一些妇人说过,女人若要忘却旧爱,最快的方法便是另结新欢。   安旋想了又想,如果世上真有一个男人能令她的母亲开怀,那她愿意牺牲自己的快乐,强颜欢笑地去讨好陌生的继父。   小女孩对母亲怀有一腔无私的爱意,她深思熟虑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母亲却不以为意,她看着女儿微笑,说她是个傻孩子。   “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你爹一样疼爱我了。”女子的笑容恬静而满足,眼里却总是透着凄然的□□,这凄凉的情愫仿佛已扎根在了女子的灵魂里,安旋隐隐感到,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消除她的悲伤了,它将如影随形,直到她走进坟墓的那一天。   少女十二岁的时候,她的母亲终于开始缠绵病榻。   城里的大夫来察看过几回,只说是心病所致,无药可医,她的母亲听罢只是笑了笑,让大夫回去了,再也没有求医。   安旋以为母亲不看病的原因是手头拮据,她那会儿还不知道自己拥有丰厚的家底,于是扑到母亲床前,急切地说道,“娘,你尽管请大夫来!家里还有我呢,我模样生得好看,你赶紧替我招个女婿,只要他富得流油,愿意出钱给你治病,我立马就嫁给他!”   “傻瓜……”女子很温柔地看着她笑,“娘的病好不了了,请大夫来多少回都一样。”   “怎么会呢?”安旋不肯相信,她没日没夜地守在母亲床边,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世上简直没有比她更贴心的孩子了,可即使如此,她母亲的病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安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光彩一天天消失,由一种透着死气的苍白取而代之。   待到少女十三岁那年,病重的女子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将女儿叫到床头,简单地交代了一番后事,她知道自己行将就木,往后再也没有和女儿说话的机会,因此不得不将孩子父亲的秘密和盘托出。   安旋父亲的死因一直是一个谜,她的母亲临死前才奄奄一息地道出了真相。   原来,当今圣上虽然表面光风霁月,实则是个冷酷狡诈的篡位者,他忌惮她父亲的才干,生怕他起窃国之心,便在登基之前便不分青红皂白,先发制人,施毒计害死了他,然后又加之以叛逆的罪名,好让民心顺服。   “你爹死在北方的战场上,那里长年覆盖着白雪,我连他的埋骨之地都找不到,”女子气若游丝,她说着伸手按在心窝上,“但我知道,他永远都埋葬在这里……”   说完这些,她如释重负般叹出一口气,眼里黯淡无光。   女子当时仅有三十九岁,容貌依旧像韶龄女子一般秀丽,笑容中带着母性的温柔和细腻,她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柔声劝慰,“娘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了解真相,并非要你报仇雪恨,你的父亲不是恶人,无论外人怎么说,你都不必为此而感到惭愧,往后不管你选择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只要你高兴,娘都不会反对。”   安旋懂事地点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死亡来临前的那一刻,母女俩静静地相伴着,虚弱的女子深深凝望着女儿的脸颊,滚烫的手缓缓抚过她的秀发。   “你的眼睛跟他真像啊……”她忽然失神地轻喃了一句,然后目光便涣散了,手也跟着落在了床边,再也没有抬起来。   安旋哭了,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她抓住母亲的手,拼命往自己的脸颊上贴,希望能留住那尚未散去的余温,可感觉到的却只是越来越冰凉的温度。   母亲离世后,安旋一度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境地。   她清算了家产,发现一如母亲所言,她们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但这并没有带给她很大的快乐,她并不热爱金银财宝,甚至为此惶惶不安。   安旋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到处撒野了,必须按行自抑,拿出一家之主的样子来。   她减少了自己出门的次数,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守在屋子里作画抄诗,抚琴看书,偶尔倦了便起身逗弄一会儿笼中的鸟雀,或做些针黹女红的活计,她试图将自己的性情变得与外表一样娴静。   可这太痛苦了,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人囚禁了一样,胸中日积月累着郁气,少女的性情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暴烈一面,它不断怂恿着她,让她去树林里飞奔,去山下的村落里找昔日的伙伴一起没心没肺地笑乐玩闹。   安旋就这样克己慎行地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她时而意志坚定,时而又心灰意冷,但却始终保持隐忍不发,比起小时候肆无忌惮的模样,她变得沉静多了,除非朝夕相处,人们几乎察觉不到她那泼辣的性子。   不过,跟多数花季少女一样,安旋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无数畅想。   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开始向往父母之间的爱,幻想着一个跟父亲一样高大英俊的男人走进她的生命中,悄悄打开她的心扉,从此她会变得像母亲一样,一想到生命中的良人便止不住地微笑,露出甜蜜的神情。   可惜幻想中的美事是从来都不会发生的,坏事却是接踵而来,毫无征兆。   自从那三个借宿的客人走后,第三天,安旋便准备进城去探亲了。   她的母亲身边有两位年纪相仿的侍女,一唤翠吟,一唤秋月。   翠吟在八年前嫁去了玉龙州,夫君是个品貌端逸的秀才,两户人家常常往来,而秋月则留在庄子里替母女俩打点事务,她没有嫁人的念头,待安旋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亲热。   当日,安旋跟秋月告了别,带上些许礼品,喜气洋洋地坐着马车出发了。   她的贴身婢女杏儿告诉她,大琅山下有一条官道,沿路有官军守护,非常安全,她便吩咐车夫照她说的路线走。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噩梦,他们行至中途,突然阴云汇聚,艳阳消失,空中飘起了细雨,安旋不喜欢雨天,正兀自闷闷不乐,突然间四野喊杀声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逼至近前。   少女大吃一惊,她慌忙撩开车帘子张望,只见十几名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围拢了上来。   车夫扬鞭呼喝,马儿受到了惊吓,疯了一样撒蹄狂奔,安旋坐立不稳,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撞在车壁上,很快便头晕目眩,昏昏沉沉。   她听见弓箭飞射声伴随着骏马凄厉的嘶鸣,一股大力突然将整辆车向左一带,安旋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从车里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林子里,惊起一阵落叶纷飞。   十几骑人马迅速围拢上来,车夫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一个劲儿地赶马狂奔,试图摆脱这群贼匪,很快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安旋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她看着扬长而去的驷马,头脑懵钝迷糊,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危机,她徒劳地向车马离去的方向伸出手,张了张口想要呼喊,可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来,马车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旋的母亲就是云檀啦~这篇里就不提名字了~ ☆、匪寇如虎狼   毒泷山是云中城外方圆百里内最高的一座山峰,它荡然超群,高耸入云,青弋湖上那帮水贼的巢穴就坐落在峰顶上,想要到达那儿必须经过梯山栈谷,穿过层峦叠嶂,在错综曲径中摸索出道路,才能跻峰造极。   殷家水贼的巢穴高高屹立在云海之上,豪华宛如贝阙珠宫,层层叠叠的朱楼碧瓦依山而建,座座丹阁华屋皆是金碧辉煌,钉头磷磷,放眼望去,峻宇雕墙,富丽堂皇。   崖顶上建造着一座明亮宽敞的宫室,构造奇巧,工艺精妙,这是盗匪的首领们狂喝滥饮,寻欢作乐的地方。   今日,太阳尚未落山,宫殿里便已杯盘狼藉,桌上椅上酒滓斑斑,约莫五六个男人围坐在一张红木圆桌边,大笑着拼酒划拳,互相用污言秽语谩骂着,好像在比较谁说的话更肮脏,更让人脸红。   罡风从纸窗户的罅隙内钻了进来,雕龙绘凤的梁柱下绑着一群新抓上山来的俘虏,其中有男也有女,他们哆哆嗦嗦地互相紧挨着,惊恐看着圆桌边大快朵颐的匪寇。   安旋无疑也是俘虏之一,她显然在被抓上山之前奋力地跟人打拼过一番,此时的形容十分狼狈。   她的头发相当乱,洁白的衣裙上沾着点点泥污,脸上也粘着尘土,她的裙袍外原本披着一件温暖的狐毛斗篷,估计看着值几个钱,硬是被一个匪徒给从身上扯了下来带走了。   现下安旋的手脚被人用绳索紧紧捆住,她一动也不能动,只将后背贴在梁柱上,警惕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座宫殿很豪华,简直堪比王侯的琼宫,红木圆桌边坐着的似乎都是水贼的领头人物,听说他们全都出自殷家,安旋小心翼翼地端详这几个人,发现他们都长得身强力壮,相貌虽然普普通通,神色里却透出一股凶险和贪婪,宛如山中豺狼。   “殷廉看上的是哪个小娘们儿?”   “喏,就是瞪大眼睛瞧咱们的那个!”   一个紫棠脸的大汉从桌边转过头来看他们,他的目光从俘虏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最后落在安旋脸上,然后便笑了起来,“果然是个仙女儿啊!”   一桌的人跟着他发出了哄笑,像是一阵雷鸣似的,安旋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周围的几个姑娘低下头哭了起来,她也禁不住开始瑟瑟发抖,少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发抖一定是寒冷的缘故,绝不是因为恐惧。   未过多久,宫殿外突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尖啸,酷似人们极度惊恐时发出的刺耳尖叫。   安旋听得毛骨悚然,周围被抓来的姑娘有好几个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圆桌边的大汉们哈哈大笑起来,“咱们的人胜了!亏得那群官军还想捅咱们老巢,他们能顶个屁用!”   随着绵长的尖啸声结束,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男人们低沉又放肆的说笑声,梁柱下的俘虏们纷纷惊恐地向那儿望去。   只见宫门訇然大开,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当先而入的是个高身材的青年,他体格刚健,步履轻捷,染着鲜血的面容相当出众,一对剑眉浑如刷漆,一双黑眸亮如朗星,高鼻薄唇,英姿焕发,寻常人看见定是要吃惊了,想不到这强寇之中竟然也会有如此一表人才的好货色?   安旋第一眼看见他时略微惊愕,她觉得他非常眼熟,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   这个漂亮的贼寇跟在场大部分人一样装束利落,内里披着软甲,外头罩着兽毛皮袄,脚蹬一双青底鹿皮靴,腰间则系着一条玄色革带。   只见他的手中提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昂首阔步地走到红木圆桌前,将它们扔到了圆桌中央。   “来来来,给叔叔们下酒!”年轻人脸带残酷的笑容高声道,他得意洋洋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漫不经心地抹去脸上的血迹。   桌边的大汉们一看那两颗头颅,立刻拍桌叫好。   “这可是两员虎将啊!”   “哈哈哈,官军中没了这两头老虎,还能有什么作为!”   “不愧是殷廉啊,跟你老爹有的一拼!”   那被唤作‘殷廉’的俊美青年大笑起来,“还不是叔叔们教得好!”   他的笑容既卑鄙又无耻,这粗俗的态度是殷家人最为赏识的,他们骂了几句自认为风趣的粗话,然后轮流接过头颅拿在手里端详,最后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一脚踢开。   有一颗人头很不幸地滚落到梁柱下,引起了好几个姑娘的尖叫。   她们不叫还好,这一叫立马吸引了贼人们的注意。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他们寻欢作乐的最佳时机已经到了。   “来来来,今日出战的几个先挑,其余人等着!”桌边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懒洋洋地开口道,“对了,殷廉,你朝思暮想的小美人儿来了!喏,她就在那儿,咱们可一个都没动她!”   “有劳兄弟们了。”俊秀的青年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只手托起酒杯,背靠在椅子上,侧过身向梁柱下望去。   那里有七八个姑娘抖抖索索地团在一起,恨不得将脸埋进膝盖里,只有安旋一个人挺直了脊梁骨,高昂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殷廉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的眼光粗鲁又放肆,嘴角边噙着一丝满意的微笑,开始上上下下,一丝不苟地打量她,那神态就像一匹豺狼看见一只可口的山羚落入了自己的陷阱里,既洋洋得意又垂涎欲滴。   安旋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没有回避,反而转过头去骄傲地迎视他,硬是将他的目光顶了回去。   这教殷廉大为吃惊,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加深了,变得深沉玩味起来,眼睛盯着她秀美无瑕的脸蛋不肯放。   五六个男人已经起身向姑娘们走来,他们发出粗野的笑声,像捉小鸡似的一人拎起一个看中的姑娘往宫殿各处拖去。   尖叫声,哭喊声,还有衣裳被撕开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安旋不由发了个抖,她仿佛到现在才真正回过神来,了解自己即将遭到什么样的污辱。   圆桌边的年轻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向她走来。   安旋活了十六年,经历过的最惊险的事也无非是跟村里的几个小孩子打打架罢了,若不是今日的遭遇,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样的感觉。   殷廉很快就走到了她跟前,他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安旋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两脚也给捆住了,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跟他平视,可怎么也做不到。   “看样子,你不记得我了,”殷廉蹲下身去,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露出了恶劣的笑容,与他俊秀的容貌极其不相称,“我可是对你一见钟情呢,还记得三天前到你们庄子里借宿的客人吗?”   少女顿时恍然大悟,她的脸色煞白,口中喃喃,“杏儿说……你们是官军的人……”   殷廉顿时大笑起来,“杏儿真是个好骗的丫头,我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   安旋只觉心惊肉跳,她蓦地将脸扭开,不让他碰触自己,然后试图往后退,可她的背后是柱子,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少女费力地扭动起双手和双脚,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可一切都是徒劳。   殷廉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回原处,又粗鲁地将她按倒在地上。   “美人儿,你还是歇歇吧,不要白费气力了。”年轻人邪笑着说道,然后毫不客气地低下头亲吻她,安旋左躲右闪,拼命挣扎,却根本避不开那蛇咬蝎蛰般的吻。   少女又羞又恼,直气得怒火中烧,要不是手脚被捆缚住了,她一定会跳起来狠狠地抽他,把他这张漂亮的脸抽得伤痕累累,无一处完肤!   “等,等一下,你等一下!”安旋竭力拒抵着,语无伦次地开口。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一听见这话就放开了她,然后笑嘻嘻地低下头,等她继续发话。   少女心知自己正处于下风,若是硬碰硬只会激发出他的兽性,于是她打算学习自己的母亲待人接物的方式,用柔婉动人的那一套来说服他。   “这个地方……那么多人……”她垂着头,脸颊嫣红,好像不胜娇羞似的,“事以至此,我也不能反抗,可以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   “原来你不喜欢这里啊,”年轻人不动声色地笑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就是了。”   说着,他一把将她捞起来,扛到了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安旋的眼前模模糊糊地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哪里去了,只是拼命在大脑中搜索着对策,眼下她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避免受辱,然后再找机会逃出去。   几个闪念间,她已经被带入了一间无人的房间。   她听见他闩上了门,然后将她放在了一张桌子上,安旋表现得极为顺从,半点都没有反抗,当他再次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极其温驯又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可以给我松松绑吗?我的手和脚都很疼……”   殷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开始得寸进尺了,是吗?”   安旋刚要解释,可他已经开始替她松绑了,这让少女再次感到意外,但殷廉趁着松绑的时机又低头亲吻了几回她的面颊,安旋心中惊疑不定,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一点微小的反抗就会让自己前功尽弃。   待到手脚上的绳索一松,少女立刻敏捷地一滚身,像只兔子一样跳了下去,躲到了方桌对面,警惕地望着他。   “看来,游戏变难了,”年轻的匪寇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双手撑在桌沿上,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放肆的浅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过很好,这样更有趣。”   安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惧和怒气,她想象着母亲为人处事的方法,开始模仿她温柔含笑的模样,柔婉地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虽然身在贼窝里,但你没有当众羞辱我,方才还替我松了绑。不如你好事做到底,放我回家吧!我是个家世清白的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求你行行好,不要糟蹋一桩喜事!”   “是吗?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他故作惊讶地回答,继而便露出一脸顽劣的轻薄相,“那可太好了,咱们殷家的人最喜欢糟蹋喜事,抢人新娘了。”   他的回答让安旋蓦然一阵绝望,可她竭力维持住纯洁的笑容,充满希望地看着他,“但你跟他们不一样。”   此话一出,年轻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一样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说道,“这句话我用来哄骗过无数小姑娘,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有人利用它来对付我,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说着露出了一个文雅礼貌又略带疏离的微笑,将头一歪,对桌子对面战战兢兢的少女开口,“没错,我跟他们不同,所以姑娘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在毒泷山上住个几日,时机一到,我便放你出去,绝不动你一根汗毛。”   安旋不禁一怔,这种文质彬彬的微笑跟此人俊美的容貌倒是很相称,可惜眼前的假象转眼就消失了,年轻的匪首再次露出了豺狼的本相,“但很可惜,你的运气不太好,我近来玩腻了伪君子那一套,现在只想用真面目来对付你。”   话音刚落,他像只豹子一样向她冲了过去,安旋大吃一惊,她转身就跑,简直慌不择路。   少女在姑娘当中算得上身手灵活的了,毕竟她从小跟人打架不是白打的,但要跟身强体壮,活在刀口上舔血的男人比就差得远了。   安旋像只山羊一样灵敏跳到了椅子上,试图破窗而逃,可惜这儿的窗户都被木条封死了,怎么推都没有反应,殷廉眨眼间就抓住了她,他伸手一捞将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胳膊把她的腰搂得死紧,他顺势低下头亲吻她的长发和脖颈。   少女只觉被吻过的地方像火烧一样蔓延下来,她猛地迸发出一股蛮力来拼命挣扎,这股不屈不挠的精神似乎让对方有些震惊,匪寇的手不由一松,放开了她。   于是安旋又得以往别的方向跑了。   接下去,约莫半炷香时间里,两人像玩猫捉老鼠一般,一个负责追,一个负责逃,安旋起初拼着一股劲儿跟他周旋,可渐渐地便体力不支了。   殷廉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抓住她,可他偏偏没有,她怀疑他就跟猫一样,在捕杀老鼠时先将它玩弄一番,等到它快累死了再下嘴。   “你,你到底想怎样?”她跑到屏风后头,气喘吁吁地问道。   “自然是想一亲芳泽了。”他缓缓向她走去,面上依旧挂着无耻的微笑,“你逃来逃去有什么用呢?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迟一些罢了。”   少女将身子紧贴着屏风,她实在跑不动了,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匪寇走到她跟前,低下漂亮的脸盯住她不放。   安旋生得琼姿花貌,她的身段高而瘦,皮肤白净,眉眼细长,乍一看弱不禁风,但神色间颇有一股傲岸的气概,笑起来的时候则透出善良细腻的□□。   “你生得真标致,不管近看还是远看都美得不可方物。”他火辣辣的目光好像能透过她的衣服,看见她赤/裸/裸的胴体一样,光是这眼神就让安旋感觉受到了冒犯。   殷廉伸手抓住她的腕子,想将她拖到跟前来,美丽的少女跟他僵持了片刻,忽然放弃了抵抗,驯顺地任由他拉到了身前,这半推半就的迎迓让年轻人有些意外,他搂住了她的纤腰,满意地对她笑,“既然你那么听话,今晚我就放低些要求,只要你陪我亲热亲热,我就不为难你。”   他说着又要低头亲吻她,可楼外突然响起了三声短促的尖啸。   年轻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安旋发现了事情的转机,立刻作出惊慌无措的神态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又有官军打上来了。”殷廉冷淡地回答,他的神色里透出几分轻慢。   “那你要出去击退他们吗?”安旋竭力掩饰喜悦的情绪,面露忧虑地问道。   殷廉复又低头看她,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少女想要逃跑的企图令他发笑,“我自然要去迎敌的,但你也别想跑掉。”   安旋的脸色顿时煞白。   俊美的匪寇放开了她,他后退一步,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提在手中,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果你从这间屋子里跑出去,就会发现你要对付的人更多,更可怕。我的表兄堂弟,叔叔舅舅,殷家的男人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个,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跟你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他们会直接把你逼到墙角,摁在地上,然后撕掉你的裙子……”   “闭嘴!”少女登时狂怒起来,脸涨得通红,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脾气,不禁恐慌地瞥了他一眼——在这种时候激怒他显然是不理智的行为。   殷廉见她发起火来,竟没有着恼,反倒是大笑起来,然后低声警告道,“呆在这儿别动,否则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先发这三章,主要是交代一下云檀的结局,再引出新文的人物,喜欢的小天使麻烦收藏一下吧~ 我一月份会继续更~目前让我多攒点存稿~小白莲很玻璃心,需要充足的存稿武装自己! ☆、毒龙诞魔窟   殷廉出去的时候,整座毒泷山都已进入了戒备状态,官军正往山上攻,殷家的几个首领正急匆匆地向恶战之地飞奔。   “殷廉,你小子怎么那么慢呢!”一个魁伟的汉子恰巧经过殷廉身边,他也是殷家首领之一,此刻正赶得满头大汗。   “正玩在兴头上呢,居然来这么一出,”年轻人一边大步走一边迅速地抽出腰刀,阴沉沉道,“真是扫兴。”   两人飞快地奔入马厩,各自牵出了马匹,翻身而上,往交战之地飞驰。   安旋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只觉进退两难,她不敢逃出去,生怕遇到更可怕的贼匪,可留在屋子里的下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女心急如火,她来来回回地踱步,又跑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回廊上暂时没有人,可她不认识路,就算出去了也极有可能遇上另一个禽兽,然后被朵颐大嚼,狼餐虎食。   安旋急得团团转,她试图在屋子里找一件防身的武器,于是左看右看,发现墙上挂着一柄弯刀,于是爬到椅子上将它取了下来。   弯刀的刀鞘上有机簧,她一时焦急,没有摸索出门道来,怎么也抽不出刀身,过了许久才不小心按到了机簧,弯刀蓦地从鞘中弹了出来。   她立刻将刀子紧紧握在手中,好像这把刀能主宰她的命运一样。   未出片刻,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安旋张皇失措,她费力地从内室里拖出几把椅子,将门死死地抵住。   果然,等那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去后,有人开始推门了。   少女慌忙拿起刀,指着门边。   推门的人发现门被人堵住后,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它踹了开来,椅子顿时翻成一片。   “这些东西不是用来防我的吧?”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转过头看着她,他刚刚跟人拼杀过一场,英秀的面容上染着鲜血,衣服裂开了好几处。   此时此刻他看着自己的猎物,表情跟方才已经不一样了,年轻的匪寇看上去非常兴奋,这兴奋中还带着一股残忍劲儿,像一头刚喝过血的狼。   “你不要过来。”少女将刀子横在身前,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堪了,因此打定主意要奋力一搏,安旋的脸色苍白,但神色很严峻,她的身姿不屈不挠地挺立着,宛如皎皎纤竹,生出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气度来。   可惜这对殷廉的作用不大,他刚刚杀完人,少女手中的尖刀只会让他热血沸腾,他是在贼窝里长大的,一旦被激发了野性,便只听凭本能,再高尚的品德,再严苛的律法也不能对他起半分的约束。   “把刀放下,不然我要来抢了,”他低沉地笑了起来,一步步逼近她,“你长得这么漂亮,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你的,哪怕让你受伤我也不会放弃。”   安旋自知不是对手,她突然翻转过刀刃,对着自己的脖子,扬起头道,“你再过来我就自杀!”   殷廉停下了脚步,他似乎并没有很震惊,只是耸了耸眉毛,然后从容不迫地笑道,“好吧,那你就自杀吧,我在这儿看着你动手。”   安旋本想用这句话将他震慑住,谁料他竟是麻木不仁。   这下气氛就尴尬了,因为安旋并不想真的去死,如果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她会毫不犹豫地以死谢罪,可她什么事都没有做错,恰恰相反,她还遭到了迫害,没有人补偿她的损失也就罢了,她还要自取性命,这是凭什么呀?   绝色少女三贞九烈地拿着刀对准自己,却迟迟没有下手,她愣在原地,过了好半天,突然觉得恼羞成怒,脸又涨得通红。   殷廉趁着她出神的档儿,劈手夺过了她手中的弯刀,将她抱进怀里,低头贴在她耳边道,“这就对了,不要学那些愚忠愚烈的女人,为这种事有什么好自杀的?大家高高兴兴地寻欢作乐一场,然后好聚好散,岂不快活?”   安旋奋力地挣扎起来,匪寇的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闻得直犯恶心。   “我不想寻欢作乐,我只想规规矩矩嫁人。”她尽可能婉言相拒,竭力用胳膊推开他,少女的身段苗条又灵活,几经挣扎便像条蛇一样巧妙地从他怀里滑开了。   殷廉满不在乎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嫁人有什么好的?你不如跟着我,毒泷山上有的是金银财宝让你高兴。”   安旋摇摇头,不停地往后退,年轻人则步步紧逼。   “不要假装清高,没有女人不喜欢金银珠宝的。”他依旧用肆意的目光端详她,面上挂着残忍的微笑。   “我没说不喜欢,但我更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夫君。”她尽力用最天真纯洁的表情面对他,希望能引起他的怜悯,可结果似乎适得其反。   殷廉冷笑着,仿佛突然间没了耐心,他迅猛地冲向她,安旋再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她转身就跑,却冷不防地被桌脚绊倒了,而身后的人又恰好扑来,两人交叠着同时摔倒在地,带翻了一片桌椅。   “殷廉你在干嘛呢?”屋外有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动静那么大,是要拆房子吗?”   木门被人推开,安旋摔得头昏眼花,她吃力地支起身子,一抬头却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她在大殿里看见过的紫棠脸大汉,还有一个是她从未见过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生得又瘦又高,身材十分干瘪,但看上去精干有力,她穿着一身窄袖束腰的劲装,黑发里带着几缕灰褐色,十分光溜地盘在脑后。   殷廉从安旋身后坐起来,他将少女往怀里一拉,冲着门边的人邪笑道,“你说咱们在干什么呢?”   安旋使劲挣扎,想要挣脱他的钳制,那妇人瞪着地上纠缠的人,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的容貌略带几分男相,算不上好看,双颊上长着斑斑点点的麻子,传说这种面带黑星的女人是天生克夫的。   “你过来!”妇人瞪着地上羊羔般的少女,突然颐指气使道。   “哎,娘,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想再跟她亲热亲热呢。”殷廉笑嘻嘻地抓住少女不放。   安旋奋力挣开了他的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躲到了妇人身后,她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松了一口气,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又掖好了松散的衣襟,然后便恢复了骄傲的常态,微抬下颔,冷冷地看了屋里的年轻匪寇一眼。   殷廉坐在地上悻悻地看着她,目光格外阴沉,像头得不到猎物的狼。   “你跟我过来。”妇人冷冷对她安旋道,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里的年轻人,然后低低地哼了一声,带着少女离去了。   “哟,到嘴的鸭子飞了。”紫棠脸的大汉站在门边笑道。   “只要她在毒泷山上,早晚都是我的。”殷廉满不在乎地回答,他坐在地上,望着安旋远去的方向,咧开嘴露出一个阴郁又志在必得的笑容。   ********   殷廉从小就在贼窝里长大,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这个人间的时候,毒泷山已经沦为了魔窟,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抢掠,杀人越货的勾当,男人们好勇斗狠,女人水性杨花,他们彼此狼狈为奸,时常成群结队地下山扫荡,抢金银,抓美人,无恶不作 。   很多人都以为殷廉的父亲是殷洪,母亲就是那个带走安旋的中年妇人,而事实并非如此,殷廉的亲爹是殷洪的弟弟殷铮。   殷铮和殷洪的个性是如出一辙的骁勇和暴烈,两人当初肩并肩落草为寇,齐心协力,一路高歌猛进,最后在恶山恶水中开创出一片的天地,领着一干逞凶斗狠的喽啰,在云中城外安家落户。   殷铮作为殷洪最得意的左膀右臂,自然也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他不仅为人精明狡诈,还有一身勇冠三军的好武艺,上马即能弯弓饮羽,下了马更是战不旋踵,如龙似虎。   可惜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突然间为一个名门千金神魂颠倒了。   那个姑娘生得风姿绰约,对殷铮亦是倾心相许,由于两人门第悬殊,不可光明正大地厮守终生,只能相约私奔,殷铮将姑娘带到了毒泷山上行了成亲大礼,第二年,两人便有了孩子。   他们给这个孩子起了单名一个‘廉’字,取之于‘俊杰廉悍’一词,希望他长大后能够成为一个峻峭精悍,廉洁不贪的人。   殷廉六岁时,姑娘的家人寻上山来了,硬是将姑娘抓了回去,殷铮发现后,立刻下山去追,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山寨里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闻那姑娘的家人权势滔天,他们似乎设下了陷阱将殷铮置于死地,而那女子见丈夫惨死亲人刀下,悲痛欲绝,未过多久便也跟着去了。   殷廉几乎在一日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殷洪见他可怜,而自己又膝下无子便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当作亲生儿子抚养。   殷廉十三岁的时候,殷洪莫名原因地暴毙。   这贼匪祖宗生前虽然凶险残暴,却是个讲义气,懂豪情的人,虽然时常率领啰兵前去打劫过路的船只,但常常将得来的金银分出一半来赈济沿湖一带的贫穷百姓。   可惜殷家并非人人都有这种高义薄云的气概,他们大多恃强行凶,明火执仗,殷洪一死,魑魅魍魉们没了约束,便一个个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绝仁弃义,以恶行败德为荣,让毒泷山上的绿林好汉彻底沦为了劣迹昭着的恶徒,远近百姓闻风而逃,朝廷上下人人欲得而诛之。   殷廉打小在恃强凌弱的氛围中长大,又继承了殷家人暴戾恣睢的血脉,自然不会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青年才俊。   殷洪死后,他的叔叔和舅舅们便成了管教他的人,他们都是魁伟彪悍的贼匪,带着领主的小儿子处处打家劫舍。   殷廉十岁出头的时候还有几分同情心,毕竟他身上有一半血液来自他的母亲,那是个知书达理,善良聪慧的名门淑女,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   可惜那女子离世太早,没人将她的孩子引向正道,每次外出办事,只要殷廉对受迫害的人流露出一丁点儿怜悯,家中长辈便会高声大骂,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脾气暴躁的舅舅还会挨一顿鞭子。   有一次,他们抓来了一个过路的绸缎商,拿刀逼问他说出自己的财库,那老商人傲头傲脑地不肯交代,当场激怒了殷家的四首领殷琼,他立刻吩咐左右将那人捆绑到柱子上。   “先砍了他的手脚,然后剖开他的肚子,把里头的脏器统统扒出来,放光血,最后再砍他的狗头!”   当时殷洪刚过世,寨子里没人敢出面主持正义,殷廉才十三岁,虽然已经跟着家人出道打劫过好几回,却尚未真正见识过惨无人道的场面。   他看着柱子上被割得血淋淋的人,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殷琼听见他的呕吐声,扬起手来就是一鞭子,抽得殷廉浑身痉挛。   “再吐我就把你剁了喂狗!”   殷廉又惊又惧,他急促地喘着气,拼命挺直了腰杆。   这副隐忍畏怕的模样似乎让殷琼很兴奋,他手中的鞭子接二连三地落到了少年身上,殷廉疼得发起抖来,可鞭势犹如骤雨般狂暴不停,他越来越痛苦,痛到最后简直要发起狂来,干脆不抬起头,用恐怖的眼神狠狠瞪着殷琼。   殷琼这才收了手。   从此以后,殷廉不得不收起软弱的表情,挂上狠毒的笑容,假装跟他们是一路人,对他们唯命是从。可是渐渐的,他在一次次趁火打劫,明抢暗偷的争斗中也尝到了畅快淋漓的滋味,伪装的狠毒笑容也变得不再那么虚假,他在不知不觉中跟他的亲戚们靠拢了。   但是殷廉志不在此,自从得知了父母的死因,他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复仇欲望——他不愿意一辈子当一个水贼,靠着奸掳抢掠大发横财,一看见官军就躲在暗处龇牙咧嘴,他要建功立业,平步青云,然后娶名门淑女为妻,他要向人证明即使水贼出身也一样能堂堂正正地得到高门贵女,好像这样就能替枉死的父亲出气。   这个暗藏的信念让殷廉堕落得不像周围的人那么快,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理智,无论是在杀人的时候,还是抢劫的时候。   随着殷廉渐渐长大,他的个性越来越趋向于身边的贼人。   他骁勇善战,凶残暴烈,母亲遗留给他的优良品质虽不至于消失,但绝对是沉睡了,除了那副俊美无俦的好相貌之外,他的身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温柔良善。   殷廉十六岁时,他的叔叔舅舅们打算让他尝尝女人的滋味,因为每次山里新抓来民间女子,殷廉总是骂骂咧咧地远远地跑开,好像害羞无措似的,这可完全不符合殷家人强取豪夺的作风。   有一回,他们上妓/院的时候带上了十六岁的少年,殷廉那时正处于看见女人会紧张的年纪,即使表面上装得色胆包天,无所畏惧,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打着鼓。   殷家的男人们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叫来一大壶酒,偷偷在酒里掺了一些让人血脉偾张的东西。   果然,殷廉一喝这酒便神志不清,燥热难忍。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晚的情形,窑子里的女人个个都媚术了得,她们迷惘魅惑的眼神,肢体接触时热烈的反应,轻而易举地让血气方刚的少年迷失了自我。   次日清晨,殷廉醒来时浑身热汗淋漓,他的身体半/裸/着,怀里躺着一个同样没穿衣服的女人,她正将一条白花花的手臂往他腰上搭。   一股浓郁的刨花油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一股汗水的酸臭味,肌肤间粘腻的触感让他只想作呕,他的叔叔光裸着胸膛坐在不远处冲他大笑,怀里同样搂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小子,昨晚你可孟浪得很呢!”   殷廉从床上跳下来,抓起衣服冲了出去,顺着烟花巷子狂奔,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才扶住墙,弯下腰来拼命地呕吐。   这桩事情给他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殷廉由此对男女之事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感,这可白白浪费了叔叔舅舅们的良苦用心,虽然他们都精于此道,却没有将自己的接班人引上欲壑难填的正路,反而是带偏了方向。   不过贼匪的惊险生活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殷廉照旧打打杀杀,跟人喝酒对骂,山上时常有新鲜的女人被抓来供人取乐,他不愿意再接近女人,这引起了族人的嘲笑,“殷廉啊,你怎么见了女人还跟见了鬼似的!不都尝过滋味儿了吗?”   “少废话!你们赶紧滚去死在女人身上!”他喝完最后一口酒,将酒坛子往地上一摔,起身就要走,却被人硬生生拦住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啊!”他们哄笑着强行将一个女人推到他怀里,使劲将他往坏里逼。   那个女人抖抖索索地哭泣,他不情不愿地伸手搂抱她,她顿时哭得更加凄惨了。   “够了够了,死就死吧!”他突然不耐烦起来,一把抱起那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连串的起哄声。   当然,他并没有对她施暴。   殷廉那时年纪尚小,没有纯熟的经验,起初,他出于拘谨显得彬彬有礼,似乎跟蛮横粗鲁的殷家人截然不同,这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成效。   一来二去的,那个女人竟然对他有了好感,渐渐地放弃了抵抗,甚至还表示愿意委身相从,只要他答应娶她。   这让殷廉大为吃惊,可立马也生出得意洋洋的情绪——看,他征服了他的猎物,她已经心甘情愿,任他摆布了!   然而下一刻,十六岁那晚发生的事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   殷廉望着眼前漂亮柔顺的女人,突然对她丧失了兴趣,他仔细想了想,干脆决定伪君子当到底,将她放下山去。   他的叔叔舅舅以为他得手了,个个都十分好奇,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俘虏到了殷廉手上就会变得服服帖帖,烈性全无。   “很简单,只要假装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就行了,”殷廉喝酒的时候笑吟吟地跟他们说道,“你们这群色坯子,不要一看见女人就跟畜生一样扑上去,先要装出点人样来!”   “哟,小子,你现在成了老手了!”男人们哄笑起来。   他们很高兴将这年轻人拉下了水,从此跟他们一样成了浪蝶游蜂。   可惜同样的招数给这群莽汉使却达不到殷廉的效果,他们假装的彬彬有礼,在姑娘眼里却成了愚钝木讷,而体贴关心则是不怀好意的殷勤。   殷廉对此十分惊讶,人们都说男人生性食色,看见漂亮的女人便忘乎所以,可他却觉得女人对色相的敏感程度并不亚于男人,他能在绮罗丛中屡战屡胜,多半都缘于一张神采英拔的面孔和颀长昂藏的体格。   寨子里的舞姬流莺,俘虏女/奴很容易对他倾心,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追着姑娘的石榴裙跑,在她们耳边低语几句暧昧的浑话,看着她们面红耳赤,娇羞不已却又欲罢不能地冲他暗送秋波。   可他总是拒绝更进一步的亲密,殷廉还是忘不了那晚粘腻恶心的触觉,还有妓/女身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香气,不过他对女人还是极有兴趣的,只是他渴望一个白云端上的女人,一个难以到手的,能将他带离泥淖的女人。   殷廉二十三岁那年,青弋湖上路过了一支装饰华丽的船队,他携着家眷前去劫掠,未料惊动了官军,双方好一场厮杀。   当夜大雨滂沱,他搀扶着受伤的堂弟跟另一个彪悍的叔叔,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殷廉绝没有想到在那座古朴的小庄子里,他竟会对一个清华秀丽的侧影,一道转瞬即逝的秋波动了心。   作为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已经玩腻了各种弄情手段的恶徒,居然对一个朴素的乡间少女产生了懵懂心动的感觉,真是一大奇事。   次日,殷廉一回到毒泷山便现出了原形,他对一干强盗们无耻地笑,“昨晚我在山下借宿了一夜,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母夜叉?”男人们兴致勃勃地笑着问道。   “我看见了一个绝色美人!”他放肆地笑了起来,“三天后她要外出探亲,途中会经过大琅山,你们替我好生留意着,这只小羊羔我是吃定了!”   可怜的安旋就那样跌进了虎狼的圈套,成为一顿美味的盘中餐。   ************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开始更~ ☆、长夜作乐欢   安旋被那个妇人带走后并没有过上安稳日子,她本以为这个人能救她于水火,可她显然对初来乍到的少女怀有敌意,甚至带着一种嫉恨。   从那天起,安旋不幸沦为了这群强盗的女奴,她被安置在后山间的一座庭院里,住在简陋的耳房中,房里有两张床铺,跟她同住的是个叫林秀的姑娘。   林秀跟安旋的身份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她并非被抢来的,而是被家人卖到了毒泷山上为奴为婢,平日里替山上的贼寇干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若是不小心被哪个人盯上了,便难逃失身的下场。   安旋走进耳房的时候,一身精雅的白衣白裙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林秀好奇地抬头打量她,只见少女乌云般的发髻半垂着,发上的珠钗被人抢光了,凌乱的衣衫东缺一角,西缺一块,但她优雅的体态,柔美的曲线却没有被褴褛的衣装掩盖,少女挺拔的脊背,天鹅般优美的颈项,衬托着沉静脱俗的美貌,隐隐透出了一股凛凛然不可亵渎的高贵气韵。   “姑娘,你一定是位贵人的女儿吧?怎么会流落到这贼窝里来了?”同房的少女对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安旋看了她一眼,她没有从她脸上发现恶意,便微微一笑,“运气不太好。”   她见床上放着一套干净的麻色衣裙,便询问了少女一番,然后脱下破烂的白裙,换上了这身在贼窝里象征着奴隶身份的衫子。   “听说,你的主人是殷廉?”林秀轻声问道。   “主人?”安旋一边披上罩袍,一边皱起了眉头。   “这儿的姑娘只要被人看上就会有主人。”那少女的语气中透着惋惜,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你似乎跟别的姑娘不一样,许多女孩儿刚来的时候不是寻死觅活,便是大哭大闹,你怎么这么安静?”   “我不想引人注目。”她抬头慧黠地浅浅一笑,乌黑的秀眸中闪动着一一股不慌不忙的沉着,她打算先安分守己一阵子,以避人耳目,等摸清了这座山峰的地形,就偷偷出逃。   安旋的胆子一向很大,别人看来天塌下来的事,到了她面前不过是有些棘手罢了,就像如今陷入贼窝,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就此毁灭,只要她还活着,她就相信自己一定有逃出去的一天。   接下去的三日,她开始跟着林秀做活。   贼首中唯一的女人,也就是当夜将她救出虎口的妇人时常派人来使唤她,她似乎非常讨厌这新掳来的姑娘,常常将她叫到跟前来替她铺床叠被,然后用仇恨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抢走了她的宝物。   听林秀说这个女人姓金,是殷洪的遗孀,也是寨子里出了名的母夜叉,人称金蝎子,别看她个子生得娇小,一手柳叶双刀使得相当精湛,杀起人来一点都不比殷家的壮汉们逊色。   安旋起初被她刁难时还横眉冷对,后来一听说她武艺高强,杀人如麻,便畏怕起来,虽然心有不服,却再也不敢浮于表面,只得不动声色地敷衍了事。   连续三天,她不是去那妇人的房间,便是回自己的耳房跟林秀做女工,沿路上处处都有看守,别说跑了,她连查看地形的机会都没有。   “留在这里,只要做做针织活计就好了?这么容易活命?”   有一回,安旋忍不住问起林秀来。   她跟这少女年纪相仿,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相处得十分融洽,林秀本以为她出身高贵,不敢随意攀附结交,但安旋待人的态度朴实又谦逊,毫无千金贵女的矜持架子,轻易便打消了最初的距离感。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少女露出了一个黯淡的微笑,她遗憾地望着她,“很快你就会明白了,那种想逃却逃不掉的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   安旋困惑地望着她,她一时还无法领会。   然而,待到夜幕降临,她就明白林秀指的是什么了。   有人将她唤去了一间雅室,她在那里被迫换上了一件艳丽的大红舞裙,长发尽数盘上去挽成了云髻,然后跟一队打扮得十分相似的姑娘由人牵引着往宫殿处走去。   这些姑娘大多都战战兢兢的,只有几个看惯风月的舞女满不在乎地行走,一边还回过头去和同伴说说笑笑。   临近殿门口时,有几个姑娘哭了起来,监管的汉子立刻挥起鞭子来狠狠抽了她们几下子,哭声顿时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少女们垂着头,生怕被人看见脸上的泪痕。   宫殿里景象就跟安旋初来乍到时一样,灯烛辉煌,金光灿灿,桌上堆满了酒食,男人们的笑声洪亮如钟。   她所谓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皮相姣好的殷廉正懒洋洋地倚在座位上,一条胳膊挂在椅背后,右手把着桌上的酒盏,脑海里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安旋和一众姑娘的到来似乎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起头来,望见一身红裙,明艳绝伦的少女,立刻笑了起来,这是恶棍看见美女时独有的笑容。   很快,姑娘们便一个个落入了虎狼的怀抱,低不可闻的饮泣声传入了安旋耳朵里,转眼就被男人的污言秽语和狎昵的笑声掩盖了过去。   安旋被人推到了殷廉跟前,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她笑,安旋十分警惕地立着,虽然她性情高傲,却也必须承认她害怕他的力气,那天在阁楼上她已经领教过了,只要被他抓住,她就在劫难逃。   可惜她的反应还是不够快,只是一晃神,他便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扯进了怀里,安旋跌坐在他的腿上,她下意识地挣扎,却无济于事,于是她不再乱动了。   “你今晚真好看。”他带着酒意,眯起眼睛打量她,微微笑道,“不过,我还是喜欢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   “那就把我放走,”她看着他的脸,竭力用和温和的语气开口,生怕过于强硬的反应会激发他好斗的本性,“离开这里,我就能恢复你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   “可以,只要你满足了我的心愿,我就放你走。”他靠在椅背上,带着三分醉意,笑眯眯地看着她。   “什么心愿?”   “给我一夜春/宵,我就亲自护送你下山。”   安旋的脸色顿时煞白,“你,你这样……我往后还如何嫁人?”   “那就跟我没有关系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安旋气得浑身发抖,她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掴他一巴掌,在他俊秀的脸上留下五个醒目的指痕,可她不敢承担这么做的后果。   “不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殷廉说着举起酒杯递到她唇边,“来,喝点酒,酒喝多了,事情就能想能通了,只要你今晚对我点个头,跟我回房,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下山。”   安旋扭头避开他,“不可能。”   “先喝一点酒。”他将酒杯送到她的唇边。   “我不喝。”她皱了皱眉。   “但我要你喝。”   她摇摇头,紧紧抿住嘴唇。   “喝。”他微笑着吐出了一个字,语调中却透出了威胁。   安旋突然转过脸来,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将秀目一瞪,“我说了我不喝!”   这个动作专横又独断,少女的脸上混合着大胆和高傲的神情,她的下巴微微扬起,昭示着一股不肯妥协的精神,这让殷廉非常兴奋,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更亮了,好像被她点燃了一样。   安旋只觉得自己突然被搂得更紧了,不由大惊失色,她不顾一切扔下酒杯,反手便要请他吃耳光,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嘴唇慢慢印在她的掌心上,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的脸很红,”她听见他低声说,“有时我分不清你是在生气,还是在害羞。”   安旋使出一股蛮劲来抽回手,又灵敏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弯腰提起长裙,以最快的速度往宫殿外跑,当她眼睛的余光扫到桌上其他人时,惊恐地发现很多姑娘已经半身□□了,正抖抖索索地被那些男人抱在怀里肆意玩弄,顿时加紧了脚下的步伐。   眼见少女跑远,围聚在桌边的男人纷纷哄笑起来,“殷廉,你的小绵羊怎么跑了啊?”   “啊……小美人儿害羞,不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亲热。”殷廉笑着站起身来,他推开椅子,离开了宴席,大步向宫殿外走去。   安旋刚跨出门槛便被守门的人逮住了,她的两条胳膊被牢牢擒住,怎么也挣不脱。   “放了她,放了她,”殷廉一边向外走,一边挥挥手道,“我一个人解决她足够了。”   那人一松手,安旋便提起长裙拼命地顺着回廊跑,殷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忽然高声道,“你不要再跑了,前面是我四叔的地盘,他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了,会反抗,会打人,玩起来火辣辣的,特别带劲。”   安旋蓦然停下了奔跑,她侧过身来,警觉地看着他。   少女红艳艳的侧影一如他初见时那般美好,挺拔的腰杆如亭亭修竹,肩颈的线条颀丽而秀美,她的秀发乌黑,面容清丽,眉目间流动着轩爽高岸的气韵,这美丽绝伦的形象恰是殷廉臆想中的名门淑女,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就有一个闪念告诉他,他应该娶她为妻。   “美人儿,你那么怕我做什么?”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咧开嘴笑了,突然又向她追去,“我可是这帮人中最文雅的一个。”   安旋慌忙避开,她不敢继续往前跑了,只能在原地跟他周旋。   “我是做错了什么惹到了你吗?为什么你非要为难我?”高挑的少女睁大眼睛询问,她紧张,恐慌,却并没有阵脚大乱,安旋始终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距离,她的天性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的神态。   殷廉微微一笑,带着可怕的礼貌态度逼近她,“你唯一做错的事就是长得太美了,而且恰好被一个强盗发现。”   “你卑鄙!”她咬牙道,方才宫殿里的景象和殷廉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害怕,她很担心自己会在这恶人面前落泪。   “这是殷家人的作风。”他看见她已经退到了墙边,突然不耐烦地伸手搂过她的腰将她揽到跟前,“过来!”   安旋踉跄了一下,却稳住了身子,没让自己扑进他怀里。   “什么时候想下山,记得来告诉我一声。”他低头看着她笑。   “你就没有一点善心……”她的嘴角颤抖起来。   “我已经很有善心了,”年轻的匪寇笑意更盛,“否则你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安旋这下算是彻底看透了他邪劣的本性,她再也不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不会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她挺直了脊梁,高昂起头,心中虽悲愤交加,面上却冷若冰霜,“既然如此,那今晚总能放过我了吧。”   他揽住她的腰,许久不说话,待她警惕地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突然低下头来作势要亲吻她的侧脸,她强忍着没有推拒。   少女的面颊冰凉,透着一股冷香,他吻她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寒冬里的梅花。   安旋顾不上羞愤,他的嘴唇一离开她的脸颊,她便迅速推开他,躲到一边。   “希望你早日想清楚,不要等我没了耐性,亲自去找你,那样你的麻烦就大了。”他没有继续死缠着她不放,只是笑着继续用那种粗鲁无耻的眼光打量她,“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认得路。”她冷冷地回答。   于是他侧开一步,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他,然后快步往原路返回,少女窈窕的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愈发纤瘦挺拔,她并不十分柔媚,但却清新动人。   殷廉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目送着她,忽然默默地笑了笑,折身走向了宫殿。   ************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假期快乐~ ☆、插翅亦难逃   当夜,安旋回到自己的耳房后,一直等到深夜才见林秀回来。   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几乎被扯成了布条,安旋望着她疲惫地走了进来,心中大为震惊,“这是……那群男人干的?”   “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林秀慢慢坐到床边,她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眼睛无神地睁着。   安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小到大一直过着一种干净安逸的生活,母亲将她养成了一颗不染尘埃的明珠,人人都以为她的一生会顺顺利利,波澜不惊,没人告诉她男人是多么的危险。   少女兀自震悚了片刻,但立马又回过神来,她走到水盆边,将巾帕绞干,一声不吭地坐到林秀身边,替她擦拭身上的污迹,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伤药来替她一一抹上。   林秀愣了许久才清醒过来,她很是过意不去,对安旋连连称谢。   安旋摇摇头,让她不要客气,大家同是落难人,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等她将一切杂物收拾妥当,回到床边时,忽然轻轻对林秀道,“咱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吧。”   林秀一愣,然后微微苦笑,“怎么逃?毒泷山上看守众多,要是被人逮回来,下场会更可怕了。”   安旋皱了皱眉,“难道就没有一条路是他们疏于防范的?毒泷山这么大,他们不可能处处都关防严谨。”   林秀想了想,“你若真的要逃,得想办法拿到整座山的地图。”   “你知道地图在哪儿吗?”安旋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   “殷家的首领人人都有,但你要从他们那儿拿到,几乎是不可能的。”林秀摇摇头。   “殷家的首领都有,那么金蝎子手里也有?”安旋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林秀点点头,她看着安旋,两人仿佛同时看见了一丝希望。   一个模糊的计划浮现在少女脑海中,既然那个金蝎子喜欢为难她,总是将她当粗使婢女用,那她不如趁着在她房里干活的时候,找找有没有地图,说不定运气好便能到手了。   可惜,机会不会说来就来,接下去整整五天,安旋看不到任何翻找地图的时机,那金蝎子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如果她的目光能化作刀子,安旋早就被凌迟得血肉模糊了。   有一回,她忍无可忍,突然走到金蝎子跟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殷夫人,我是哪儿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天天都要盯仇人似的盯着我?”   “我只是想看看我儿子到底迷上了一只什么样的狐狸精。”金蝎子冷笑道。   安旋默默地瞪了她一眼。   你儿子可没有迷上我,他只是想跟我睡觉罢了!她在心里忿忿然地想着,嘴上却是一言不发。   安旋自顾自回到桌案边继续擦擦抹抹,心中燃烧的怒火令她动作的幅度变大了,少女硬是将桌子擦出了一股挥毫洒墨般的气势。   不过这几天,殷廉倒是没来找她麻烦。   殷家的几个头头开始对她越来越好奇,据说殷廉从前的女人总是玩不到三天便被放下山去了,他厌倦女人的速度很快,似乎是到手就扔,完全不管姑娘的名誉。   但奇怪的是,那些被赶下山去的姑娘没一个恨他的,她们走的时候甚至还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好像巴不得能让他玩得更久一些。   “这只小羊羔都在山上呆了七天了,你怎么还没腻味?”有一次,殷廉跟几个叔舅巡山回来时,他们好奇地询问起来。   “她是个绝色美人,”殷廉露出了最能讨亲戚们欢心的残忍笑容,“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我可舍不得玩个两三天就拱手让人。”   男人们听到这样的理由,发出了一阵鲁莽的,丝毫不带怜悯的大笑。   “喏,喏,她过来了!”有个大汉忽然说道,伸长脖子往远处的阁楼张望。   殷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安旋正提着一桶刚洗完的衣裳,顺着回廊疾步而行。   僵直的麻衣麻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柔软而轻盈,她的长发随意地绾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秀丽的颈项,殷廉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唇,他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亲吻她脖子的欲/望,这是非常罕见的。   “喂,殷廉,你喊她一声!”有人粗野地起哄道,“让她转过头来,我要看看她的俏脸!”   “小美人每次见到我都怕得要死,”殷廉露出了跟他们一样下流又充满恶意的笑容,“你们看好了,待会儿我一喊她,她保准跟小绵羊听见狼嗥似的,眨眼就跑远了!”   “少废话,来来来!快喊一个!”   于是,殷廉嬉皮笑脸地喊了声,“美人儿!”   安旋一听见他的声音便如同惊弓之鸟,她蓦然抬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紧接着抱起木桶,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顺着游廊狂奔,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身后一连串粗鲁豪放的大笑声。   次日,安旋苦等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傍晚时分,她失手打翻了金蝎子的茶杯,被她找准了机会一顿痛骂,正蹲在地上收拾陶瓷碎片。   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独眼大汉子,在那妇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金蝎子脸色一白,原本想要数落安旋的心思全没了,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安旋得到了机会,立刻甩下抹布,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地图。   金蝎子将它藏得很深,少女偷偷摸摸地心慌不已,手忙脚乱地东翻西找,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她原本打算放弃了,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机簧,这机簧在木案右侧第二个抽屉,她一碰到它,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暗格,里头藏着一张折成方块的图纸。   安旋一阵狂喜,她立刻将地图取了出来,小心地藏进了怀里,然后将散乱的屋子迅速整理干净,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步子又沉又笨重,安旋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思索对策,门便被人无礼地推开了。   “殷夫人让你去大殿一趟。”那人高马大的汉子趾高气昂地看着她。   安旋抖抖索索地点了点头,她心惊肉跳却又不好显现,只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顺从地跟着那人走了。   大殿里的景象出乎了安旋意料,她本以为又要面对欢歌豪饮的场面,谁料事实并非如此,殷家的几个首领正围聚在一起,盯着地上什么东西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浑厚低沉的议论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安旋还没进门便远远听见了。   少女迈过门槛时,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情景,发现殷廉并不在场,这让她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们将自己叫到这里来究竟意欲何为?   “老五守的是后山的路,那条小道相当隐秘,只有咱们自己人知道,官军怎么会发现?”   她看见地上躺着的是一条紫棠脸的大汉,他的胸口被刺了两刀,已经气绝许久,连身子都发白僵硬了。   “如此看来,咱们寨子里是混进奸细了。”那个精瘦干练的妇人现下正站在大殿前方,她方才一直没有发话,此时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安旋,“你过来,站到前面来。”   安旋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她默默地向她走去,大殿内的男人们纷纷向她投去了古怪又不怀好意的眼光,她心惊胆战地走到金蝎子跟前,约莫一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你到来之前,毒泷山上一直都太太平平的,官军屡战屡败,我们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损失,”金蝎子一边说一边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她看她眼睛里透出一股恶毒的光焰来,“可自从你来了之后,官军便屡出奇兵,袭人于不备,这一次居然连老五都折在了他们手上。”   说着,她的语气凶狠起来,金蝎子个子非常矮小,比安旋足足矮了一个头,可却给人以冷酷毒辣之感,跟她的外号非常一致,安旋觉得她随时都会像蝎子一样放出毒针来蜇人。   “什么意思?”少女冷冷地,戒备地看着她,“难道你以为我——”   “没错,”她根本不给她说话的余地,继续咄咄逼人,“我怀疑你是个奸细,是官军派来的人,你想施美人计引诱我儿子,好迷住他的眼睛,让他落入官军的罗网,这次后山的小路被人发现也并非意外,而是你在暗中给他们通风报信。”   少女只觉匪夷所思,“殷夫人真是异想天开,我若是有那能耐——”   “老实说吧,你是怎么跟外人联络的?”金蝎子丝毫不理会她的辩解,她提高了嗓音打断她的话,“我已经派人搜查了你的屋子,可惜没有发现任何信件,想来你将消息都藏在身上了,不如让我们看看,你将它们藏在哪儿了?”   安旋刚要说话,金蝎子突然扑向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撕开她的衣襟,还用力往下一扯,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她尚未作出反抗,一大片雪白晶莹的肌肤便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那张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地图也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大殿里的汉子们瞬间宛如虎狼一般盯着少女的身子看,她光裸的肩头洁白细腻,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在素绫抹胸下若隐若现。   安旋这才意识到,金蝎子此次叫她来的目的就是要她当众受辱,前头一番莫名其妙的说辞都是在为这一刻作铺垫。   少女又羞又气,她的眼里含着泪珠,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滚开!你这老妖妇!”她冲那女人大吼道。   金蝎子的心里充满了阴险的快意,可当她低头看见地上的图纸时又大为惊异。   她原本并没有怀疑她,只是想找个理由好好地为难她一番,可这么一来却是真的引起了她的疑心。   安旋一边后退,一边努力将衣裳拉起来遮盖自己,她转身要跑,却被一群□□中烧的男人拦住了去路,他们哈哈笑着张开双臂拦在她跟前,她往东,他们也往东,她往西,他们也往西。   安旋眼见自己陷入围困,突然不管不顾地冲向其中一人,闪电般探手抽出他的腰刀,胡乱地往前一挥,那人被生生逼开,少女立刻钻了空子,趁机往大殿门口冲去。   当她跑到门边的时候,恰好有一人迎面走来。   她二话不说地,使出全身力气向他刺去,可他灵活地侧身一避就躲开了她的攻击,同时牢牢地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哟,美人儿,发什么脾气呢?”   **********    ☆、暗室斗虎狼   当她跑到门边的时候,恰好有一人迎面走来。   她二话不说地,使出全身力气向他刺去,可他灵活地侧身一避就躲开了她的攻击,同时牢牢地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哟,美人儿,发什么脾气呢?”   安旋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来。   殷廉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当他看见她胸口被撕裂的衣襟时,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看来有人想跟我抢女人?”他夺过她手中的刀,往前走了几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想跟你抢女人的不是咱们,是你娘啊!”宫殿里汉子们哄笑起来。   “怎么?娘想试试儿子的刀法?”殷廉将目光投落在金蝎子身上,他握着刀,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地向她走去,“儿子一向很看得起女人,所以跟女人打架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的。”   “你竟敢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动刀子?”金蝎子大声质问道。   “有何不可?咱们山上为了女人动刀子的事可太多了。”他泰然自若地回答。   “这小姑娘是个细作,我从她身上搜到了这东西。”她说着将手中的图纸展开,扔到殷廉脚边,“自己好好看看!”   殷廉低头瞥了一眼,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旋,然后带着一种假惺惺的惋惜态度道,“你的运气真不好,难得看到一丝出逃的希望,转眼就被人掐灭了,可怜的小姑娘……”   安旋抓着胸前的衣襟,漠然地扭开脸去,一声不吭。   “既然娘怀疑她是细作,那我从今天起就好好看着她。”他说着将腰刀扔还给了那个被夺刀的汉子,同时笑着道,“你们放心,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   男人们听见这话全都发出了会心的笑,唯独那个妇人恶狠狠地瞪着他。   “看紧点啊殷廉,别让她三更半夜地从你床上跑了!”有人龇牙咧嘴地笑道。   殷廉冲他耸了耸眉毛,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随即走到安旋身边,低声道,“走吧。”   说着,他自顾自往宫殿外走去,安旋此时别无选择,只能匆匆跟上了他的脚步,随他一起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两人顺着空荡荡的回廊走,殷廉放慢了脚步,开始回头打量她。   安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牢牢捂着胸口的衣襟,带着满脸气愤和羞侮的神情,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前方。   “你怎么被弄成这样了?”他的眼神有一些阴沉。   “还不是拜你娘所赐,”她抬起头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她可真厉害,给我宽衣解带的速度比我侍女还快!”   听到这话,殷廉笑了起来,“她可不是我娘,世上有哪个娘会对儿子图谋不轨的?”   “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他。   “按辈分算,她应是我的伯母,但我父母早逝,是她带大了我,我从小便习惯叫她娘了。”殷廉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瞥了她一眼,“你得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他说着带她顺着殿后的小路下了崖顶,往林木葱茏的山间走去,毒泷山上的雾气很重,飘渺透明的白雾像是一层细纱似的笼罩下来,淡淡的气流涌动在树腰间,轻盈如羽衣,袅袅似轻烟。   可安旋并不觉得这里的雾气很美,因为它没有将她带入飘飘仙境,反而让她走入了幽冥之地。天已经黑了,苍穹上划过一条闪闪发亮的银河,这本该是个静谧美好的夜晚,可对安旋而言,却是煎熬的开始。   殷廉带她走入了山间的一座庭院,庭院内种竹栽花,干净秀雅。   可惜安旋此时根本无心欣赏楼阁景物之美,她提心吊胆地跟着殷廉走进一间房里,殷廉取出一件男式长衣让她换上,安旋不得不接了过来,她身上衣服被撕破了,胸口根本捂不严实。   少女捧着衣服绕到屏风后,她听见殷廉向门边走去的脚步声,紧接着雕花木门被人打开又嘎吱一声合上了,她以为他出去了,于是安下心来褪去破裂的上袄,披上男式长衣。   当她低头系衣带的时候,突然听见屋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安旋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似的,从头凉到了脚,她这才意识到殷廉方才根本就没有出去,这狡猾的家伙是在戏弄她,她马上就危在旦夕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女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她感到有人走到她身后,抓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吻她的脖颈。   殷廉的嘴唇冷冰冰的,安旋仿佛被毒蛇亲吻了一般,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触电般转过身来。   这正中他下怀,殷廉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怀里,他很想知道,面对这个难得令他心动的美人,他会不会同样感到嫌恶和冷淡。   少女的肌肤透出一股清幽的冷香,他很喜欢她的味道,当他低头试图亲吻她时,她蓦地扭开脸去,于是他吻到了她的耳垂上,安旋的脖颈颀长秀丽,细腻洁白,他顺着这天鹅般的颈项一直吻到了她的肩膀。   安旋此时既恐惧又恼怒,在这两种感情中,起初是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紧接着因受冒犯而出现的恼怒便渐渐占了上风。   少女气得浑身发抖,她仰起身来躲避,可这反而加剧了她受/侵/犯的程度,她感到他的嘴唇隔着衣衫几乎触及了她的胸脯,她再也忍不住光起火来,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你想干什么?”她后退了三步,用一种轻蔑的神色望着他。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带着阴郁的笑容向她走去。   方才,他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厌恶她,甚至在亲近她的时候产生了一股蠢蠢欲动的热情,这是一桩难得的事,他要牢牢把握住她,绝不能轻易让她溜走。   安旋见他逼来,立刻转身就跑,可这回殷廉似乎失去了玩猫捉老鼠的兴趣,她还没跑出三步远就被他抓住了。   少女拼命挣扎,可他对付她就像对付一只小猫一样容易,她转眼就被他拖到了墙角,安旋惊慌失措间陡然想起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他们会把你逼到墙角,按倒在地,然后撕掉你的裙子……’   惊恐之情油然而生,安旋胡乱地反抗着,扑打他,宛如陷入绝境的羚羊。   好在她的天性中始终藏有刚烈大胆的一面,此刻眼见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她干脆豁出去铤而走险了。   少女爆发出一股悍然不顾的胆色来,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扬起头道,“你以为这么做就会让我任你摆布,唯命是从了吗?”   殷廉望着她露出了幽暗的微笑,少女的雪肤花貌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她傲气逼人的模样让他回想起五天前,他逼她喝酒时,她从他手中夺过酒杯的情景。   “你是男人,你的力气比我大,想要强迫我,我也无计可施。”她直率地注视着他,掷地有声地说道,“但你若真的滥/施/强/暴,从此以后你在我眼里就是糟粕!就是畜生!我看不起你,还要一辈子都恨你,如果你喜欢被一个女人看扁的话,那就尽管为所欲为好了!”   少女的眉目间颇有一股飒爽的英气,她坦荡磊落,骄傲凛然的神情是毒泷山上绝无仅有的,这让殷廉在一瞬间对她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倾慕之情,这倾慕之情甚至胜过了她的姿色对他的吸引力。   “被你这样的美人恨上一辈子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依旧将她堵在墙角不放行,“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女人一旦任我摆布,我就对她没兴趣了,所以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话,结果只是徒劳,我现在更加喜欢你了,如今你再想要下山,会比以前更难。”   一阵愤怒的情绪过去后,恐惧又落回了少女心中。   安旋的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暗暗怪自己太鲁莽了,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懂得欣赏这种刚强的魄力的,有些败类只会为此气急败坏,然后作出更加伤人的事来。   “你简直无可救药……”少女喃喃着,她心有余悸,十分警惕地注视着他。   殷廉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倒退了几步,走到一张方桌边点上了蜡烛,安旋依旧充满戒备地站在角落里没有动,生怕他正在开始施展另一个诡计。   “你还呆在那里干什么?”殷廉转头望她,他乌黑的眼睛灼灼发亮,让她联想到某些潜伏在黑夜里的凶残野兽。   安旋一动不动,紧张地望着他,殷廉笑了笑,转而注视起桌上的烛火来。   “你知道我伯父是怎么死的吗?”他突然开口道。   “伯父?你是说殷洪?”安旋对这水贼中曾赫赫有名的头领也略有耳闻,他不就是金蝎子的夫君吗?   殷廉点点头,“我伯父临死前曾想过顺应朝廷的招安,因为他发现殷家人越来越蛮横暴虐,渐渐丧失了底线,未料我伯母发现了他的意图,她悄悄在他的酒里下了药,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杀了他,割下了他的头颅。”   安旋听罢,震悚不已,“你是说……金蝎子杀了殷洪?”   殷廉笑着转过身望着她,“不错,而且殷洪的头颅就被埋在那里,你站的地方。”   安旋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飞也似的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向他奔去,殷廉立刻迎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惊惧不已,慌忙推开他,灵巧地躲到了方桌对面,“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殷廉也没有追,只是两手撑着桌沿,望着对面的少女微笑,“金蝎子确实杀了殷洪,只不过头颅并不埋在这里,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少女惊魂未定,她将洁白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脸上依旧挂着若有似无的,略带阴郁的笑。   “我姓倪,叫姑奶奶。”她冷冷地回答。   殷廉的笑意加深了,“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那我只能继续用轻薄的方式喊你了,”说着,他的眼神又变得粗鲁放肆起来,“美人儿。”   “好了,我说,我姓安,单名一个旋字。”安旋不得不说出了实话,她受不了他喊她时那种轻佻散漫的语气。   “是旋转的‘旋‘?”   “嗯。”她应了一声。   “听说你娘是晔国人,”他看着她,晔国出美人是雩之国众人皆知的道理,“难怪你长得这么漂亮。”   “我倒宁可丑一些。”她冷漠地回答。   “你今天盗了地图,是想逃跑?”他忽然问道。   她亭亭立着,闭口不语。   “告诉你吧,你逃不掉的,你想离开这里只有一种方法。”他的语调既悠闲又险恶。   安旋这回没有愤然反驳,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忧郁地看着他,“方才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该放我下山。”   “不好意思,”他假惺惺地对她微笑道,“我只懂一种喜欢女人的方法。”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轻声说着后退了一步,“你想把我留在这儿多久?”   “只要你不怕那老妖妇,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殷廉作了个‘请’的手势。   安旋不安地看着他,“她为什么总是刁难我?”   “因为我,”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说白了吧,她想跟我睡觉,想得要命。”   安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这回纯粹是出于害臊了,她紧蹙秀眉,“这怎么可能?她是你伯母,这,这像什么样子?”   “这怎么不可能?”殷廉笑了起来,“殷洪十几年前就死了,她一个人孀居寂寞,欲/火/难耐,见我慢慢长大,便起了些不太体面的念头,这不难理解。”   金蝎子原本对自己的干儿子并没有歪思邪念,一直到他十五六岁,容貌渐渐显山露水的时候,她的感情才悄悄发生了变化。   殷廉乌木一般的黑发,俊美惹眼的容貌,还有刚健英拔的体格,让她的欲/念在单调干涸的寡居生活中悄声无息地燃烧,孳息。   可金蝎子毕竟是个女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作出这等颠倒伦常的事来,只能默默压抑着翻腾的欲/火,在扭曲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所以你跟她……”安旋露出嫌恶的表情来。   “我当然没有跟她睡过,”殷廉扬了扬眉毛,他低下头注视少女的秀颜,“除非她长得跟你一样水灵,否则我是不会屈服的。”   说罢,他突然向她伸出手去,安旋吓了一跳,而他只是撩起了她的一缕长发。   “现在你可以走了,”他笑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安旋站在原地不动,好像还有一些顾虑。   “怎么?不想走?”   “如果……如果那个老妖妇又来找我麻烦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如果你怕她比怕我还厉害,那就住在这里好了。”他说着吻了吻她的黑发。   待他一放手,安旋就飞快地逃到了门边,她猛地推开门,让一阵夜风卷了进来,“我要回去了,我们走吧!”   他笑了笑,随着她走出门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殷廉似乎在进行什么复杂的盘算,神色始终不太明朗,当他注视安旋的时候,脸上总会挂起危险的笑意,这让她惴惴不安,担心他随时都会失去耐心,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好在她忧虑的事并没有发生,安旋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住处,殷廉要走的时候,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好像很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转过身道,“你大可放心,那个老妖妇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毕竟把我惹火了,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只是人设有点邪恶,本质是非常纯洁~ ☆、深林藏危机   送走安旋后,殷廉复又回到了亲戚们寻欢作乐的聚集地,毒泷山顶上的恢弘大殿里。   他的五叔今天刚死,寨子里却没有半点哀悼的气氛,天一黑便跟往常一样,一半人出去打劫,一半人留守享乐,这班强盗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恶徒,他们能一起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却没有什么惺惺相惜的感情,一旦落了难,大多是各自逃命,如若必要,踩上对方几脚也是常事。   殷廉走进去的时候,桌上的食物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大坛酒尚未开封,宫殿的角落里似乎又新来了几个女俘,正被绑在一处瑟瑟发抖。   “殷廉,怎么那么晚才来啊!”宫殿里的人一看见他便大声招呼起来。   “小羊羔被金蝎子吓坏了,我得安抚一下。”殷廉走到圆桌边,熟练地拆开了一坛酒。   “哟,你对她倒是越来越上心了,不如娶了算了!”   “是啊,殷廉,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三了呢!”   “哎,那么标致的小娘子,嫁给一个贼头子岂不是亏了?”殷廉给自己倒出一大碗酒来,他从小在贼窝里长大,说起浑话来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脑子都不用动一下便能吐出一连串来,此时他笑得非常无情,“我是个有良心的人,绝对不会向她逼婚的,只要她陪我几夜,让我心满意足就行了!”   “好样的!殷廉,你就是条恶棍!”男人们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是以败德辱行为荣的,殷廉说出来的话越是穷凶极恶,越是能激发他们兴致。   “今天那老毒妇的醋劲可真大啊,难为你的小羊羔了!”   “殷廉,不如你满足你的伯母一次吧!以报养育之恩!”有人嘲弄道。   “这老毒妇盯上我很久了,”殷廉喝了一大口酒,他晃荡着手中的酒碗,漫不经心地说道,“每次她看着我,我都慌得要死,生怕她扑上来把给我强/暴了。”   “就跟你的小绵羊看见你一样!”   “可不是吗?”他残酷地大笑起来。   “今天又有新货色了,你要不要挑一个换换口味?”有人冲宫殿的角落努了努嘴。   殷廉往捆绑俘虏的地方看了一眼,“啊……咱们山上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了,再多下去都能开妓/院了。”   “要是开了妓院,你的小绵羊一定是头牌啊!”有个刀疤脸的汉子大笑着说道,他是殷廉的三叔。   殷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相当狠毒的笑容。   “哟,殷廉好像舍不得了!”   “他这回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   他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下流话取笑他,而殷廉也毫不示弱地用粗俗的言语嘲弄回去,彼此以牙还牙,饮酒谩骂,一群贼匪很快便如醉如狂起来。   等他们喝得尽兴了,便纷纷放下酒碗,向梁柱下的俘虏们走去。   殷廉一如既往地坐在桌边没有动,很快,一阵幽微的哭声响了起来,没过多久化作了可怖的尖叫和男人洪亮的大笑,到处都是女人绝望的喊叫,她们拼命挣扎,有些反抗得过于激烈,惹恼了那帮土匪,立刻被毫不留情地一顿毒打。   “救命啊!救命!你给我滚开!”   “闭嘴!把腿分开!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   殷廉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他举起酒坛,在一片嚎哭叫骂声中将酒喝得一干二净。   *********   却说安旋回到住处后,林秀已经睡下了,这姑娘自从惨遭蹂/躏后便一病不起,连续好几天都躺在床上休息。   安旋悄悄在角落里点亮了一盏灯,她今日的运气虽然很不好,地图刚到手便被人发现了,可她的记忆力很好,能在短时间内记下大段大段的文字还有复杂的图形,虽然不能持续很久,却也足够有用了。   她凭借脑海中的印象,将地图大致描绘了出来,由于夜里被殷廉惊吓了一次,她对于地图上的某些细节,印象非常模糊,可这并不妨碍她找到一条出路。   次日清晨,她跟林秀商量起这桩事来,林秀犹豫再三,终是放弃了跟她逃跑的计划,一来她身子差,根本跑不快;二来,能成功跑出去的希望并不大,她们极有可能被抓回来,然后受到成倍的折磨。   可安旋不这么以为,毕竟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呢?万一她毫发无损地逃出去了呢?少女未经世事,胆子又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对凡事都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可惜有时难免会事与愿违。   见林秀执意不走,她便一个人行动了。   夜里,安旋翻窗而出,这间耳房的窗户正对着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安旋从前不认得路,不敢贸贸然乱走,现下有了地图便大起胆子来乱闯了。   夜黑风高,正正经经的山路都有贼寇看守,她只能走些偏门左道,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下来,她顺着山林一边跑,一边低头察看手中的图纸,借着暗淡的月辉辨别方向。   毒泷山起起伏伏,山势时而陡峭,时而平坦,少女动如脱兔,她将地图藏在怀里,四肢并用,抓着盘踞在地上的树根缓缓地下了陡坡,一到平坦之处便飞快地奔跑起来。   她跑着跑着,突然听见了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少女大吃一惊,慌忙躲到了一棵参天古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夜里的山林薄雾纵横,模模糊糊地可以望见两个人的身影,一个穿着贼匪的皮袄,一个似乎披盔带甲,距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有两匹鞍镫俱全的马儿正静静地站在树下。   安旋从小活泼好动,年纪轻轻便习得了精良的马术,她琢磨着此时若能偷偷牵走其中一匹马,然后策马而逃,那成功的希望可就更大了。   念转至此,安旋说干就干,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两匹马儿靠近,随着距离的减短,那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群家伙已经惯于作恶了,光靠嘴皮子是没法让他们归顺的,官府派人送来的纸书,他们看都没看一眼,统统烧光了。”   安旋听见了一个好听的,熟悉的声音,背脊不由一僵。   “但是毒泷山太难攻下了,咱们的人已经尝试了好几次,你们不过死了一个首领,而我们却损兵折将无数。”另一个人陌生的男音说道,“我早就派人勘探过地形,毒泷山西面寸草不生,山势陡峭如斧劈;东南两面临水,水浪奔腾,又有铁栅围驻,船只难进;西面虽有山林可进,但守卫最多,官军已经吃过好几次苦头了。”   “你们应该试试从东面进,”那个熟悉的声音接口道,“东面虽然水流湍急,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一条狭窄的水道,直通河谷深处,上岸后有一条小路可到达崖顶,沿路看守并不多。”   “哦?这我倒是从未留意过。”   安旋不由自主地听着耳边的对话,同时轻手轻脚地向树下的马匹靠近,她有一些心神不宁,待她伸手去牵马的时候,马儿轻轻打了个响鼻。   这本是件平常的事,可不远处的人听见了,下意识地向这边望了一眼。   “不好,有人!”   “嗯?怎么回事?”   “你先等着,我去追!”   安旋登时大惊失色,她不加思索地翻身上马,一挥马鞭,骏马立刻冲了出去,宛如离弦长箭一般。   树影连绵成片从眼前一掠而过,马儿在安旋的催促下风驰电掣一般奔跑,她听见身后有马蹄声紧追不舍,但疾驰的刺激令她顾不上害怕,只知一往无前,破釜沉舟地拼死一搏。   追追逐逐的两人越跑越远,安旋到底年纪尚幼,危急关头虽然不乏勇气,却也心慌意乱,她一味地催促马匹,竟忘了辨别方向,任由马匹将自己往树林深处带。   未过多久,狂奔的骏马莫名原因地慢了下来,安旋使劲催促,可马儿不仅没有加速,反倒是停住了脚步,它暴躁的昂起头来抖了抖,发出一阵绵长的嘶鸣。   少女心急如焚,她回过头,眼看着殷廉追了上来,于是不管不顾地挥起鞭子,使劲地抽打马匹,可马儿根本不听话,它嘶鸣着毫无征兆扬起了前蹄,安旋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仰天摔了下去。   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却没有摔到地上,有人稳稳地接住了她。   安旋顿时寒毛直竖,好像这比摔在地上更令她恐惧。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林秀浑身是伤的样子,仿佛那就是自己的未来。   失去控制的骏马嘶鸣一声,掉头狂奔而去,安旋复又落入了豺狼的怀抱,她发起一股狠劲来挣脱了他的双臂,转身高高举起马鞭,用力地向他挥去。   他冷不防地被她抽中了脸,当场留下一道醒目的血印子,殷廉冷笑了一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像捉小鸡似的将她抓到了跟前。   安旋拼命挣扎,她尖叫起来,殷廉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一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拖进了一处潮湿阴暗的树洞里。   少女拼命蹬着腿,挥舞胳膊,可根本无济于事,她被他脸朝下按在地上,浑身都不得动弹,殷廉倾下身,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美人儿,你惹来大麻烦了。”   她回过头来惊恐地瞪着他,他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看树洞外的情形。   安旋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一条红黑斑纹,头生怪角的大蟒缓缓地爬了过去,它的身体粗得简直像条龙,正饥饿地吐着信子,发出可怕的嘶嘶声。    ☆、林间斩巨蟒   安旋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一条红黑斑纹,头生怪角的大蟒缓缓地爬了过去,它的身体粗得简直像条龙,正饥饿地吐着信子,发出可怕的嘶嘶声。   两人默不作声地躲在树洞里,过了许久,毒蛇吐信子的声音渐渐远去,树林里又重归了寂静,殷廉从腰间取出一把精巧的短弩,右手警惕地按在腰刀上,低声对安旋道,“走,现在可以出去了。”   安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胳膊,轻手轻脚地随他走了出去。   树林里很安静,两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地四下环顾一番,这片林子外有一条山涧,水声潺潺,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   安旋跟着殷廉约莫走了三四丈远,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安旋疑惑地望着他,他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安旋还没来得及反抗,便看到那条巨蟒高昂着头从树后窜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直冲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殷廉迅速举起短弩,按动机簧,一支短箭飞射出去,正中巨蛇腰间。   它猛地抬起头来,吐着信子,状势欲扑,可那支短箭是带毒的,巨蟒窜起来的瞬间毒性便发作了,它痉挛似的满地打滚,扭动着向两人蜿蜒而来。   殷廉跳起来抽出了腰刀,蟒蛇血口大张,身子一窜便缠了上去,人跟蛇霎时扭成了一团,安旋大惊失色,她手无寸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只见殷廉与那条巨蟒缠斗着滚出了山林,摔进了一条溪涧里,安旋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她滑下了坡地也顾不上脏,便冲到了山涧边。   溪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巨大的蛇身被剖了开来,软绵绵地躺在水里,殷廉从水中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提着刀,伸腿踢了踢死去的蟒蛇,抬头看着安旋道,“比起这东西,我是不是算得上和蔼可亲了?”   *********   安旋惊魂未定,她瞪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果然比毒蛇还可怕。”   “那就不要逼我动手来抓你,”他迈开腿往岸上走去,“乖乖跟我回去吧。”   安旋这才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顿时感到自己已前途无望,未来不是死于凶禽猛兽的血口之中,便是死于毒泷山上那群禽兽的蹂/躏之下。   少女默默无言地跟着他往来时的路上走,失去了马匹,他们只能徒步而行。   “我听见你在跟守军联络。”走了一会儿,安旋忽然开口说话了,“金蝎子口中的细作应该就是你吧。”   “是啊,她一定想不到。”殷廉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他走在她右前方,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不怕我回去之后向她告密?”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安旋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如果你聪明一点就该把我放下山去,这样我就不会泄漏你的秘密了。”   “如果我聪明一点,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他露出一个威胁的笑容,“而且在你死之前,我会先得偿所愿。”   “你真是……卑鄙透顶。”她别开眼去,不再看他,安旋感到疲惫,面对这个冥顽不灵的恶徒,她此时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的确,我这辈子干过的坏事太多了,杀人抢劫,掳掠烧杀,要是再加上强/暴女人这一条,我大概就能恶贯满盈了。”他笑着打量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羞耻之情。   “难道你很为自己的行径自豪?”她不可思议地瞠视着他。   殷廉带着一脸不置可否的微笑,没有说话。   “既然自豪的话,你又何必暗中跟守军联络,让你的亲戚归顺朝廷?”她的语气很尖锐。   “因为一辈子只当个山贼并不能满足我,”殷廉注视着前方的路,笑得阴沉莫测,“殷家这群强盗早已今非昔比,从前殷洪在的时候,他们还会干些劫富济贫的好事,但如今,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掳掠。”   “这不是你们引以为豪的东西吗?”她冷冷道。   “有时是,”他回过头,看她的目光又变得危险起来,“比如把你劫上山,这特别教我满意。”   少女垂下羽毛般的睫毛掩住恐慌的神色,她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非常镇定,“可一旦你的计划成功,官军攻上了毒泷山,我就会被救走的,你是白费心机了。”   “我当然会在官军攻上来之前先满足一己私欲,”他带着嘲弄的微笑看她,“天真的安旋姑娘,你该好好想想了,毒泷山危在旦夕,而我的耐心也快要没了。”   安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又立刻因为自己的胆怯而迅速涨红了脸。   她扬起头来,“就算我真的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会信守诺言带我下山?难道你得逞之后,不会把我丢给你的好亲戚,让他们轮番糟蹋一遍?”   “怎么可能?”他盯着她秀丽的脸蛋,“你生得这么美,我会把所有肖想你的男人都杀光的。”   她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乌发上滴着水,面容看上去比平常更苍白,但五官的轮廓却显得更利落,更英挺了,她不由为他漂亮的脸感到惋惜,因为他长了一颗恶人的心。   “为了追求荣华富贵,你就这样把亲戚们都卖了,当真是狼心狗肺,一点儿情分都不讲。”虽然毒泷山被官军攻陷对安旋而言是件好事,可她却对他的作为感到寒心。   “我不想追求什么荣华富贵,这些东西在毒泷山上又不是没有?我只是不想一辈子留在贼窝里罢了。”殷廉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的心里始终铭刻着父亲的死因,他想要出人头地,为的不是权财,而是扬眉吐气,他不甘心像父亲一样一辈子做贼匪,连娶个老婆都要被人瞧不起。   “至于我的亲戚们,”他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能手,一旦归顺官府,在军中大显神威,他们便要对我感激涕淋了。”   安旋没有继续说话,她缓缓地走着,眼睛忽然痴痴地望着某一个方向。   “你在看什么?”他问她。   “我的家就在那个方向,”她喃喃着回答,“它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他冷冷地向远处瞥了一眼,“你会回去的。”   可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少女的眼眶里隐隐有泪珠在打转。   殷廉看着她悲从中来的模样,突然靠近她,搂住了她的腰,低头亲吻她的额角,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个亲密的举动里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   但安旋却被惹恼了,她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猛然将他推开。   “你干什么?”她厉声道,“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他大笑起来,“这话是谁教你的?”   “这种话不需要人教。”她带着恼意回答,从前她在山村里跟小伙伴们玩耍,村妇撒泼骂街的话,她还是听得不少的。   在接下去的一长段路里,殷廉再也没有试图靠近她,但安旋却始终提心吊胆,虽然她脾气上来的时候,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好像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一旦这股气焰消散了,她便像个普通女孩儿一样开始惶惶不安。   好在安旋担心的事迟迟没有发生,一路上,他时不时地打量她,目光无礼又带着火辣辣的意味,令她感到一阵阵怪异的炙热,但最终,她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殷廉临走前捏着她的下巴,阴测测地警告她,“如果你不想一辈子留在毒泷山上,最好把今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劳您提醒。”她扭开脸,后退了一步。   林秀当晚对于安旋的出逃失败并不惊讶,她见她毫发无损地回来倒有几分意外。   “你的运气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没有惩罚你,”伤病交加的少女从床上坐起来,苍白着脸色,“从前我见过几个出逃的姑娘,被人抓回来后打得遍体鳞伤,有一个姿色出众的,当晚就被折腾死了。”   “这么说来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了?”少女柳眉一蹙,自顾自和衣躺在了床上。   她当然知道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在毒泷山上呆这么久,是殷廉给了她特殊的照应,可若不是他暗施诡计,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来?   安旋心乱如麻,她期待着官军攻上山来的那一天,可又恐惧着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到来之前,殷廉极有可能履行自己的诺言,她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的火爆脾气还管不管用。    ☆、狭路再相逢   尚未入夏的天气依然凉爽宜人,同屋的少女林秀卧床养病,她的活计被安旋统统给包揽了,洗衣烧柴,缝补针织,一样都没落下。   安旋为了陶冶性情,曾深居简出,在家绣了三年的女红,针织技艺倒是格外超群,至于洗衣烧柴的粗活,多学也就会了,没有一样能难倒她的。   每当夜深的时候,她总会看到一队队舞女歌姬被人请上山来,供那群贼首取乐,她们的待遇显然要比女俘们好多了,至少天一亮就能离开,不似安旋她们,不仅要被充作杂役,还随时都有被污/辱的危险。   安旋每天都小心翼翼,尤其当天黑之后,她出个门都颤巍巍的,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然后左观右望,一有风吹草动便撒腿就跑。   好在连日来,殷廉并没有来找她麻烦,不过她时常发现他远远地看她。   殷廉对她的兴趣似乎已不是觊觎她的肉体那么简单了,他发现安旋的性情比他想象中活跃,她有一颗扶倾济弱的心,连日来对同屋的病弱少女百般照顾,千般体贴,两人说话的时候,她的笑容中总是透出善良又热心的□□。   他看着她为她打水,为她煎药,替她干成倍的活计,从不发一句怨言,像个拥有豪爽气概的男子一般;有一回管事的老妈子苛扣她的药材,她捋起袖子跟她在灶房里大吵了起来,还引来一群杂役的围观。   次日,殷廉默默将一叠油纸包裹的药材放在了安旋的屋外,他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从前他总以为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但现在看来好像还剩那么一点。   一日夜晚,林秀忽然犯了胃心病,屋里寒凉,安旋安抚了她一番,然后跑去灶房给她烧些热水喝。   她出门前谨慎地探查了四周的情形,发现没有任何危险人物才灵巧地闪身而出,少女跑得很快,跟只逃命的兔子似的,生怕半途中被人逮住活杀了。   待她安全抵达灶房后,立刻将门牢牢地关上,并插上了门闩。   安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桌案边,找到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打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它点燃了。   烛光映照着少女清丽的面容,因为连日的惊吓和疲惫,她比刚来的时候明显憔悴了很多,安旋在无人的灶房中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取出一个青铜铫子,从水缸里汲了水,放在炉子上烧。   少女站在烛火边静静地等待着,面容哀伤而疲惫。   “你要煮茶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安旋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叫,猛地转过身来。   只见殷廉正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笑。   今夜,山顶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奢靡淫佚的景象,他厌倦了跟一群脑满肠肥的亲戚没完没了地谩骂肆辱,便借口说自己要去找他的小美人玩玩,然后在一片哄笑声中大大方方地离开了宫殿。   不过,殷廉没有真打算去找安旋麻烦,他晚上干喝了酒,没吃多少东西,走出大殿时才突然觉得饿,于是独自一人去灶房里找食物,可惜只找到一个苹果,于是他将就着把它吃了,顺便享受了一会儿清静的时光。   等他吃完苹果,准备起身离去时,突然听见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条风致楚楚的人影闪了进来,他定睛一看,发现来的人竟然是安旋,她不仅自投罗网了,还贴心地为他闩上了门。   “你怎么会在这儿?”此时,少女惊慌地躲到了火炉另一侧,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儿?”殷廉嘲弄似的笑道,“真是不巧啊,我们好像很有缘,你总是落到我的手里。”   安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希望铫子里的水能快点被烧热,这样她就能用作武器来对付他了。   “你该看着水,不该看着我。”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起身,背靠灶台,静静地立着。   “你比水更值得防备。”她低声说了一句,突然迅速跑至门边,将闩紧的木门重新打开,恨不得立刻就有第三个人闯进来,终结这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危险场面。   可惜,门外吹来一阵凉飕飕的夜风,一个人都没有。   “你就这么害怕我?”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不过没关系,你怕久了就会喜欢我的。”   她骄傲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那么晚了,你为什么要煮茶?”他问她。   “我只是烧些热水,”安旋回答,“林秀的胃心病犯了,要喝些热水才好。”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照顾别人?”他的语调颇有些轻慢。   “林秀体弱多病,而我有的是力气,为什么不能照顾她?”她的眼中流露出一股乡间少女独有的坦率和纯真,“再说了,难道我将她弃之不顾,就能逃出生天了吗?”   “我以为这里的姑娘除了管好自己之外,只会自卑自怜,哭哭啼啼,”他的脸上带着毫无感情的笑容,“你倒是个例外,还有闲心助人为乐。”   “那还不都是你们害的?”殷廉冷酷的语调让安旋感到一阵愤怒,她望着他,目光似焰,“这些姑娘原本活得好好的,是你们把她们抓来一个个糟蹋了,让她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还要嘲笑她们只会自卑自怜,哭哭啼啼!你们的心肠全是黑的吗?”   “不要冲我发那么大火,我从没糟蹋过姑娘。”他含着笑意回答,“你应该求菩萨保佑,不要成为第一个。”   此话一出,安旋恼怒的气焰立刻给扑灭了,她再次感到恐慌,少女极其厌恶自己这幅颤巍巍的样子,却又不好控制,她在心里默默地恨了自己半晌,最后灰心地靠在水池边,转头看向门外。   距离灶房三丈开外便是森森密林,它幽深不见尽头,婆娑树影摇曳,斑驳月影晃动,夜风穿室而入,少女闻到风中有一股木叶的清香。   “人为什么不能像这些花草树木一样呢?安安分分地守在自己的土地上,从不去侵占别人的领地。”安旋幽幽望着夜色中的林木,轻声说道,“大树不会吃小树,野花与玫瑰各居一处,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它们扎根在土壤里不能动。”殷廉不以为然地回答。   “那人也能以自律和品德为土壤,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她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你的想法很美好,但那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人踩人的世界。”   “是,尤其是你这样的人,不仅恃强凌弱,还以此为荣,”她说着忽然将手一挥,“唉,我何苦跟你说这些呢?”   少女流露出一种烦躁又忧郁的神情,挥手时的神态好像一个公主,一个女王,仿佛她拥有不容辩驳的特权和主宰他的力量。   殷廉对她偶尔展现出的大胆和我行我素的性情十分好奇,她的一举一动都对他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虽然他表面上早已习惯了卑鄙又恶劣的行径,但内心深处似乎有某些沉睡的念头跟安旋的话不谋而合。   炉子上的水开了,一阵阵热烟冒了出来。   安旋从腰间取出一条巾帕,垫在手里准备去拎那铫子,殷廉向她走近了两步,她立刻警惕地退开了。   “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小心地走到近前,拎起装满热水的青铜铫子,“路上谁敢惹我,我就用沸水将他烫得体无完肤。”   她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边时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殷廉以为她回头的目的是怕他追上来伤害她,然而她的眼神里依稀透露出几分比防备更深的意义,殷廉琢磨不透,安旋自己恐怕也不明所以。   寂静微寒的夜里,他再次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少女的身形清瘦而窈窕,单薄的裙裾在风里轻轻拂动着,远处峰峦隐现的云间传来一阵肃穆的钟鸣,安旋转过头去,循着钟声远眺群山。   她侧脸的弧线很优美,这几乎成了他记忆中的一个标志,他看着她款款步入了夜色里,像个梦中人一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惶惶不安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安旋每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守军能够突破重重关卡,冲上毒泷山,制服这群强盗,放走所有受到迫害的囚徒。   每天清晨,她都起得很早,那时的毒泷山阒静无声,她总会悄悄地顺着抄手游廊溜出简陋的庭院,沿着山间凹凸不平的小路,穿过坡地,走到高山上的土崖边眺望远方。   从此处居高临下,能将整个河谷的地貌收入眼底,一条碧绿的河流盘桓于群山间宛如青带蜿蜒,河水将山谷一分为二,对岸座座石崖耸峙,光秃秃的山峦一片荒芜,巨大的岩石光溜溜地垂直而立;而水岸另一端林木繁荫,葱茏苍翠,高山披青带绿,飞禽走兽竞相腾跃,鸟鸣花香日夜不歇。   毒泷山四周环绕着黑黝黝的小山群,一座座像尖牙一般伫立着围成一圈,宛如钩齿巢。   初升的朝阳从山后渐渐浮现,染红了天边破碎的云角,放眼高峻雄浑的山景,安旋的内心总能收获短暂的平静,这是她将近一个月来唯一得到的慰籍。   安旋没有得到几日的太平,日思夜忧的事便又发生了。   夜幕降临,她再次像个奴隶一样被人送上了山顶。   毋庸置疑,野兽们的狂欢之夜又开始了,那座古怪的宫殿灯火通明,如同一簇火焰燃烧在钩齿巢的中心,每次接近那座宫殿,安旋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带血的腥味。    ☆、深宫惊魂夜   酒至酣处,宫殿中再现了一番杯盘狼藉的胜景。   偌大的圆桌上洒满了酒水,两个艳丽的舞姬正赤着脚站在上头跳舞,金杯银盘随着她们的舞步乒乒乓乓地落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环佩叮当的女郎们一轮急转,将舞裙像花儿一样旋放开来,匪盗们围着圆桌鼓掌起哄,他们各自搂着怀里的女人,放声大笑着,用粗俗鄙陋的言语赞美舞姬娇媚的容貌和撩人的姿态。   殷廉今夜倒是没有与他们为伍,他独自在大殿的角落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个空空的酒杯,他的面上照旧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则阴沉沉地盯着圆桌边起哄的人。   安旋不敢引人注意,她静悄悄地走到了他跟前,少女很紧张,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你找我?”   “这里除了我,你还指望谁找你?”他抬起头来,俊气的脸上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殷廉拍了拍身侧的空地,“来,坐。”   安旋踌躇不前,她记得他曾经说过,在官军攻上来之前,他是不会放过她的,她不知道今夜是不是已经触及了他耐心的底线。   “不要让我过来抓你。”他的目光阴森森的,面上一丝一毫的笑容也没了。   安旋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满意地微笑起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安旋的身体立刻一僵,但她没有挣扎。   “你的计划快要成功了吗?”宫殿里极其吵闹,她压低了声音问话,只有他一人听得见。   “快了,”他注视着人生喧嚷的地方,眼睛里布着几道血丝,“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了,但你应该记得,在下山之前,你必须付出一点代价,毕竟我这十几年的强盗不是白当的。”   安旋的脸色很难看,她艰难地抬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没错。”   “既然你喜欢我,就应该好好待我,放我平平安安地下山,这样我也会喜欢你。”   他冷笑了一声,“你喜欢青菜吗?”   她一愣。   “你喜欢青菜,不也照样会吃了它吗?”   “那完全是两回事,”安旋的声音发起抖来,她又气愤又恐惧,“我既不是食物,也不是猎物,还有,你不要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他的目光火辣辣的,放肆无礼地落在她身上。   安旋气得脸色发白,她干脆扭过头去不看他,殷廉笑了笑,他忽然低下头凑近她的颈项,既像是轻轻嗅,又像是轻轻吻她披拂的长发。   少女感到一双怨毒的目光向她投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金蝎子今晚也在场,她正死死盯着殷廉所在的位置,无不嫉恨地看着他跟自己的女囚徒亲热。   “殷廉,你的干娘亲吃小绵羊的醋了,你可要小心着点!”他的好亲戚们发现了这精彩的一幕,立刻拿他开起玩笑来。   殷廉望向圆桌边的人,他看上去不急也不恼,面上依旧挂着残忍无情的笑容,冲那妇人高声道,“娘,你要是有这小羊羔那么水灵,儿子一定跟你双宿双飞!”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一片哄笑。   “殷廉,她到底怎么个水灵法儿呀?跟我们说说啊!”   “忘恩负义的小狼崽子,你干娘这下要气疯了!”   “告诉过你很多次了,赶紧以身相报吧!”   ……   随着污言秽语像海浪一样层层迭起,宫殿中的狂欢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高/潮。   殷廉半带着醉意,懒懒散散地背靠着墙,他看着安旋,漫不经心地伸手挑弄着她的秀发,她听见他低声嘟哝了一句,“他们真恶心。”   “我以为你很享受呢。”少女回过头冷冷地说了一句。   他对她露出了一个可怕的微笑,她蓦然感到一阵惶恐,立刻将脸转到别处,不去看他。   宫外的夜色愈发浓重,酒酣耳热的盗匪们怀抱着妩媚妖娆的丽人,渐渐陷入了欲壑深沟之中,安旋看见其中一人捂住了怀中姑娘的嘴,将她拖进了角落,她慌忙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感到冷极了,好像这就是自己即将面对的下场。   “看来我们不该继续呆在这儿了。”殷廉开口说道。   安旋感到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使劲将她拽了起来,她睁开眼睛,默然不语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宫殿外山风袭人,明月上碧霄,大如圆盘,流光若水。   安旋任由他牵着走,回廊上的夜风极冷,少女却浑然不觉,她只感到殷廉那只滚热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握着她冰凉的手腕。   “你要带我上哪儿去?”她问道。   “你说呢?”他不冷不热地反问了一句,“我的计划就快要成功了,在毒泷山沦陷之前,我不想让猎获物有任何剩余。”   听到此话,安旋的两条腿突然没了力气,她一时间竟有一种双膝发软,想要跪下来求他的冲动,少女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不禁哆哆嗦嗦地咬紧了牙关,坚决不让自己泄露出害怕的情绪。   “你不用吓我,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安旋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她强开笑貌,款语温言,试图打动他跟铁石一样的心肠,“方才你见我心里难受就将我带出了宫殿,我明白你是关心我的,虽然设计将我劫上山来,却也不曾加害于我,所以你是有良心的人,不会将我毁掉。”   “你这就有些自作多情了,安旋姑娘,”殷廉回过头来含笑看了她一眼,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少女拽得一个踉跄,“宫殿里人那么多,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女人亲热的癖好,所以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安旋不由自主地发了个抖,她不敢激烈挣扎,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   “我知道你从小在贼窝里长大,习惯了以恶为荣,偶尔发点善心,便怕被别人瞧不起,但那才是对的,你不该为此羞愧。”   “哦?”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笑得相当阴郁。   “其实,我很理解你,”少女执着地试图说服他,“你身处贼窝,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改邪归正,否则那些人就会视你如仇,你必须装成跟他们一路货色,向他们证明自己能坏到无恶不作的地步,才能避免遭人迫害,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方才你说你觉得恶心,如果你真的跟他们一样卑鄙无耻,你是不会觉得恶心的,你只会——”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这让安旋下意识地住了嘴。   殷廉微微一笑,他的面容非常俊美,可笑容中却总是透出一股森寒可怖的气息,让她禁不住地浑身打颤。   “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三番五次想要用好话来打动我,”他的瞳孔亮如点漆,仿佛有两簇鬼火在燃烧,“可惜结果好像适得其反,你变得越来越讨我喜欢,如今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放你下山。”   殷廉一边说着一边抓紧了少女的手腕,安旋使劲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说实话,我原本不想伤害你的,只想让你陪我亲热几天,便放你回去,”他面带笑容,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可现在,我非得到你不可了。”   “你这人……”安旋结结巴巴地开口,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   “哦,你刚知道我蛮不讲理。”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单手抓着她细瘦的腕子,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安旋开始不管不顾地挣扎,试图摆脱他的钳制,可这根本无济于事,只要他稍微使点力气,她就跌跌撞撞,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放开我!”她拼命反抗着大叫起来,“放开我!你这个强盗!”   “你不是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吗?”他突然暴躁地转过身来,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与他的出身极其相符的,凶残又阴沉的表情,“既然你相信我跟他们不一样,那你还反抗什么?虚伪的小姑娘,嘴上说着一套,行动上又是另一套!”   安旋一愣,心中惊怒交加,她瞪了他片刻,胸中竟是化出一股豪气来。   少女眼一闭,心一横,干脆不挣了,“好,那我不反抗!今晚我就赌上一回,我跟你走!”   他冷笑一声,抓着她的手继续大步往前走。   夜间的山路让安旋迷惑,她走了好久才渐渐意识到这是送她回去的路。   想到自己方才发了疯似的挣扎,她突然感到有些尴尬。   殷廉一路无话,他带着她大步流星地走,直到将她送到了庭院外,才松开了手。   “你的小聪明要省一点用,免得下次我来找你麻烦时,你无计可施了。”他威胁似的对她说道,说完就转身走了,好像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安旋捂着被抓疼的手腕,默默地目送他远去。   如果他不要总是放狠话吓唬她,她想,她不会那么讨厌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张很短小,看了下字数也有三千多了啊~这篇我要慢慢发,免得存稿用完暴露出我的渣手速…… ☆、毒泷山沦陷   两天后,官军如她所愿,攻上了毒泷山。   那时正逢深夜,一道紫色的闪电不偏不倚地劈中了山顶的苍松,一场大火迅速在高高的山崖上弥漫了开来,富丽堂皇的宫殿转眼便被火海吞没。   安旋和林秀是被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从床上拖起来的,她们刚穿上衣服便被推搡出门,一人接过一个水桶,被人强行勒令上山救火。   安旋刚从睡梦中醒来,尚自迷糊不清,林秀则是大病初愈,身娇体弱,此刻亦是懵懵懂懂,茫然无助。   两人随着闹哄哄地人群去泉边汲了水,又匆匆往山顶上赶,两个姑娘走得气喘吁吁,拎在手里地水桶摇摇晃晃,等到达火场的时候,水已经泼洒出了一半。   崖顶的宫殿外,人声喧嚷,火光大盛,喽啰们奔走来去,到处叫嚷推搡,安旋与林秀刚刚跑上山顶,便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火乘风威直往高处窜升,将一方青空照得通红雪亮,飞快地往山下的林木蔓延。   安旋根本无心救火,她冲上石阶,将剩余的半桶水随意地往宫殿里一泼,身后催赶她的喽啰正大声使唤着别处的杂役,她立刻拉着林秀往人烟稀少的偏殿处逃去。   她们沿着长廊狂奔,宫殿里时不时地窜出火舌来,阻碍她们的去路,少女们踉踉跄跄,装出一副行色匆匆,忙于救火的样子,跟迎面而来的仆役擦肩而过。   林秀跑着跑着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安旋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只见她脸色突然变得刷白,身子痉挛起来,直挺挺地就要往后倒。   安旋慌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是他,是他……”她惊恐地瞪着前方。   安旋疑惑地往前看去,隔着跳跃的火焰,她看见了一个瘦削挺拔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缎袍,头戴方巾,手执羽扇,乍一看书生气很重,丝毫不见贼匪中人的特点,可他眉骨的轮廓很深,双颊怪异地向里凹陷,配着一张苍白冰冷的脸,竟透出一股形似骷髅般的阴森恐怖之气。   “他……他是殷家的四首领,”林秀哆哆嗦嗦将嘴唇贴在安旋耳边,“他很可怕……我们快走……”   安旋扶住林秀转身就走,她不敢回头,只觉得毛骨森立,“你认得他?”   “是,我认得,那天……就是他折磨得我,就是他……”林秀不住地发抖,安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摔倒,两人在回廊上跑得跌跌撞撞。   安旋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到殷廉时的情形,那时她为了逃避他顺着长廊逃跑,殷廉曾警告过她:‘前面是我四叔的地盘,他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了,会反抗,会打人,玩起来火辣辣的,特别带劲。’   此时想来,他说的那番话恐怕还有更深的含义。   少女互相搀扶着奔逃,安旋始终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林秀跑得气喘吁吁,她大病初愈,腿脚无力,没跑出多远便膝盖一软,跌倒在地,连带着将安旋也拖了下去。   两人挣扎着起身,却蓦然瞥见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它抓住了少女的裙摆,林秀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她拼命踢蹬着双腿想要摆脱这只冰冷却充满力量的手。   安旋见状大吃一惊,她以为她们已经摆脱他了,这个人走路像在打飘,她根本没有听见他靠近时的脚步声。   她连忙抱住林秀将她往回拖,可那人死死抓住了她的脚,任凭她怎么踢蹬都无法甩脱,安旋简直就是在跟他争抢一个大活人。   “你放开她!”安旋大声嚷了起来,她抱着林秀,扬起头来瞪他,可那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伸出另一只手将林秀的两条腿统统抓住了。   安旋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人的面颊狠狠挥了一拳,那人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可怕。   他放开了林秀,站起身来,安旋心知大事不妙,转身要逃,可却来不及了,那人伸出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扭转过来。   “你是殷廉的女人。”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口,语调没有一丁点儿起伏。   “呸!”安旋抬起头来啐了他一口,“强盗!”   那人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比寻常男子纤细一些,笑声竟有几分难辨雌雄。   他开始拖着她的头发往前走,安旋百般挣扎都无济于事,宫殿里的大火依然在烧,风助火势,毫无熄灭的迹象,她看见很多人在奔跑,还有许多声音在大叫大喊。   “官军攻上来了!官军攻上来了!快跑!”   安旋被人拖着从一条无人的曲径往山下走,她看见许多道黑影像一阵阵风似的往山顶上跑,明晃晃的大刀在黑夜里闪着光。   安旋大声呼救,可危急时刻,人人自身难保,她叫得撕心裂肺也得不到任何救援和回应,少女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由他摆布,她伸出手来使劲拿尖尖的指甲掐他,那人低呼了一声,总算吃痛地放开了手。   安旋一得空,转身就跑,可她的速度还不够快,动作还不够敏捷,刚刚迈出一步,便被人抓住了裙摆,她一个重心不稳,复又扑倒在地。   少女满脸的土和泥,想要撑身而起,却被人死死按住了背脊,她听见了衣裳撕裂的声音,不由大惊失色,尚未分清被撕下的究竟是自己的衣裳还是他的,双手就被人牢牢地反绑在身后,紧接着双脚也被绑了起来。   “哟,四叔,”漆黑的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含笑的声音,“你想要下山可以,但这个女人得留下。”   安旋顿时停止了挣扎,她的心时沉时浮。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不是殷廉又是谁?   今夜好不容易等到官军攻上毒泷山了,她却连个出逃的机会都没找到,还被人绑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成了两个贼匪的争抢物,少女使劲扭动着被绑住的手脚,心里是既恨又怕。   捆缚她的男人骂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脏话,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袖中抽出一根铜质的竹节鞭,站起来杀气腾腾地向远处走去。   他约莫走了十步,利器相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安旋脸朝下倒在地上,根本扭不过头去看人打斗,她紧张地侧耳细听,林间风声大作,一个个奔逃的人影像鬼魅一样从树后闪过,男人们的叫嚷声常常盖过远处的利器相斗之音。   随着一声利刃划破血肉的微响,叔侄间的激战落下了帷幕,安旋的心几乎提到了嗓音眼,她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翻了个身。   殷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铅丹色的嘴唇牢牢抿着,透出一股压抑的凶残。   “你四叔呢?”她惊恐地问道。   “受了伤,跑了。”   “你居然没有杀他?”   “杀了他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他笑了起来,露出一行白森森的牙齿,“你乖乖跟我走吧。”   他没有给她松绑,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走到马边,放到了马背上。   安旋的手脚都被捆缚着,只能侧过身子坐在马背上,她动弹不得,只能急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又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一直都很清楚。”他不理会她的惊惧,自顾自翻身上马。   安旋顿时方寸大乱,绳索牢牢绑着她的手脚,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法解开,于是她绝望地冲他大喊起来,“殷廉!你不是讨厌那群恶心的亲戚吗?可你这样做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强盗!”   “我本来就跟他们没有区别。”他冷冷地在她耳边道。   “你放我下来!”她卯足了力气大喊,又使劲拿身子去撞他,可结果就跟撞在石头上一样,“我要等官军!官军会来救我的!”   “你以为官军都是好东西?”殷廉嗤笑了一声,他一挥马鞭,骏马飞快地奔跑起来。   冷风卷起枯叶扑面而来,马儿宛如风驰电掣一般疾驰在黑压压的树林里,宫殿里的大火从山顶往下蔓延,连绵不绝的林木成了烈火的最佳养料,火焰如同赤色的长龙一条条往顺着起伏的山势蜿蜒而去。   奔马离弦之箭一般的速度,割面而来的冷风让安旋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睁不开眼睛,侧坐的身子又左摇右晃,极不稳定,她不得不让殷廉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才不致于让自己从飞奔的骏马上跌下去。   一路上长林幽深,到处是厮杀的人,官兵与贼匪战得鲜血淋漓,枯枝丫上挂着滴血的人肉皮条,安旋在黑夜里辨别不出眼前的事物,每当她从一群□□战的军匪间飞驰而过时,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会冲入鼻腔。   安旋坐在颠簸的马背上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弯下腰去接连发出了好几声干呕,她的胃部收缩痉挛,一股热血直冲额顶,少女的眼睛发烫发晕,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马儿给颠出来了,要不是殷廉牢牢抱住了她,她几乎就要脸朝下扑跌于地。   少女合上双眼,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儿终于跑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清新的山风迎面拂来,她睁开眼睛,猛地吸了一个口气,好像一个溺水之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安旋虚弱至极,她头晕目眩,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夜间的道路模糊不清,她无法分辨此时行进的方向。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我最想去的地方……”安旋的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她没精打采地注视着某一个方向,如同灵魂出窍一般。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急奔的骏马终于停了下来,安旋四肢无力,昏头昏脑,她的背后突然一凉,像是触电似的让她陡然清醒过来。   少女环顾四周,只见马儿停泊在一片葱茏绿林外,前方三丈远处,有一座清雅的庄院,外围合抱着枝叶茂盛的大树,内里高墙耸檐,灯火黯淡。   那是她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上一章有一大段重复了……难怪字数看着还挺多的……囧…… ☆、群魔终消散   少女环顾四周,只见马儿停泊在一片葱茏绿林外,前方三丈远处,有一座清雅的庄院,外围合抱着枝叶茂盛的大树,内里高墙耸檐,灯火黯淡。   那是她的家。   安旋的心头猛然掠过一阵狂喜,可立马又警觉起来,她不明白殷廉送她回来的用意,疑惑地低下头看他。   殷廉早已下了马,他没有说话却替她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少女僵硬的四肢终于得到了解脱,她一边轻轻揉着麻木僵硬的手腕,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放我回家了?”   “你不想吗?”   “既然你那么好心,方才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非要一路将我绑回来?”   他看着她,又露出了那种不动声色,却令人骇怕的微笑,“你口口声声说,我跟那群强盗不一样,但每次看到我又怕得要命,对我全无信任,这一路上若没有绑住你的手脚,你不知道会作出多少幺蛾子。”   “我确实对你口是心非,” 少女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坐在高头大马上,低头看他的眼神既窘迫,又含着戒备与恐惧,“但你这么可怕,有谁敢对你心口如一呢?”   “你不该怕我的,我早就说过,比起那群人,我已经很和气了。”他倏忽收起了笑容。   “但我却觉得你是那群人中最可怕的。”   “是吗?”   她颔首做了一个肯定的表示,“再说了,你怪我对你心口不一,可你呢?你不是也经常吓唬我吗?”   “我没有吓唬你,我说的就是我想的,只是暂时没有付诸行动而已。”   “但无论如何你将我平平安安地送回来了,”她的目光中依然带着怀疑,但却柔和许多,“虽然我不会因此感激你,但至少……”   “至少你不会恨我了,是吗?”他抬起头,阴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蛋上。   “是,如果你就此善罢甘休,再也不来找我麻烦,我一定不会恨你。”   殷廉咧开嘴露出一个杀气腾腾的微笑,“那么如你所愿,你暂时可以摆脱我了,但一年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在我找到你之前,你最好乖乖留在这座庄院里,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要嫁人。”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了顿,仿佛记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你刚上山时对我说过,你马上就要嫁人了,那个人是谁?”   “没有谁,”安旋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她不甚在意地回答,“那不是真话,你也知道我对你心口不一,我根本没有要嫁人,甚至连嫁人的打算都没有。”   “真的?”   “真的。”   “很好,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嫁了人,我就把你变成寡妇。”   他脸上残忍的表情让安旋背脊发凉,但她装作不以为然,“随你吧,我不在乎。”   只要平安回到了庄院里,往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安旋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大不了花钱招几个身强体壮的守卫来看护家院,出门多带几个随从便行了,殷廉不过是一个小水贼,他能有什么作为?   正当少女出神之际,殷廉突然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安旋大吃一惊。   她没来得及反抗便安稳地落地了,但恐怖的是殷廉并没有立刻放开她,她感到他低下头向她靠近,他冷冰冰的嘴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她光洁无瑕的额头。   “你不要想着逃走或者避开我,”他用恫吓的口吻在她耳边道,“只要你活着,我就嗅得到你的气息。”   安旋在他的手中索索发抖,她想要推开她,可身体变得毫无力气,她恨透了自己这副惊慌软弱的模样,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让她恐惧的始作俑者,她的恐惧中不禁腾起了一股恼意来,这股恼意总算是让她恢复了几分该有的魄力。   少女正待发作,殷廉却忽然放开了她。   “你可以回去了。”他冲那做玲珑的山庄抬了抬下巴。   “你真的就这样放过我了?”安旋充满戒备地后退了几步,想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暂时没空追着你跑。”他盯着她的脸蛋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怎么?你舍不得我走?”   “没有,”她摇了摇头,将细细的眉毛一挑,“你想得美。”   “那就快点躲回家,”他慢慢向她靠近了两步,一片树影挡住了他的面容,“趁我没有后悔之前,你最好走快一点,不要给我抓你回来的机会。”   安旋听罢,再也顾不得疑虑了,她转身就跑,势若脱兔,碍事的裙裾半点都没有阻挠她的步伐,只见她一路拔足狂奔,兔起凫举之间便跑出了几丈远。   殷廉站在远处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安旋的背影。   亏她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跑起步来却是一点风姿都不顾。   少女一跑至门边便使劲地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大声叫道,“开门!快开门!我是安旋!”   朱红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开门人还没看清她的仪容,她便嗖地一下闪身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   是夜,安旋的归来惊动了山庄上下所有的仆妇杂役,当然了,总共也就六个。   管事的秋月见了她又惊又喜,她将少女拉到跟前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眼里泛出泪光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若是还在,她非得急疯了……”   “秋月姑姑!”安旋像个孩子一样亲热地抱住了她。   秋月今年三十有一,她高瘦的身形跟安旋的母亲有几分相似,自从母亲离世后,安旋便将她视如亲眷,而秋月也待她知疼着热,关怀备至。   “听说你被毒泷山的贼寇抓走了,我急得一个多月都没怎么睡着觉。”秋月跟安旋一样瘦了不少,青黛色的眼圈显得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你一定是饿了,先进屋吃些东西吧。”   秋月吩咐仆使端上了几碟点心,让安旋先垫垫饥,安旋一个月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又策马狂奔了大半夜,此时不提也罢,一提便觉饿得心慌。   “这次你出了那么大的祸事,杏儿难辞其咎,她轻信人言也就罢了,还多嘴多舌地来提醒你,”秋月在安旋吃东西的时候说起话来,“我原本想将她赶出去,但她得知你出事后,屡次想要寻死,要不是白妈妈发现得及时,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安旋原本正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橘红糕,听到这话不禁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皱了皱眉。   “现在你也回来了,该怎么处置她,都由你说了算。”秋月温柔地笑着,伸手将安旋鬓边散落下来的秀发理到了耳后。   “让她继续留着吧,”少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杏儿多嘴多舌也是为了我好,至于轻信人言,我不是也一样吗?大家都疏于防范了,何必互相怪罪?”   秋月望着她,流露出些微疑惑的神情,自从她得知安旋被劫上了毒泷山后,便灰心绝望了,她只求她能活着回来,至于姑娘家的清白,那是不可能完好无损的,且不说安旋美貌绝伦,即便是姿色平平的姑娘,只要上了毒泷山,也没有一个能完璧归来。   秋月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撕下一块云片糕,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像个与人搏斗归来的战士,因获得大获全胜而如释重负,此时正急切地进食,想要补充大量流失的体力。   安旋看上去确实疲惫又消瘦,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受到了刻骨的伤害。   秋月知道,安旋虽然纯洁率真,却绝不迟钝愚笨,不可能在受到进犯后仍然无知无觉,她的心里不禁腾起了一丝侥幸的希望——安旋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或许她的运气也出奇得好。   “旋儿,”秋月犹豫着开口问道,“你这次上山有没有被人……”   “嗯?”安旋没有听清,她的心思此刻全在食物上。   “你不必掩饰,即是真的出了事也不用怕,”秋月的心里很紧张,语气却是和和款款的,“有秋月姑姑在呢,你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   安旋刚刚将一块桂花凉糕递到嘴边,听到这话便慢慢地放了下来,“秋月姑姑,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受辱,你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秋月温和地望着她,但神色间还是带着几分疑虑。   “虽然没有法子证明,但事实确实如此,我清清白白地回来了,虽然……”安旋说着忽然犹豫起来。   “虽然什么?”秋月不安地追问。   “虽然……多多少少还是被人占了点便宜。”少女的脸慢慢地涨红了,她仿佛又感受到那一晚,殷廉从背后抓住她的肩膀,落在她脖子上的吻。   “啊……”秋月顿时心中了然,但这比起失贞又算得了什么?   “没事,”她露出宽慰的笑容,“不过是占些便宜罢了,这种事死无对证,这一带又人丁稀疏,待到时日久了,只要你自己不提,没有人会知道。”   安旋点点头,想到殷廉离去时的警告,归家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她的心往下一沉,“不过,秋月姑姑,咱们还是要小心为妙,不如多雇几个武艺高强的看守吧,万一麻烦找上门来,咱们还有人可以挡挡。”   “麻烦找上门来?”秋月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什么麻烦?”   “没什么,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安旋躲躲闪闪地一笑,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关于殷廉的事,如今她受制于他,这让她深感丢人,“若不是这回出了事,我还真不曾领教何为人心险恶,所以秋月姑姑,你听我的话,多雇几个守护,凡事小心为妙。”   秋月深思了片刻,随即莞尔一笑,“我家旋儿真是长大了,好,秋月姑姑就听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暂时安全~暂时~嘻嘻 ☆、夜半再相逢   安旋归家后的第二天,毒泷山被攻陷的消息便在民间传开了。   云中城内处处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景象,家家筵宴称庆,携家带口地外出游玩,心安理得地在青弋湖上摆酒赏景,坐观一轮皎洁的明月映耀山水,再也不用担心凶猛的水贼会突如其来,袭人不备。   毒泷山上提心跳胆的一个月终于过去,安旋迎来了平静的幸福时光。   往日单调的刺绣女红不复从前那般无聊,规律的日程也不再死气沉沉,经历了一次风浪,她感到自己的性情愈发有了沉静的趋势,昔日浮躁的毛刺暂时被挫折压得平顺了,她对吟诗作画,抚琴按箫的大家闺秀生活少了几分抗拒,多了几分安然。   安旋开始留心起自己的美貌来,从前她几乎没有将自己当作姑娘看待,穿衣打扮随心所欲,偶尔进城,面对路人的驻足和侧目也无动于衷,可如今她渐渐意识到了何为女子之美,并自然而然地想要运用它了。   她变得比以往爱照镜子了,每次走过水塘边,总会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她的话也变得少了,不再像只黄鹂鸟一样逢人便叽叽喳喳地谈笑。   但最令安旋惶恐的变化是,她晚上常常梦到殷廉。   这让她羞愤极了,明明白天她片刻都没有想过他,怎么梦里却会接连不断地出现?   少女为此觉得自己非常下贱,她试图说服自己,不要为几场虚假的梦境费神,却又担心那是自己真正的内心。   好在一个月过去后,安旋的烦恼便消失了,她那活泼好动的本性又令她蠢蠢欲动,循规蹈矩的日子复又无聊起来。   夜里明星熠熠,皎月生辉,她照旧在庄院外一座静谧的小林子里漫步,头顶鸟鸣声声,落叶轻飘飘地凋零在她脚边,带下一片木叶的清香,少女弯下腰摘了一朵四叶草,拿在手里轻轻转着,又将它举起来对着月光照。   远远地,有一条黑色的人影向她走来。   安旋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那人,不由吃了一惊。   这里地处隐蔽,很少有人来往,她既好奇又有些不安,踯躅片刻,还是掉头离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条黑影追了上来,她没走几步便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窜入她的鼻息。   紧接着,一条沉重的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救我……”   说话的人声音很低,但她瞬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安旋支撑不住,被他拖拽着一起摔倒在地。   殷廉满身是血,连脸上都是一片可怖的猩红,安旋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过一年再来找她的吗?难道她在林子里散个步就散去了一年?   “果然是你……”殷廉喘着粗气低声笑了起来,他想要站起来,但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怎么也爬不起来。   安旋没费多大力气就推开了他,她一骨碌滚到一边,坐起身惊恐地瞪着他。   “扶我一把……”他粗哑着声音道。   少女没有动,她盯着他,眼里满是防备和怀疑。   “好了,你不用怕我,”殷廉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我受了伤,估计断了好几根骨头,现在就是硬碰硬,我也打不过你。”   安旋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将他搀扶了起来。   两人缓慢地顺着树林将庄院走去,殷廉的身体很热,不断有鲜血在往下淌,安旋费力地支撑着他沉重的身子,心里七上八下。   她觉得他随时都会死去,甚至连庄院的门都进不了,但只要他死了,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安旋默默思忖着,或许她应该取出腰间的匕首,捅进他的心窝里,趁他虚弱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可她发现自己并不想杀了他,想到他死去,她竟有几分失落。   殷廉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等到安旋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后门带进庄院,又悄无声息地藏进自己的房中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屋子里没有点灯,殷廉被她搀扶着走到了椅子边,可他没有坐下,反倒是推开她,走到了墙角席地而坐。   “你干什么?”安旋点上了蜡烛。   “我满身是血,不想弄脏你的椅子。”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冰冰的嘲弄。   “你真贴心。”她讥笑道。   随着烛光亮起,她终于看清了他的仪容,他像是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样,连面容都模糊不清,安旋皱了皱眉,“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靠在角落里,露出了一个轻慢又残忍的微笑。   少女见他不答,边也懒得多问,她兀自取了水来,将湿润的巾帕绞干,默默走到他跟前,她提防似的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低声警告,“你老实点坐着,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给你一刀,送你回老家。”   说着,她将外袍向后一甩,露出了系在腰间的匕首。   “你随身带刀?”殷廉似乎有些惊讶。   “是的,自从下了毒泷山,我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刀。”   少女灵巧地蹲下身,开始用手中的巾帕擦拭他脸上的血迹,他面部的轮廓几乎被一片粘稠的鲜红掩盖,只露出一双野狼般带着凶光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正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姑娘看。   安旋怔了怔,她似乎又感受到了他落在她脖子上的吻,明明冷冰冰的,却让她产生了被灼烫的错觉。   在她出神的时候,殷廉忽地伸手夺过了她的巾帕。   安旋吓了一跳,却见他自顾自擦拭起脖颈上的血迹来,表情依然是阴沉沉的,但并没有要接近她的意思。   “我被人报复了,”清理血迹时,他慢慢开始说话, “果然恶有恶报,不是吗?”   “那是当然。”安旋回答,她仔细地端详着他。   殷廉干净的面容依然十分俊丽,但他笑容中冷森森的意味总是让安旋忘记他美好的外表。   果然气质的作用是大于相貌的,少女默默地想。   “是谁报复的你?” 等她将他看够了,便起身走到窗边,将后背对着他。   “是金蝎子,”他回答,“这些年,她毒泷山上呼风唤雨,过得无比逍遥自在,一朝老巢被灭,气得发了狂。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说我是让毒泷山沦陷的罪魁祸首,于是她带着一干不肯顺服的余孽,合起伙来追踪我,想要致我于死地。”   “结果呢?你负伤逃走了?”   “没错,但在逃走之前,我割下了她的脑袋。”   “谁的脑袋?”   “金蝎子的。”   安旋猛地吸了一口气,令她恐惧的不仅是他的回答,还有近在咫尺的说话声。   “我割下了金蝎子的脑袋,就像她当初割下殷洪的脑袋一样。”   殷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他低声说着话,嘴唇轻轻碰触着她的长发,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就落在她耳畔,让她禁不住索索发抖。   “你不是受了重伤吗?”少女蓦然转过身来,后背紧紧贴着墙。   殷廉笑了起来,“不过是受些皮肉伤罢了,那些血都是溅上去的,不是我的。”   安旋顿时懊悔莫及,她咬了咬牙,将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我真不该同情你的,这回又上了你的当!”   “是啊,你委实是个好骗的姑娘。”他说着低头挨近她。   安旋迅速从腰间抽出刀来,横在他颈前,“你再靠近我,我就要喊人了。”   “你喊吧。”他不以为然地回答,还挑衅似的将脖子贴上了她的刀锋。   少女咬住嘴唇,死死地盯着他,却始终没有发出呼喊。   “为什么不喊人?”   “因为喊来了人也制服不了你,说不定还要赔上几条性命。”她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呼吸也因为惧怕而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安旋已经通知秋月去找几个身手高强的家丁,但如今才时隔一月,她们的庄院又地势偏僻,尚未来得及找到称心如意的看家仆从,庄子里只有些老弱妇孺,还有几个老实巴交的杂役。   “你倒是很有骨气,为了别人的性命,宁可自己受辱。”   “我不会受辱的,”她复又握紧了刀子,扬起头来露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大不了我跟你同归于尽。”   他冷笑了一声,“就凭这把刀子,你能跟我同归于尽?”   说着,他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轻而易举便扯到了一边。   安旋拼命扭动着手腕,想要挣开他的钳制,可那根本就无济于事,殷廉自顾自低下头在她的颈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的身上有一股花香,很好闻,”他在她的耳畔低声开口,“我今天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的血溅了我满身,味道非常恶心,我走了很久的路,从南阳郡一直走到了这里,这股味道始终挥散不去,但奇怪的是,你一出现,我就闻不到血腥味了。”   说完,他就放开了她。   安旋怔忪地站在原地,而殷廉却自顾自走到了那个阴暗的墙角,复又坐了下来。   “我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露出了阴沉的笑容,“你暂时不用紧张,我说过要一年之后才会来找你,今天不过是个意外。”   少女缓缓将匕首收回了刀鞘里,她警惕看着他,同时慢慢地走到了桌边坐了下来。   “那你就休息吧,”她清澈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休息完了赶紧走。”   殷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古朴上的方桌上摆着一个浅色的竹条筐,里头摆放着各类的绒缎细布,少女漫不经心地从中取出一朵尚未完工的手钩花,开始低头编织起来。   她很疲倦,却不敢合眼,生怕被人趁虚而入,而殷廉似乎也没有睡觉的意思,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那直勾勾的目光让安旋如坐针毡,局促不安。   他为什么不闭目养神呢?少女心里苦恼极了。   “既然你打算一年后再来找我,那这一年里你打算怎么过?”少女不想继续在这尴尬的气氛中保持沉默,干脆主动问起话来。   “我助官军拿下了毒泷山,他们封我当了南阳郡都尉,辅佐郡守处理军务,征集兵员,”殷廉的语气懒洋洋的,似乎对这官位没有多大热情,“一个不大不小的军职,只要多费点气力,想要在一年内出人头地并不难。”   “确实,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无论上了哪儿都能春风得意的,”安旋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罕有的刻薄劲儿,“祝你平步青云,早日福禄双全,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莫要爬得太高,当心功高震主,还没位极人臣,就被人砍了脑袋。”   少女说话时带着一股奇异的怀恨之情,尤其是说到‘皇帝’这两个字的时候,殷廉不禁产生了几分狐疑,他看着她,觉得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话毕,一阵激动的情绪将安旋的脸颊染成了玫瑰色,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少女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恬静又悲伤的目光,虽然她早已走出了丧母的阴影,但每次想起母亲的眼睛,她的胸口都会堵得发慌。   殷廉并不打算在此时向她刨根问底,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多谢你的警告,我一定铭记在心。”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真如安旋所愿的那样,开始闭目养神了。   少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她闷头编织着一朵手钩花,眼皮耷拉着直犯困,可又不敢睡觉,每次昏昏欲睡的时候,一想到殷廉就近在咫尺,她便一个激灵转了醒。   可睡意如浪潮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她努力地一次次抵抗着,循环往复地斗争。   不知不觉中,夜渐渐深了。   安旋依然挺着脊梁骨坐在方桌边,她穿针引线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眼皮屡次合上又艰难地掀开,而墙角里的殷廉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身子一动不动。   但少女知道他诡计多端,因此不敢相信他的表象,依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一阵湿润的夜风穿窗而入,带进一股好闻的青草香。   快要下雨了,安旋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针黹活计,抬头警惕看了一眼墙角的殷廉。   只见他闭目而坐,纹丝不动,她充满渴盼地望向窗外的细雨,又不安地看了殷廉一眼,最终迟疑了片刻,轻轻站了起来。   少女灵巧地跑到了窗边,悄无声息地将木窗推开,然后转身轻盈地一跃,跳坐在靠窗的长几上。   她的背靠着窗棂,两个胳膊肘支在窗框上,然后仰起粉颈,抬手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撩起来,让它从窗边垂荡下去。   雨水细密地洒落,夜风轻悠悠地吹,晶莹的雨珠吻着少女的黑发,她闭上眼睛,露出陶然的微笑,任由水珠落在她的脸颊上,脖颈里。   原本在角落的闭目养神的人此时忽然睁开了眼睛,窗边的少女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丝毫没有察觉到黑暗中有一只凶猛的猎隼在窥视。   他默默地注视她,看着她的乌发一缕缕从脑后散落下来,雨水洒落在她姣好的脸庞上,雨珠滑过她细柳般的眉毛,半湿的睫毛,挺俏的鼻梁,还有那双鲜润的,带着明朗笑意的红唇。   一阵大风卷入房中,桌上微弱的烛火闪烁两下便熄灭了,黑暗突如其来,少女仿佛从梦中惊醒,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像是被人从高远的臆想中打回了现实里。   安旋敏捷地从桌上跳了下来,她轻手轻脚地合上窗子,摸索着走到方桌边点起了蜡烛,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烛光亮起的一刹那,她警觉地望向殷廉所在的角落,只见他照旧闭着眼睛睡觉,似乎从没醒过一样。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释然的微笑,复又坐下来,从竹筐里取出了针线活。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安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躺在了床上,屋子里冷冷清清,殷廉早已不知去向,她慌忙掀开被子低头查看,发现衣物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感觉到任何异常。   看不出来,他还挺体贴的啊……   安旋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抬头望着垂挂白流苏的帐顶,静静地出起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吧~o(∩_∩)o ~ ☆、更上一层楼   却说殷廉趁夜离去后,又一路披星戴月地走了十几里路,回到了南阳郡。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从军显然是条发达的捷径。   凭着从小培养出的矫健身手,贼窝里习得的凶诈头脑,还有遇到危险时不慌不忙的态度和习惯,都令他迅速从同辈人中脱颖而出。   那些与他同时入伍的年轻人都感到惊奇,同样二十岁出头,殷廉却像是有过丰富的战斗经验:他格斗的技巧都是实打实的,没有新兵的笨拙和花架子;他对杀人没有恐惧,随时随地都敢拿命相拼;他看见血不会晕眩,看见死人不会呕吐,他仿佛生来就是个修罗,战斗和杀戮于他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虽然同辈中有不少人对他颇为景仰,但难免会有一些人心怀嫉恨,自从殷廉的身世被某些嫉贤妒能的小人抖露出来后,军中诸多同僚便对他流露出傲慢的态度,尤其是一些家世高贵,自己却缺乏能耐的家伙,他们常常围聚在一起对出众的新人指指点点。   “他是从贼窝里出来的,自然能打能杀了!”   “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也配从军?”   “他这么狡猾,想来以前偷偷摸摸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人仗打得再好,我都瞧不起他!”   “可不是吗?杰出的才能和优秀的品德,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但相形之下,我更敬重品性高洁的人。”   ……   同僚间交口相传的流言对殷廉毫无影响,他打小就是个鬼见愁,人见怕的贼寇,民间鄙夷的言论,惊惧的目光早就不能困扰到他了,身为恶徒,他坏得坦坦荡荡,既不以之为耻也不以之为傲。   殷廉在军中的仕途很快就有了起色,贼匪的出身并没有令他埋没,恰恰相反,它成了一种奇特的助力。   原来,距离云中城五百里外有一带湖郡,那里的贼兵跟毒泷山上的水贼有的一拼,他们聚众盘林,占据了好几座山头,数年来猖狂作乱,昼夜设防,随着声势越来越浩大,落草为寇的人高居不下,他们倾巢而出时的数量几乎能跟守城大军相抗衡。   由于此地祸乱久不能平,渐渐惊动了军中高官。   半年后,坐镇雩之国东南一带四座大城的曲商侯得知此事,当即决定亲自出征,剿灭乱贼。   曲商侯今年四十有一,他出身平民,十六岁时因家境贫寒,不得不入伍从戎,凭着一腔热血和强烈的,出类拔萃的愿望,他屡立奇功,三十五岁时便被封了侯,从此以后怀金垂紫,门庭若市,性子也愈发狂妄骄纵起来。   此次出兵定乱前,曲商侯亲自莅临演武场,筛选执鞭相随的部下。   次日,演武场上架鼓扯旗,打扫得齐整干净,高高的坐帐正对着宽阔的战场,银锣箭垛,横陈摆列,处处都井然有序。   随着将台上高高竖起的一面红幡,比武正式开始。   军中能人争先恐后地拍马上场,双双你来我往的厮杀,十八般武艺尽数使出,无不想赢得曲商侯的青睐。   殷廉自然也是竞争者之一,他靠着在毒泷山上习得的好武艺,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往日那群看他不顺眼的同僚们当天结成一派,同仇敌忾,他们轮番上场挑战殷廉,刀枪剑戟,风驰雨骤般劈来挑去,荡起阵阵银云。   可惜他们的挑衅只能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殷廉屡战屡胜,那帮好弄口舌却疏于演练的军士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于是他接连不断的胜绩很快便引起了曲商侯的注意。   他命人将殷廉唤至大帐前参拜谒见,殷廉立刻伪装出了一副恭敬的态度,他刻意收起了阴沉桀骜的神情,作出慷慨昂扬之态,不卑不亢地单膝点地,拱手行礼。   曲商侯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但见帐下的年轻人目若朗星,唇似涂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头,生得口方鼻直,相貌堂堂,他的体格遒劲雄健,舞起枪戟来威风凛凛。   侯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微微颔首,侧身与右座的南阳郡守,悄声低语了几句。   当他得知殷廉乃是贼寇出身时,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意味深长地笑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个水贼中的能人显然对匪寇的套路深谙于心,有这样一个得力助将在身边,不愁剿不灭湖郡中的那帮虎狼。   果然,殷廉不负所望。   他在这场军匪恶战中诡道奇出,年轻人的身上残留着一种原始的野性,殷廉的目力极佳,反应极快,能像猛兽一样感知到尚未发生的危险,而且越是陷入逆境,越能产生一股强烈的自制力来维持镇定。   此番对付同为水贼的敌人可谓正中他下怀,既然老天爷如此慷慨地给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他自然要牢牢地把握住。   他随着浩浩荡荡地军队千里迢迢前去平乱,贼众数千,分屯而立,他们凶残狡诈,借着对地形的了解,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严谨堤防着各个山口。   官军起初屡遭突袭,待到殷廉摸清了湖郡一带的地形后,战况便急转而上。   贼匪的每一次行动几乎都在他的意料之内,有时他们尚未出手,他便已摸索出了他们攻击的策略,这迅速加快了整场战役的进程,深得曲商侯之心。   在最后一场恶战中,贼匪们倾巢而出,他们云屯森立,与官军成犄角之势,久久相持不下,或许是战时过长,贼众显露出人困马乏的疲态,随着首领的指示迅速向林中撤退。   曲商侯正要下令趁胜追击,却被殷廉拦了下来。   “水贼狡猾,今日无故撤退,定有后招,侯爷不可不防。”   “那么殷都尉的意思是?”曲商侯用兵向来我行我素,鲜少聆听下属的意见,由于殷廉此前屡屡猜中贼兵动向,他才不得不纡尊降贵,耐心询问。   “不如就地扎营,令各营造饭饱餐,再于营外四野埋伏,如果属下没有料错,这群贼兵会卷土重来。”   曲商侯姑且信了他的话,他下令全军埋锅做饭,待到将士们饱餐一顿后,将人马分成六队四下埋伏,营中则推倒旍旗,虚设灯火,作出毫无防备的表象。   果不其然,贼兵见官军没有趁胜追击,便深夜来袭。   他们严阵以待,衔枚潜行,刚杀入营中便听得一声呼哨,官军们喊声震天,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卷来,伴随着飞蝗似的箭雨,杀得贼匪们叫苦不迭,他们奔走冲踏,阵脚大乱,很快死者无数,血流成河。   经过这一战,殷廉在军中的地位骤然超拔,他从小小郡守都尉高升至西征将军,官居五品,顿时良田美宅,币帛彩缎,纷至沓来。   同僚们嫉妒得眼睛都要发红了,有一回,几个郁郁不得志的军校在酒宴上喝多了,当场摔裂了酒坛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冲上去就要揍他,却被一群人哈哈大笑着拖到了一边。   殷廉抬头望着他们,随即带着一脸虚伪的,负疚的笑容道,“看来,有时候运气太好也是要得罪人的。”   其实殷廉对于功名利禄并不太上心,他天生暴烈难驯,热衷冒险,如今不过是想替父亲扬眉吐气,才放弃水贼的身份,尝试一番走正道的滋味,可惜世上似乎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正道。   将近一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发现军匪其实是共通的,比如打仗的时候,为了提升士气,主将对于打家劫舍,掳掠妇女的事统统视若无睹;又比如在某些饭局上,军校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兴致高了便叫来一班粉头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看着这群云心水性的美女,鲁莽粗放的军人,他半醉半醒之际,竟有一种自己仍然在毒泷山上的错觉,直到无意间摸到身上坚硬寒冷的铠甲才幡然醒悟:哟,他现在是个军人了呢!   不过,对于安旋,他始终无法忘怀。   虽然平常总能见到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他始终没有找女人的兴趣。   殷廉承认自己是个恶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爱留恋绮罗丛。   殷廉并不喜欢拿女人消磨时光,他早就想过了,除非能遇到一个比安旋更出色的女子,否则任何女人都不值得他费心。   于是,安旋不幸成为了他心中衡量女子的标杆,他开始细细地审视自己遇到的每一个姑娘,然后拿她们互相比较,他发现比安旋美貌的不及她聪明;比她聪明的又不如她美貌;才貌双全的,他又嫌她们呆板;而活泼好动的呢?他又觉得她们鲁莽。   这世上似乎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安旋一样恰到好处地合他的口味了。   殷廉的脑海里时常浮现出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少女在黑暗中仰起头,将一头乌发垂荡在窗外,闭目淋雨的模样,那简直是他活至今日见过的,最美丽的画面。   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心已经被她攫住了,这没有令他懊恼,反而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待到他们打完一干水贼,千里迢迢返回云中城时,殷廉立刻下定决定去找安旋。   那时已将近过去了十个月,他匆匆赶到城郊外,却发现那里已人去楼空,昔日雅致玲珑的小庄院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他询问了附近村落的百姓,无人知晓她们的下落。   看来她是悄悄走的,他暗暗地思索着。   安旋视他如洪水猛兽,自然不会乖乖地等在原处待宰,殷廉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不过他相信自己会找到她的,无论她经历了什么,是否嫁了人,最后都会落到他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下章就又见面了~ 这篇不会太长,估计20w以内完结,所以打打杀杀的戏不会展开写~基本略过~ ☆、千里再相逢   果不其然,他们没过多久便又重逢了。   那是在一场庆功宴上。   当时曲商侯刚巧从东南一带凯旋而归,带着手下的一班得力干将,浩浩荡荡地回到了距离云中城三十里外的玉龙州,百姓们一路铺彩结毡,载歌载舞,英豪们骏马扬尘,好不得意。   曲商侯长年居于此地,是夜,他甚是骄傲,方入城便命人包下了一整座酒楼,与属下们欢歌豪饮,同庆凯旋之喜。   酒楼名叫‘伊云楼’,坐落在玉龙州最出名的勾栏院里,装潢得豪华多彩,光怪陆离,檀香木制的悬楣栏杆,饰金嵌玉的珠帘壁带,一切奇巧陈设皆是瑰丽无双,伊云楼的老板显然深谙经营之道,将酒色双媒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但见桌上摆满了雕盘绮食,琼浆玉液,勾栏院里最为貌美的一班粉头今夜全都出场了,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手按长箫,个个扬罗袂,飞披帛,数不尽的妖艳风流。   她们围着一干军校弹唱吹索,奏的是曼曲,唱的是艳词,娇音婉转,靡靡动人,待到弹罢唱毕,美人们便如轻燕般散入了酒席间,三三两两地簇拥着魁梧精悍的军校们。   “哎,殷廉,怎么每次围在你身边的姑娘都最多呢?”有人举着酒碗,口出戏言道。   “张校尉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殷廉靠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身边姑娘最多的是侯爷,不是我。”   曲商侯听罢大笑了起来,他身边的女人确实是最多的,而且是最美的,“殷将军风采英拔,自然深受女人爱戴,听说你是军中的猎艳能手,不如今夜给大家谈谈你的经验吧!”   “侯爷莫要轻信那些风言风语,”殷廉笑道,“末将只知兵法,不懂女人家的心思,如何当得成猎艳能手?”   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只穿花蛱蝶,甚至是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或许是因为殷廉天生长了一副花花公子的好相貌,神态又总是散散漫漫的,似乎对什么人都不上心,有时在应酬场合,军官们难免被绮罗环绕 ,行伍出身的男子多半会流露出些许窘态,而好色之徒则是垂涎三尺,唯独殷廉始终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情。   他在毒泷山上呆了那么多年,早就对情/色的诱惑产生了免疫,即使倚翠偎红也能做到不为所动,他的面上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酬酢间偶尔说上一两句诨话,引得美人儿掩嘴轻笑,待到酒宴结束,便在一片脉脉含情的眼神中潇洒地离席而去,片叶都不沾身。   这既不热情也不拘谨的态度常常让人误以为他经验老到,而事实上,殷廉并非放荡颓唐之人,他一直都很清醒,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话说我这一仗割下了十个敌人的头颅,足足得了五十两黄金!”   酒至半酣,豪放粗鲁的将士们渐渐开始忘却了尊卑礼节,胡吹海谈起来。   “十个人头算什么!我当年割下了三十个人头!不仅全家脱离奴籍,侯爷还赏了我十户奴隶!”   “这么点功劳也敢拿到台面上吹?老子当年可是斩了一百来个人!直接升了贵族!”   殷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自我夸耀,举起酒碗喝了一口,面上似笑非笑。   杀人这种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在毒泷山上,杀人的伎俩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重要,但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从不会将屠戮当作骄傲,将杀人的数量视为炫耀的工具。   他望着这班荒耽酒色的军校,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从军好像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殷将军,你砍下过多少个人头呀?”谈笑间,有人又将矛头指向了殷廉。   “说实话,我从未数过。”他微微笑了笑。   “嗨,殷将军不需要数人头也能升官发财!哪儿像咱们呀!”   “是啊是啊!说得不错!他靠运气就行了!”   殷廉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他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也无所谓自己在别人在心目中的形象是好是坏。   “咱们之中最厉害的还要数侯爷,”一个魁伟的军人喝得满面红光,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开始拍马溜须,“末将几年前便听说过侯爷的事迹,侯爷年轻时驻守边塞,突击戎狄,整整砍下了五百个敌人的首级啊!”   曲商侯听罢大笑起来,他笑得很狂妄,而且充满了骄傲,嘴上却装得十分谦逊,“都是过去的事了,小打小闹而已,不值得一提。”   曲商侯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贫寒的出身加重了他对权力的渴望,他无情无义,唯利是图,在战场上冷酷又骁勇,将敌方统统视作化外之人,狂砍乱杀,以博取封赏。   殷廉知道,在战场上想要砍人头颅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战况激烈的时候,人们根本顾不上斩首。一场战役下来,能砍下十几个头颅已是巅峰,若想要收获百来个首级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敌军大败溃逃时,趁虚而入,屠杀伤兵;第二种便是杀降充功。   因此,曲商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从他那五百个人头中便显而易见了。   觥筹交错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楼内的木阶上传来,那似乎是女人的脚步声,轻盈又细碎。   殷廉放下了酒杯,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梅花香。   下一刻,两名二八年华的少女聘聘婷婷地走了上来,于酒席前敛衽盈盈一礼,“启禀侯爷,安旋姑娘到了。”   话毕,一位高挑端丽的少女款款走来,她走至席前站定,侍女上前轻巧地为她摘下了掩盖面容与身形的幂篱。   在场的军校们纷纷举眼而望,很快便露出了如痴似醉般的表情。   那是一个靓妆玉立的美人,她着了一身纯色的绛红罗裙,肤如白雪,鬓黑如漆,花容明丽宛若朝霞珠光,腰肢纤纤如弱柳轻杨,她的目光明净如水,偶一眄睐便光彩四溢,众人看得痴了,飘飘乎像是见到了蓬莱仙姝。   “想不到云中城外的山水能养出这般的瑶草琪花……”   曲商侯亦是大为惊艳,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神色间带着几分得意。   只听侯爷徐徐开口道,“这位姑娘是本侯新纳的妾侍,本侯出征在外良久,未曾顾上家事,今日与大家一样,还是初次目睹美人芳容。”   “侯爷好艳福。”殷廉微笑道。   他平平淡淡地瞥了安旋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她。   一干军校立刻回过神来,他们附和着殷廉的话,纷纷赞叹道,“是啊是啊,侯爷好艳福!能坐拥这样的美人,真真是让人羡慕!”   “这可多亏了殷琼都尉,是他告诉本侯,云中城外住着一朵名色仙花,胜却人间无数佳人。”曲商侯说着转过脸看向殷廉,“听说殷琼也是从毒泷山上下来的,不知与殷将军可曾相熟?”   “如果末将没有记错,殷琼正是末将的四叔。”殷廉恭恭敬敬地微笑道。   “果然,殷家出来的个个都是能人啊!”曲商侯大笑了起来,他笑完便对安旋伸出了手,“美人,过来!”   少女冷冷地看了殷廉一眼,目光中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怨恨,然后举步缓缓向曲商侯走去。   殷廉默默注视着她,他发现这一年来她的变化很大,不仅是容貌出落得更清丽,连眼神都变得更深邃,更内敛了,他从她的眼里看不见活泼生动的光彩,原本洋溢在外的纯洁和率真也被深深地掩藏了起来。   记得过去在毒泷山上,她对他虚与委蛇时,曾展露过甜美的笑容,他一直记得那笑容,它简直能打动世上最冷酷的心肠,可惜如今却成了过眼烟云。   殷廉为她感到遗憾,他没想到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按照他以往的德行,他应该幸灾乐祸才对。   ‘或许,她并不是自愿离开云中城的。’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一股欣慰之情伴随着它油然而生,原本充塞于心胸的失望淡去了大半。   庆功宴继续在浆酒霍肉中进行,军官们酒足饭饱后,开始猜拳行令,戏弄席座间婉言劝酒的美人。   安旋默默地坐在了曲商侯身边,木然地看着满场传杯弄盏,醉生梦死的场景。   殷廉一直都没有看她,他的心思好像全都扑在身边的粉头上,此时正花言巧语地试图灌醉她,他屡屡劝她喝酒,每次她喝下一整杯,他却只喝一口。   “来,你也喝啊!”曲商侯醉醺醺地拿起满满一杯酒,递到安旋跟前。   她看了那酒杯一眼,顺从地接了过来,仰起头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殷廉突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从前在毒泷山上他逼她喝酒时,她可没现在这么痛快,殷廉至今都很欣赏她夺酒杯时的魄力,可惜如今她变了,他很想知道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烈酒灌入咽喉,少女被呛得直咳嗽,她取出帕子来掩住檀口,一边低声对曲商侯道,“妾身不胜酒力,想去窗边吹吹风,还望侯爷应允。”   曲商侯笑了笑,却不置可否。   安旋等待了片刻,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于是她不管不顾地起身,离开了酒席,匆匆顺着回廊走进了一间空置的厢房里,然后扑到半开的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少女头疼欲裂,终日提心吊胆的日子让她疲惫不堪。   随着楼内的酒席渐渐进入了尾声,有些不胜酒力的军官由小厮搀扶着离开了伊云楼,乘坐驷马离去,有些兴致未减的便继续把酒持螯,或躺在美人的膝头听她低吟浅唱。   曲商侯一路寻着安旋,醺醺然走到了西面的厢房。   “啊……原来你躲到这儿来了!”他发出了含混的笑声,张开双臂向她拥来。   少女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怀抱,同时拔下了发上那支绯红色的碧玺长簪,她将簪子牢牢握在手里,银亮的簪尖对准了他,“侯爷喝醉了,恐怕要见点血才能清醒。”   她冷冷地看着他。   “那你就试试看吧。”魁梧的男人龇了龇牙。   少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突然迅速地冲上去,挥起簪子往他脸上划!   鲜血登时飞溅了出来,一条细细的血道子几乎深可入骨,曲商侯受了伤,顿时勃然大怒,他反手一巴掌打在安旋脸上。   男人的力气到底不是女人能够抵挡的,安旋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只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她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手一松,纤细的长簪便落在了地上。   曲商侯毫不客气地走上来,他抓住她衣服的前襟,将她扔到一把长椅上,然后如狼似虎地扑过去,动手撕扯她的腰带,安旋发起狂来,她拼命踢他打他,用尖尖的指甲狠狠抓他的脸,将他的脸抓得鲜血淋漓。   正当她奋力搏斗的时候,一条人影悄声无息地走进了黑暗的厢房。   他俯身拾起了她遗落在地上的长簪,悄悄向他们走近。   曲商侯正忙得不亦乐乎,却忽然感到背后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那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一下子就将他从长椅上拖了下来。   被搅了好事的侯爷正待发作,却猛地被人捂住了嘴。   随着眼角的红光一闪,那支血红的碧玺长簪竟然猛地插/进了他的脖子里,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冒了出来,他急促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类似鱼儿吐泡泡的声音,身子很快便软绵绵地一歪,头跟着垂了下来,气息也断了。   殷廉将他的尸体往地上一扔,看着长椅上神情震悚的少女,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安旋,你没有忘记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本白莲的极力撮合下,女主再次落到了男主手里!她一定心很累……又要开始斗智斗勇了…… ☆、虎穴与狼窝   殷廉将他的尸体往地上一扔,看着长椅上神情震悚的少女,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安旋,你没有忘记我吧?”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安旋强作镇定,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当然知道,”他看着她,“我说过,我会杀了所有肖想你的男人。”   “可这是曲商侯。”   “那又怎样?除了杀他,还有更好的方法吗?”他冷冷地回答,然后瞥了一眼插/在尸体上长簪子,“大家都知道他离席是为了来找你,而且从死相上来看,应该是你杀了他,所以安旋姑娘,你该赶紧跑了。”   说着,他拔出了曲商侯脖子上的长簪,递给安旋,“这个东西挺值钱的,你还要吗?”   安旋嫌恶地摇了摇头。   于是他随手将簪子往腰间一插,快步走向她,俯身揽起她的裙裾,将她从长椅上抱了起来。   安旋的身子很轻,她似乎瘦了很多,殷廉抱着她轻捷地翻窗而出,安旋一时竟也忘了挣扎,毕竟此刻除了逃,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楼外夜深人静,大多数杂役都已经回屋安睡了,只留下几个应对不时之需的小厮耷拉着脑袋,坐在酒楼外打瞌睡。   两人成功地从马厩里牵出了马匹,谁也没有惊动,殷廉将安旋抱上了马,自己则翻身坐在了她身后,马儿驯顺而机灵,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便轻快地奔跑了起来。   接下去便是一阵漫长的纵马疾驰,秋夜寒凉,两人皆是衣衫单薄,殷廉倒不怕冷,而安旋却已冷得麻木了。   她昏昏沉沉地坐在马上,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像是一场噩梦,她受足了惊吓,此时疲惫极了,一心想要不管不顾地闷头睡上一觉。   少女的眼皮沉重不堪,不停地向下垂,她坐在殷廉身前,头摇摇晃晃地撞在他的肩膀上。   “天很冷,你最好不要睡着。”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了起来。   安旋已经半入梦了,她迷迷糊糊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你想睡也行,等你睡着之后,我就能为所欲为了。”骏马急奔,他的嗓音在冷风中阴森森地传到了她耳边。   安旋顿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她的睡意全消,思绪瞬间变得明晰起来,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甫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哟,这样都行。”他低头嘲弄似的瞥了她一眼。   安旋没有说话,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法子对付他才好,毕竟过去了一年,她不敢肯定从前那种软谈丽语,好声好气的法子还能唤起他心中正面的感情;如果不能,她就要强硬起来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两人飞驰出了玉龙州,安旋一路上被风吹得直打哆嗦,殷廉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便准备在城郊找一处僻静的客栈,让她取个暖,待到天亮再赶路。   “不,不用找客栈,”安旋听到这话,顿时慌了神,“我不冷,我受得了。”   “你受不了的,找一间客栈总比冻死在半路上好。”前方隐隐约约有灯笼的光芒在晃动,殷廉催马向前。   “我宁可冻死在半路上。”安旋忿忿然咬住了嘴唇。   “如果你不肯找客栈的原因是怕我,那你就怕错了,”他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你的小聪明那么多,总有办法稳住我的,对吗?”   安旋再也说不出话来,马儿又奔出了约莫十丈远,一家幽静的驿站显现在了路边。   坐在帐台后守夜的小厮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远远听到响声便揉着眼睛站起来,见走进来的是一对绮年玉貌的男女,顿时会了意,他露出了暧昧不清的笑容,将人引进了客栈里唯一剩下的一间上房。   房中燃着炭火,温暖如春。   安旋原本冷得全身血液都要凝结了,一走进这间屋子,便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感到凝结的血液复又开始流动,冻僵的身体也渐渐舒展开来。   店里的小厮将人安置妥当后,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为他们合上了门。   很快,客房里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两人。   安旋下意识地将手伸到了腰间,但那里已经没有匕首了,她又想到了发上的长簪,可簪子已经用来对付曲商侯了。   少女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好不容易红润起来的脸色复又变得苍白。   殷廉就在她身后,他向她走近了几步,她感到他伸手轻轻抚过了她颈侧的秀发。   “你还是这么漂亮。”他低声道。   安旋慢慢地转过身去,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猎鹰看鸽子,虎狼看牝鹿,让她毛骨悚然。   殷廉注视着她,带着几分阴晦的神色,突然微微一笑,“你对付曲商侯还真是拼命,比起他来,你在毒泷山上对付我的表现,简直算得上欲拒还迎。”   “因为你跟他不一样,”她的神色黯然,语声轻微,“你不像他那么无可救药。”   说完,她抬头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自顾自走到炭火边坐了下来。   这个微笑与方才那句话都是别有用意的,安旋相信它们对殷廉会产生一定的约束作用,让他不至于为所欲为,而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   “我们好像很有缘,你总是轻易就落到我的手上。”殷廉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一早,玉龙州内就会放出消息,戎马半生的曲商侯死在了不肯顺服的美妾手上,届时官兵会到处搜捕你,你哪儿都不能去,只能跟着我。”   “所以你是故意的,”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故意用那根簪子杀人,好让人觉得是我下的手。”   “用不用那根簪子都一样,筵席上还有不少人没有走,他们都知道曲商侯中途离席是为了找你寻欢作乐,凶手除了你还能有谁?况且你下手总比我下手来得好,如果我被人抓去坐了牢,谁来保护你?”   “保护我?”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不伤害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阴郁地冲她笑了笑,让她心里又开始发毛。   少女别开眼去,尽量不看他,她伸出冰凉的双手放在炭火上方取暖。   “听说这一年你从了军,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好。”少女轻声问道,他不仅没变好,性情好像比从前更加阴沉了。   “你以为军队里的人能比强盗好上几分?”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呢?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觉得怎样?”她淡淡地苦笑。   “看上去不太好,”他回答,“我去找过你,你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那全是拜你所赐,”少女冷笑道,“毒泷山沦陷后,你们殷家有不少人顺应了官府的招安,从了军,我下山前得罪了你的四叔殷琼,所以他一心不让我好过,特意向曲商侯举荐了我。”   “然后你就被他抓走了?”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安旋叹了一口气,将这一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那时,曲商侯派人上门提亲,遭到了安旋的拒绝,他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明目张胆地带着刀枪棍棒上门抢人了。   当官的权势滔天,小老百姓自然无法抵挡。   是夜,秋月出面在庄子门口替她拖延了一阵,她则带着杏儿从后门逃了出去。   两人慌不择路,趁着夜色在城外的树林里狂奔。   山里的黑夜深邃又寂静,一片微弱的落叶声也能让人紧张得发抖,她跟杏儿一路哆嗦着跑,中途时常要停下来察看星辰,辨别方向。   两人没跑出几里就精疲力竭了,而老天爷似乎也有意刁难她们,特地又降下了一场暴雨,将少女们淋得湿透,安旋很快就支撑不住了,身边的杏儿也已经头昏眼花,面无人色。   走投无路之际,她们隔着雨幕看见一个背着木柴的猎户迎面走来,他察觉了雨中的陌生人,警觉地停在远处打量她们。   他见她们形容狼狈,孤苦伶仃,好像是动了恻隐之心,大步走上前道,“姑娘,你们没事吧?是不是迷路了?”   安旋抱着肩膀冷得打颤,可她不敢贸然接受陌生人的援助,连忙摇了摇头。   “你们别怕,我是这儿的猎户,就住在前面的林子里,”那人笑了起来,看上去格外憨厚老实,“我老婆是个好心肠的女人,你们若有难处,不如跟我走一阵,贱内一定很乐意帮助你们。”   安旋跟杏儿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个人说他有老婆,这让她们安心了很多。   少女总是习惯将人往好处想,而从这个人的面相上看,他理应是个敦厚善良的人,于是她猜想他或许是个慈悲慷慨的猎户,乐善好施,想要帮助过路的旅人。   于是她们姑且相信了他,跟他往前方的林子那儿走去,没走出一里便看见了一座古朴坚固的小木屋。   然而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亮灯,里头显然空无一人。   “我老婆理应是上山采药去了,”那猎户讷讷地望着木屋,紧接着低声嘟哝了一句,“奇怪……她怎么还没回来?天色都那么晚了,不应该啊……”   安旋狐疑地望着他。   “姑娘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去柴房里避避雨,”那粗鲁的汉子露出了焦虑的神色,他左顾右盼,“我内人怕是出事了,我得去山上找她!”   安旋信以为真,她颇为感激地对他道了谢,并表示愿意呆在柴房里躲雨。   那汉子立刻好心地替她们打开了柴房的大门,可她们刚刚走进去,便猛然被人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上,紧接着柴房的门砰得一声关上了,外面还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响声,好像有什么重物将门堵住了。   两名少女震惊地坐起身,老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开门!”她们爬起来拼命敲打着柴房的门,大声喊叫,可根本没有用。   两人大喊了一阵子,见无人应答,终是心力交瘁,她们疲惫地放弃了呼喊,颓然坐倒在肮脏的柴房里,等待着不幸的发生。   将近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两人猛地站起身来,像感知到危险的羚羊一般,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   下一刻,柴房的门蓦然被人推开,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冲了进来,她披头散发,高声大骂:“臭婊/子!滚出去!听见没有?快滚!”   安旋先是一愣,尔后抓住杏儿撒腿狂奔,两人疯了一样冲出柴房,跑进黑压压的密林里。   “泼妇!你在干什么?这俩娘儿们我可是特意留着,准备买到妓/院去的!”   “放你的狗屁!你想卖到妓院去?我看你是想自己留着玩儿吧!”   “蠢婆娘!你长了个驴脑袋啊!那小姑娘的姿色能卖出一座金山啊!”   ……   一男一女的争吵声像炸雷似的传了出来,安旋拉着杏儿拼命地跑,一直跑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的地方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女主接下来要好好交流感情了~战斗吧女主! ☆、侯府苦斗争   两人浑浑噩噩地行走,等到天亮后,终于进了城。   由于走得急,她们没带多少盘缠,安旋携着杏儿去钱庄提银两,谁料钱庄里的人早就与官府串通一气了。   曲商侯没有得到传说中的美人后到处张贴告示,画影图形地在城里缉拿安旋,说她是毒泷山上的漏网之鱼,是个恶贯满盈的妖女。   钱庄老板趁她等候的时机派人通知了官军,很快,曲商侯的人便大摇大摆地来了。   危机时刻,杏儿挺身而出,她咬了咬银牙,含着泪让安旋跟她换衣裳,说自己已害了她一次,不想害她第二次了,安旋起初不允,谁料她竟以死相逼,她拗不过她,只能与她对换了衣裳,冒充自己跑了出去,将官军引开,这才让安旋有了脱身的机会。   “那个杏儿有这么好?”殷廉听到这里,略微诧异,“我见过她一回,她不像是个简单的姑娘。”   安旋默默望了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没有作答。   后来她一个人奔逃,云中城到处都贴着告示,她行走在外,不得不用泥巴涂脏了脸,以免被人察觉;到了夜间,她身无分文,只能找一家客栈,恳求店主让她赊账投宿,店主虽然答应了,却要记下她的姓名,打报条上官府。   这下她又慌了,只能匆匆离去,狼狈地在大街上游荡。   “最后,是林秀收留了我,”安旋轻声说着,神色低迷。   “就是在毒泷山上跟你住一屋的姑娘?”   她点点头,“林秀下山之后便嫁了人,她有个青梅竹马,打小跟她情投意合,她被家人发卖后,她的情郎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见她平安地回来,马上力排众议娶了她,如今她过得很幸福。”   作为一个失了贞的姑娘,且不提嫁人,能在流言蜚语中活下来就已属难得,这世上,女人大多能对一个声名狼籍的男人敞开怀抱,而男人却很难接受一个声败名裂的女人。   “看来林秀的运气不错,她的青梅竹马是个有主见的人,往后一定会善待她。”殷廉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他们好心将我送出了云中城,让我投奔玉龙州的翠吟姑姑,”安旋继续说道,“谁料我好不容易到了那儿,却还是没能逃过曲商侯的魔掌。”   原来,杏儿假扮安旋出逃后,被人抓去了侯府,侯爷见她有几分姿色,竟将她收了房,而她禁不住诱惑,为了博得金主的欢心,自愿供出了安旋的下落,她告诉曲商侯,她心心念念的美人一定会投奔她玉龙州的姑姑。   “我说的没错吧,”听到这儿,殷廉微微笑了,他把握邪恶的人性时总是得心应手,“那个丫头绝非好料,我第一次上你家借宿时便看出来了。”   “但无论如何,她假扮我引开追兵时是真心替我着想的。”   “那也未必,说不定她早就计划好了,先借着假扮你的机会混进侯府,然后让侯爷见识一下她的美貌,最终攀个高枝,”他的笑容很锐利,“安旋,不是每个姑娘都像你一样天真,心甘情愿一辈子住在郊外,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有麻木无情的人才会将所有人都想得一样坏!”少女辩驳道,脸上却显出了伤感的神/韵,“如果是有人逼她就范呢?她说不定是屈打成招的呢?”   “你可以这么安慰自己。”   安旋扭开脸不去理他,她生了会儿闷气,又自顾自又说了下去。   “后来,我进了侯府,偶尔见过杏儿几回,她锦衣玉食,穿金戴银,比从前漂亮了很多,可每次见到我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好在我的运气不错,被人抓去的时候,曲商侯恰好外出打仗,没来得及见我,我暂时被关在了府内的一间别院里。”   “曲商侯府里有十几房姬妾,她们一定恨煞了你。”   “我不知道她们恨不恨我,但在侯府里的日子确实不好过,那些女人就像花斑蛇一样,个个戴着冰冷的珠翠,伸着冰冷的手,每次见到我都一口一个好妹妹地叫着,满脸都堆着笑,可背地里却做足了手脚。”   安旋留在侯府的那几个月里,被曲商侯的妻妾们栽赃谋害过好几回。   最厉害的一次要数七房八房的姬妾联合起来诬陷她,说她偷了长房夫人心爱的翡翠瓶。   当时整个侯府中,就数七房八房最是得宠,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花,由于忌惮安旋的美貌,便暗中派人偷了大夫人的翡翠瓶,然后打碎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安旋的床底。   安旋当时百口莫辩,险些捱受私刑,好在那侯夫人是个相当厉害的主儿,她娘家的势力很大,连曲商侯都要忌惮三分。   自从安旋入了府,她便派了一名婢女留守在她身边,日日夜夜地监视她,她从早到晚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由于长房夫人早就看不惯那对嚣张的姐妹花了,一查清真相,便借机下了狠手,她吩咐下人各打了她们二十大板子,又扒光了她们的衣服,将人扔到城郊的荒野上,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大户人家的内部争斗令安旋毛骨悚然,从此以后,她几乎一步都不敢离开自己的屋子,恨不得把嘴也缝起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我在侯府里提心吊胆了四个月,直到今日才听说曲商侯凯旋而归,”安旋终于将自己这一年的经历大致交代完了,“他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见我,我被人送去了酒楼,然后就发生了你看到的事。”   说完这些,安旋便无言以对了。   现在离天亮还有好久,她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应付,未来的日子那么长,难不成每个晚上都要跟殷廉促膝长谈,才能平安度过?   “你看上去很困,”少女踯躅不定时,殷廉却开口了,“如果你想睡觉,可以去那里睡。”   他冲屋里唯一的一张床扬了扬下巴。   “不用了,我就睡在这里。”安旋慌忙回答,急促的语气不免泄漏了几分恐惧。   殷廉冲她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却没有试图改变她的意愿。   于是,少女将身子蜷缩在宽大的楠木椅上,双臂抱住膝盖,头靠着椅背,合起了双眼。   客房里陷入了沉寂,殷廉安静地坐在炭火的另一侧,开始随意地打量她。   少女的脸色很苍白,嘴唇由于残留着口脂依然红得鲜艳,她的手指白皙透明,腕子上没有任何装饰,发上的珠钗也掉光了,秀丽的黑发铺了她半身,繁复的长裙垂落下来盖住了她纤秀的双足。   这身绛红色的衣裙很适合她皎白的肌肤,她今晚出现在酒宴上时,耀眼得就像天边的启明星,他感到她很遥远,有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那个曾经巧言令色地与他周旋,在他怀里战战兢兢的少女了。   安旋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殷廉就站在她的椅子边上,他正低头看着她,“既然醒了,我们就出发吧。”   安旋匆匆站起来,她随手理了理头发,便跟他离开了客栈。   骏马约莫又是飞驰了十几里,云中城便近在眼前了。   殷廉的宅邸在郊外,离城并不远,那座宅子不算很大,四周的围墙雕饰很是干净清雅,漆黑的梨木门前一尘不染,守门人身着戎服,立得像一杆枪一样挺拔。   “你为什么不住在城里?”安旋下了马,抬头注视着高高的门楣。   “城里太吵了,我从小住山里,已经习惯了清静,否则睡不着。”殷廉一边回答,一边带她走了进去。   宅子里只有少数几个杂役仆从,连个丫鬟的身影都看不见,但前堂后院,阁楼花园都整洁有序,安旋随着殷廉顺着院门一进一进地往里走,走到最后一进,入目的是一处草木扶疏的院子,中央有一小湖,湖边摆着一圈白白朱朱的盆栽。   安旋有一些诧异,她没想到他的住处竟然是陈列整齐,楚楚有致的,联想到毒泷山上的奢靡与凌乱,她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她记得殷廉在毒泷山上的时候也有一处别院,她还去过一回。   当时天黑得很,她心里又害怕,没有留意四下的情形,但能模糊地感知到庭院的环境非常清幽,跟别处迥然相异。   “你很会收拾东西,是谁教你的吗?还是从军营里学来的?”安旋四下环顾,一边打量着院落内的景致,一边开口问道。   “小时候殷洪教过我,他管教起人来很有一套,”殷廉继续带着她往里走,“整个殷家也就只有他是个值得敬重的人物,其余人不过是群酒色之徒,对了,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来我的住处了。”   说着,殷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他似是而非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怀念的意味,显然某天晚上发生的事给他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回忆。   “那天太晚了,我没有留心。”安旋平静地回答,“你将我带来这里,是打算如何安置我?”   他望了眼空空的院落,“你也看见了,我住的地方没有女人,今天难得来了一个,不如我就把婢女的活计全都交给你吧。”   “可以,但我没有经验,不能一下子就做得很好。”   “如果你当不好婢女,那就做通房丫头好了,”殷廉心不在焉地笑笑,“听说大户人家里很时兴这一套。”   少女的脸色白了,她露出一种害怕又倔强的神气,“好啊,只要你不怕死,我就给你当通房。”   殷廉听罢,不由微笑起来,他总算又从她的身上窥见了过去凛然无畏的气概,这令他非常欣慰。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他走到她身后,撩起了她的一缕秀发,递到唇边吻了吻,“你生得那么标致,我怎么舍得让你当婢女呢?远来是客,你自己挑一间房住下吧,不过等到外头的风波过去,你是走是留,还得看我的心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去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女主更方了…… ☆、同处屋檐下   安旋至此在殷廉的宅子里小住了下来,殷廉从成衣铺子唤来一个裁缝为她定制了几套衣裳,又让首饰铺的老板娘挑了些钗环簪珥给她送去,这款曲周至的待遇令安旋惴惴不安,她担心这好意的背后是有企图心的,他总有一天会从她身上索取回报。   少女离开玉龙州的第二天,邻近的几座州府便贴出了公告,她果然成了杀人凶手。   殷廉每日都要进城坐班,他虽然被升为了西征将军,却还没正式上任,目前仍要在南阳郡辅佐郡守处理一些旧务,并与新人交接。   每日应卯放衙,他走在大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通缉令,安旋的画像被人描摩得丑极了,他简直不忍细看,照这种鬼画符似的拿法,他们是一辈子都抓不到人的,不过这倒是让殷廉安心了几分。   安旋留守在府邸中哪里也不敢去,她没有人作伴,便请求府里的杂役,若是得空能否上街给她带些针线和绣帕回来,宅子里仆从都老实巴交的,为人忠厚极了,她一开口他们便去了,反而令她不好意思起来。   每天,她不是整理屋子,便是坐在房里做女红,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机械而枯燥的劳动。   这样的日子让她想起了母亲刚过世的那一段时光,。   她为了修生养性也像这样闭门不出,终日靠做刺绣来培养耐心,打发无聊的光阴,如同过着一种软绵绵的囚禁生活,虽然没有人监/禁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去。   不过殷廉并没有常常来找她麻烦,他白天要进城,晚上回来也从不进她的房,有什么话都会在门外交代完。   有时,她会被人叫去陪他吃饭,她心惊胆颤地去了,但结果也就是吃饭罢了,殷廉还一脸嘲弄地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吃完便让她回去了 。   安旋感到困惑,她一度以为他救她的目的是要将她据为己有,可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又没那么急色,她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傍晚时分,安旋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院里的小湖边发呆,远处的夕阳将天际染成了一片温馨的南瓜色,西坠的金乌火红,宛如一枚新鲜油亮的鸭蛋黄。   “你今天回来得很早。”随着一阵脚步声靠近,安旋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是啊,你担惊受怕的时间又到了。”殷廉停下脚步,低头笑望着她,他的目光总是透着阴郁,就算是笑开了眉眼也融化不了幽暗的底蕴。   “你是在吓唬我。”她轻声嘀咕了一句,心里却没有十足的底气。   “你又开始安慰自己了。”   安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希望我觉得你很凶恶,很可怕?”   “我不知道,”他回答,“但你很清楚我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没人敢保证,我一时激动之下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安旋闭口不言,她看上去很愁闷,殷廉的回答令她非常苦恼,但她也没有畏畏缩缩。   殷廉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   安旋没有说话亦没有躲开,她自顾自弯下腰拾起一颗小石子,斜斜往湖里扔去,可惜小石子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飞弹起来,而是噗通一声沉了下去,于是她俯身又捡了一颗扔进湖里,不出所料,石子又沉了下去。   “这两颗石头太圆了,你要挑一颗扁的。”殷廉俯身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块递给她。   安旋默默地接了过来,她又试了一次,结果仍是失败。   少女难过地笑了,可立马又恼怒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笑得太张扬,会引来祸事。   殷廉倒是没有留意她的表情,他从地上捡起一片薄薄的碎瓦片递给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瞄准某一个方向用力飞出,碎瓦片成功地在水面上弹跳了几下,最后在落进水里 。   安旋忍不住又笑了,这一回她笑得很欢畅,可惜很快就被一阵惶恐取代了,因为殷廉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   她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不管用,便转过头来望他。   他看着她的目光从最初的惶恐渐渐化成了轻蔑,毒泷山上那个大胆直率的少女仿佛又回到了他身边。   “不要逼我瞧不起你。”她冷冷地说道。   于是他松开了她的手,安旋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她揉着被他捏痛的手骨,而他则坐在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的容颜。   她不愿被动地任人玩赏,干脆抬起头迎接他的目光。   “殷廉,如果你想帮我脱离困境,那就真心实意地帮我,不要趁人之危,索取回报,否则我除了恨你,不会对你有半点情意。”   “我没想要你的情意,”他毫无感情地回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安旋顿时恼起火来,她涨红了脸,噌地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但往后我会恨你的,如果你不幸死在我前面,我还要刨坟掘尸,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   殷廉听着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不怒反笑,他一边笑一边抬起头道,“安旋,好歹你也是个绝色美人,怎么动不动就跟人脸红脖子粗的?”   “换了你,你能心平气和?”   殷廉不置可否,只是渐渐收起了笑容,“我以为你变了,但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   “我也以为你变了,”她瞪着他,尔后流露出黯然的神色,“可惜你没有。”   此时,远处的夕阳落进了山后,夜色泼洒下来,卷地而起的秋风中带起了阵阵凉意。   晚膳的时间到了,安旋由于方才的余怒未消,吃饭的时候不像前几日那般小心翼翼,她发起火来总是无所畏惧的,好像再厉害的男人,她也能让他匍匐在她的脚下。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用膳的时候,殷廉忽然开口道。   “什么事?”她没好气地回答。   “你跟皇帝有什么仇?”   “嗯?”安旋一愣,抬起头来。   “去年最后一次见你时,你送了我一句箴言,我至今都记得。”   安旋一时感到迷茫,“我说了什么?”   “大概意思就是让我居安思危,别爬得太高,免得官位没坐稳,脑袋就被皇帝砍了,”殷廉搁下了筷子,“你说那句话时,表情很奇怪,尤其说到‘皇帝’两个字的时候,好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样。”   安旋缓缓地放下了碗筷,她的面色忧愁起来,突然变得心事重重。   “这是个秘密?”殷廉问道。   安旋摇摇头,她看了他一眼,隐含着几分不安,“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今皇上过去害死了我爹,还让我娘伤心了一辈子。”   “你爹是什么人?”   安旋静默了片刻,“你听说过上氏一族吗?”   “那个有名的武将世家?”   “嗯,”安旋低声道,“我爹是上家最后一任接班人。”   “听说他是个枭将,行事相当残暴。”   “他不是,”安旋叹了一口气,“自从得知了我爹的死因,我再也不会从别人嘴里去了解一个人了。”   说着,她又用责备的眼神瞥了他一回,“要是我爹还在,他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殷廉淡淡笑了笑,“所以那天你特意警告我,是怕我步你爹的后尘?”   安旋一怔,随即露出揶揄的神态,“随口一说罢了,你可莫要自作多情。”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死太早的,”他露出了晦暗的微笑,“毕竟世上有你这样的美人在,哪个男人不想活?”   安旋低下头去,殷廉看她的眼神让她双颊发烫,好像她的衣服没穿好一样,她恨不得低头仔细察看一番,找找自己究竟是哪里打扮得不得体。   “你不要这样盯着我看,”她忽然烦躁地抬起头,“太无礼了。”   “无礼?”他轻慢地笑了笑,“所以女人还是喜欢伪君子那一套。”   “那是礼节和修养,不是什么伪君子,否则人和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安旋辩驳道,可她知道自己是没法说服他的,只能转而求其次,“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有时会假装成正人君子跟人打交道,不如这样吧,你对我也伪装一下,虽然是假的,但至少能让我好过一点。”   她异想天开的话让殷廉笑了起来,可他笑完便摇了摇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对你用那一套的,难道你很想被我骗?”   “被骗或许还能好受一些,反正你也没什么真心。”她安静地望着他。   “谁说我没有真心?”   安旋诧异,“你有?”   “当然有,”他阴沉沉地微笑,“我是真心实意想得到你的。”   “你做梦吧!”安旋的心中复又腾起一阵怒火,她连饭也不想吃了,说完这句话便起身推开椅子,带着一脸隐愤离开了厅堂。   *************   次日一早,安旋刚起床,正坐在窗边梳头。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一愣,放下梳子问道,“谁啊?”   “除了我还能有谁?”殷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安旋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了。   屋子里扑面而来一股温暖的芳香,站在门边的殷廉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   “怎么了?”少女问道。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道,“我房里的刀架上少了一把短刀,是不是你拿走的?”   “啊……”安旋的表情顿时窘迫起来。   “它就在你枕头底下,对吗?”   “这……”安旋一点都不想承认他说得没错。   殷廉笑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抱臂倚靠在门边,一只脚踩在门槛上,“你知道吗?从前毒泷山上有个规矩,如果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女人,就要送她一把刀作为定情信物。所以,有些大胆的姑娘会旁敲侧击,暗示自己的情郎送刀,不过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么厉害的,直接拿了刀就跑,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安旋听罢,怒气冲冲地折身回屋,从枕头底下取出了那把短刀,冲出来往殷廉手上一塞,“还给你!”   殷廉接了过来,“这把刀太锋利了,不适合你用。”   说着,他将手上的另一把刀递给了她,“还是这把比较好使。”   安旋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她拔出短刀,发现这把刀的刀刃已经钝了,不禁恨恨道,“这有什么用呀!”   殷廉大笑起来,可他笑完就转身走了,只留下安旋一个人恼怒地站在门边。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接下去几章都是培养感情了~ 晋江的屏蔽词让我好困惑,‘神/韵’这个词有什么黄暴的意义吗?为什么这个词总是被屏蔽?钻研许久也不懂啊…… 自从来了晋江,感到自己越来越猥琐了……每次修文都要发挥想象力,各种加分隔符…… ☆、夜深人寂寂   当夜,殷廉很晚才回来,军中同僚听说他进禄加官,不日将启程去别处上任,便特意摆了酒宴要为他庆贺。   安旋独自一人在房里用完了晚膳,直到就寝前才听见殷廉回来,于是她披上外袍,系好了衣裙,推门而出。   殷廉正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他坐在昨日安旋坐过的石头上,看着夜风吹皱了一池湖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女静悄悄地走到他身边,“你今天回来得很晚。”   “是啊,你一定很高兴吧。”他回答,殷廉今晚喝了不少酒,不过这点酒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是酒坛子里泡大的。   安旋小心翼翼地在石头的边沿坐了下来,他将她看了看,“你应该回房去把门闩牢,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你希望我那么做?”她望着他。   夜风吹来,他闻到了她肌肤的清香,她应该是刚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上还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水汽,她的发髻上簪着一朵鹅黄色的小花,是她刚走进院子时恰巧看见一朵月见草被风吹落了,便顺手接过来戴在了头上,殷廉相信这绝不是她特意戴给他看的。   “不久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因为我升了官,要去别的地方上任。”   安旋微微一笑,说不清是讽刺还是遗憾,“果然,你这样的人上哪儿都能混得很好。”   “但愿如此,”殷廉无所谓地笑了笑,“所以,你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我明白,我……我该跟你一起离开,是吗?”安旋迟疑着问道,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跟着他,那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你要去哪儿上任?”   “宛城。”   “宛城?”少女想了想,“从这儿到宛城应会路过夏江吧?”   “是,怎么了?”   “我有一个亲戚住在夏江,他或许会愿意收留我,”安旋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为了避免他生气,她勉强挤出一丝笑,“那样就不用劳烦你照看我了。”   “看来你找到了一个好去处,终于可以摆脱我了。”他看着她,露出一个含混不清的笑容。   “我没有要摆脱你,如果你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找我,反正宛城离夏江也不远。”她说话时的目光很真诚,心也很真诚。   但殷廉却没有被这诚挚的眼神给打动,“你又要给我灌迷魂汤了,是吗?”   “什么意思?”安旋困惑地望着他。   “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还有一张会说漂亮话的嘴,每次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人立场动摇,”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在毒泷山上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让我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可你走了之后,我仔细想想才发现上了你的当,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   他忽然转头盯着她,安旋僵坐在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好不容易把你骗上山,结果居然原封不动地把你给送了回去,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跟你玩个不痛不痒的小游戏?”   “你们本来就是吃饱了撑的!”安旋咬牙回敬了一句。   “所以这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从现在起,无论你说什么漂亮话,我都只会当耳边风,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想出什么办法避开我?”   安旋没有挣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因为她知道,现在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推倒在地上为所欲为,所以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会想法子避开你,因为从现在起,我一点都不怕你了,我鄙视你。”   殷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他看着她,突然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带着快慰的笑。   她仿佛能理解这笑容背后的深意,忽然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转而用柔和的声调开口,“昨天你对我说,你只想用真面目对付我,不想用伪君子那一套,这话本来教我很生气,可我回去后细细一琢磨,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他阴森森地瞅着她   “你希望我了解你,对吗?”她微笑起来,嘴角颤动着,“你不想对我装假,因为你没有将我排斥在外,你用真面目对付我,是想让我接受你真实的模样。”   殷廉沉默了片刻,他的脸色相当阴晦。   “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会招来麻烦。”   他说着又向她靠近,似乎想要亲吻她的嘴唇,安旋没有动,她很明白什么时候该半推半就,什么时候该奋力抗争。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吻迟迟没有落下来,他仿佛对她花瓣似的的嘴唇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感情,过了许久,突然改变了初衷,只是像从前那样轻轻吻了吻她冰凉的面颊,便没有了更深一步的亲密行为。   她感到他抓住她胳膊的手渐渐松开了,两人肩并肩沉默地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   “夜很深了,你回去睡觉吧。”殷廉低声说道。   于是安旋起身离开了院子,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她感到疲惫极了,好像刚刚跟人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较量,但无论如何她赢了,至少全身而退,没有受伤。   谁料走到一半,安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疑惑地回头望去,只见殷廉正大步向她走来。   少女顿时慌了神,她胡乱地琢磨着:难不成他反悔了?又觉得自己用花言巧语迷惑了他?   安旋惊在原地踌躇不定,此处离自己的卧房还有一段距离,而殷廉却越走越近,她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提起裙裾狂奔了起来。   可惜,她毕竟是个娇弱的少女,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人给逮住了,安旋大惊失色,她紧紧抱住回廊上的梁柱不放,生怕被他拖进了黑黢黢的屋子里。   “看看,你就这么点胆子。”殷廉抓住她的手腕,像拽只兔子一样将她从廊柱后头拖了出来。   “是你让我回去睡觉的,现在又反悔了?”她激烈地反抗着。   “我没有反悔,只是来问你一件事罢了。”他露出了讥笑的神情,“你在夏江的亲戚姓谁名谁,最好提前写一封信知会他们一声,别到时候我把你送去了,他们又不肯收留。”   “所以……你追上来就为这事?”   “不然你以为呢?”   “那我今晚就写。”她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来,竟也没顾得上窘迫。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放开了她的手腕,“但愿他们肯收留你,否则你就要跟我去宛城了。”   她气恼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起来,“不用担心,你一定不会如愿的。”   **************   安旋所谓的亲戚其实是她父母的旧交,那户人家姓路,男主人名叫路训,他曾是雩之国赫赫有名的镇殿大将军,长年镇守皇宫。   新帝继位后,他告病辞官,但因雩之国长年东征西怨,与四方邻国大动干戈,正值七损八伤的时候,国中正需良将各地驻守,昭文帝暂时不愿放走这位听话又经验丰富的将领,便将他派往夏江,掌管地方兵马。   当晚,安旋将信交给了殷廉,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次日下午,宅子里的仆役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交给她,说是殷廉让人送来的。   安旋疑惑地将它捧回房里,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头装着一整套银晃晃的头饰,每一件上都镶着天蓝色的瑾瑜,从它均匀的成色和细腻的质地来看,应是用青金石打造而成的,价值相当名贵。   安旋随手取出一支簪子来走到镜子前比划了一番,发现无论是它的色彩还是形状都很适合自己,她意外地将它看了又看,又苦恼地将它放回了首饰盒里,低头陷入了深思。   夜里,殷廉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去找安旋,因为他相信安旋今夜一定会主动来找他的,所以他不紧不慢地回到房里,笃定地坐下等着她。   果不其然,他椅子还没坐热,安旋便捧着首饰盒来了。   她径直走到他跟前,将首饰盒放在方桌上。   “你果然不肯收,”他淡淡瞥了那盒子一眼,“我一点都不意外。”   “无功不受禄,”少女回答,“如今我已经受了你的庇护,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怎么好得寸进尺?”   “诶,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殷廉皱了皱眉,“你是怕收了这些礼物之后,我会要你付出代价吧?”   安旋没有否认,“难道不要?”   他笑了,笑容令人难以捉摸,“且不提什么代价不代价,就这些首饰而言,你喜欢吗?”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喜欢。”   “很好,”他微笑,“那就戴起来给我看看。”   “这……”她踯躅了片刻,“我拿回房戴。”   “就在这里戴吧,拿回房去你又不知道会在里头磨蹭多久。”他说着往镜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去那儿坐好。”   安旋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殷廉这种看似随意,无所用心的态度下掩盖着凶狠无情的脾气,她不想撕开他平和的表象,去跟那凶残的核心对抗,于是听话地走到镜子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殷廉将那首饰盒放到了镜子边上,他将它打开,从中挑了一支发钗,往她的发髻上戴。   由于他是第一次给女人戴首饰,手法相当不纯熟,那支银钗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安旋不得不伸手将它扶正了。   殷廉见她自行解决了问题,便又取出另一支长簪往她头上戴,他看上去兴致盎然,像在研究一门学问似的,专心致志地给她打扮。   “你是在把我当娃娃玩吗?”安旋忍不住问了一句。   “总比当别的什么玩好吧。”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的脑袋上。   安旋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配合他。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殷廉终于心满意足地收了手,他已经将首饰盒里所有的发饰都戴在了她头上,安旋抬起沉甸甸的脑袋,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蓝色的大花球。   她笑了起来,“殷廉,没想到你的口味那么独特。”   殷廉也笑了起来,他显然是故意的。   “你要我这样走出去?”安旋对着镜子左右动了动脸,满头的珠翠顿时一阵丁零当啷地乱响。   “当然不是。”   他笑着否认了,然后伸手替她将发上多余的装饰一一取了下来,放回首饰盒里,直到剩下的钗簪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美,他才结束了这个游戏。   “坦白说,”他凝视着她在镜中的容颜,“我活到现在还真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姑娘。”   “这种恭维话你对多少女人说过?”她不以为然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实话。”他含笑端详着她,像个专注的工匠在欣赏自己的打磨出来的作品。   半晌后,他又突然开口道,“对了,耳挂还没戴上。”   说罢,殷廉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枚合他意的耳坠子,站到她身边,将她鬓边的长发理了理,好露出雪白纤巧的耳朵,少女伸长了秀颈配合他,她的脖子生得颀长又秀美,他为她戴上耳环时,手指无意间触及了她的颈项。   敏感的少女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耳根开始发热,脑海中又浮现出过去在毒泷山上,他于黑暗中轻轻吻她脖子的情形。   “好了。”   殷廉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她的遐想,只见他退到一边,抱起双臂用赏玩般的目光打量着她,然后微微一笑,用庄重的语调开口,“接下来,你该陪我用饭了,美人。”   当晚,殷廉的心情格外的好,安旋非常好奇,她开口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上去很高兴。”   “你盛装打扮陪我吃饭,我自然是高兴得很。”他笑望着她。   安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发现只要自己顺着他的心意,既不顶撞他也不逃避他,他还是非常好说话的。   所以,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她开始用他送的首饰和衣裳仔细打扮自己,好让他每天回来时都心情明朗,只要殷廉心情好,她就能平安地度过那一天。   这原本只是她采取的自保之策,可当她看见他那双阴沉的,对什么都不以为意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惊喜的神情时,她竟也会跟着变得欢欣起来。   安旋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于是她一边琢磨着他,一边又琢磨着自己,可惜她尚未琢磨出什么名堂,一场意外又从天而降。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挺肥的……吧? ☆、翠云山决斗   安旋的信件送出后,约莫过去了十天,殷廉便收到了回信。   路大将军显然很顾念旧交的情谊,回信十分迅速,且充满了关切之意,表示只要故人之女不嫌弃,他们随时都欢迎她的到来。   当晚,殷廉正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安旋,虽然他自己不怎么高兴,但安旋定然会喜上眉梢。   他敲响她房门的时候,里头许久都没有动静,殷廉不由起了疑心,他推门而入,却见屋里空空如也,窗明几净,安旋却不见踪影,他见桌上有一张字条,便走上前拿起来查看。   字条上的落款是殷琼。   殷廉顿时心一沉,大事不好了!   他将纸条揉成了团,按照字条上写明的地点,迅速策马赶往城郊外的翠云山。   翠云山与毒泷山隔了约莫四五个山头,那是一座小山峰,山后有一条绝涧,约莫二十余长高,三丈阔,水势磅礴,直冲入地,宛如雷声轰鸣,潺潺的水流于山下汇聚成渠,仿佛玉带一般环抱着烟迷雾锁的翠云山。   殷琼约见殷廉的地方,便是翠云山顶。   殷廉将马儿拴在了林子里,远远地便看见山顶上有一间木屋在云雾中乍隐乍现。   他快步向那儿走去,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了安旋的声音。   她先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紧接着是一阵乒铃乓啷的乱响,她一定在屋里东躲西藏,他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将桌椅推翻,橱柜推倒,拼了命地试图阻拦想要靠近她的人。   “你过来!过来啊!”他听见她狂叫起来,“我咬死你!你有本事就来啊!”   殷廉加快了步伐,当他奔到山顶上时,少女激烈的反抗声已经消失了,他的四叔殷琼正从屋里走出来,反手关上了门。   殷琼还是老样子,高高瘦瘦,外表清癯得像个书生,但细细一观便能发现他的脸透着一股诡异的惨白,宛如骷髅般凹陷的双颊令人感到一阵森森然的鬼气。   殷廉一直都知道殷琼有着一种病态的癖好,虽然他从未听他亲自说起过,但他小时候挨过这位叔叔的鞭子,他从他抽人时痛快兴奋的表情上多少能明白一些。   殷琼至今未娶,却酷爱折磨女人,毒泷山上最火辣的妓/女都忍受不了他折磨人的手段,殷廉过去常常看见伤痕累累的青楼女子从殷琼的住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骂着世上最难听的脏话。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殷琼手里握着一条铜鞭缓缓走了出来,“殷廉,看来你对这个小姑娘很上心啊。”   “像她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见了不上心?”殷廉站在阴影里露出了一个可怕的微笑,他漆黑的眼睛在黑夜中仿如野兽般灼灼发亮。   “你将她□□得不错,”仿佛是故意要激怒他,殷琼立在月光下徐徐开口,他的声音悠扬顿挫,像山里的清风一样,“这小美人很懂得向男人献媚,撩拨得我情难自抑,方才我还在她身上快活了一回呢。”   “想来她献媚的方式一定很独特,四叔,你的耳朵上缺了一块肉,现在正淌着血呢,不会是她献媚的时候咬的吧?”殷廉阴森森地开口。   当殷琼说他在安旋身上快活了一回的时候,殷廉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小的时候被殷琼施以酷刑的老绸缎商,他恨不得立刻就像殷琼对付老绸缎商一样对付他——先砍掉他的手脚,再剖开肚子放干他的血,最后砍下他的狗头。   殷琼抬起手摸了摸耳边的鲜血,然后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随着血腥味窜入鼻息,他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凶光,“殷廉,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跟我们都不一样。”   “是吗?”   “当然,从前大家赏玩酷刑取乐,只有你会在一边呕吐;当兄弟们糟蹋姑娘的时候,你却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虽然你也杀人放火,但总好像守着某条底线没有逾越。不过你很擅长伪装,好让人以为你已经沦为了跟我们一样的货色,有时连我都被你骗进去了,谁知道你竟会虚与委蛇,暗中发力,最后将我们一锅端了。”   “多谢四叔的夸奖。” 殷廉冷漠地回答,“你说的没错,我从小就有一种直觉,总有一天我会离开毒泷山的,不是离开它就是毁掉它。不过四叔如今应该过得不错,听说你成了武安王麾下的一员,还向曲商侯敬献过美人。”   “我原本过得是不错,可如今吃全都被你给毁了!”殷琼的脸在月光下变得狰狞起来,“曲商侯是你杀的吧?长簪子直接插/进喉咙里,那个小姑娘可没那么厉害的本事。”   “不错,人是我杀的,这是我在毒泷山上学到的,最有用的本领。”   “是啊,如今你是逍遥快活了,而我呢?曲商侯一死,他的老婆气疯了,她知道是我向侯爷举荐了你的小美人,把一腔恨意统统迁怒到了我的头上。”   殷琼的嘴角发起了阵阵抽搐,“那位侯夫人的妹妹就是武安王的侧妃,她受了姐姐唆使在王爷耳边不停吹枕头风,我很快就被罢了官,变得一无所有。”   “四叔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闭嘴!其实我早该除掉你的!”殷琼说着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当初殷洪一死,山上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跟我作对,我要砍了你这小狼崽子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已经晚了。”   “不,还不算不晚,”殷琼慢慢展开了手中的铜鞭,“现在也不迟。”   话音刚落,殷琼突然将铜鞭一挥,向殷廉冲去。   他的鞭子已经很旧了,却非常耐用,十几年里,他的身边换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唯独这条鞭子依然如故。   两人在山顶上展开了一场恶斗,殷琼的铜鞭舞得霍霍有声,宛如一张金光灿灿的大网,殷廉举刀相迎,他左闪右避,见缝插针地冲入对手的鞭风中,时不时拿刀挡架。   大刀对长鞭并不容易,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殷琼的鞭势凶猛无比,宛如驰风骤雨,殷廉不得不采取防守策略,他敏捷地躲闪着,等待着,等到对方的体力渐渐地衰弱,他进攻的时机才会到来。   很快,双方便斗到了百余招开外,夜空中突然阴云四合,峰顶上狂风大作。   冷风卷地而起,殷琼趁着风势当头一鞭袭来,殷廉一时躲闪不及,他抬臂挡搁,硬生生地挨了一鞭子,鲜血淌了下来,顺着胳膊流过了手腕。   他举起手,低头舔了舔手背上的鲜血,灼亮的目光变得杀气腾腾。   此时,殷琼的鞭风已经不如刚开始那么刚猛了,当他又一鞭子袭来时,殷廉突然转守为攻,他提刀迎去,将刀身一扭缠住铜鞭,两人顿时陷入了僵持。   铜鞭被拉得笔直,殷琼死死握着鞭子,额头上淌下了冷汗。   “四叔,你到底是晚了一步,你的力气已经没年轻时那么大了。”   殷廉的话音刚落,殷琼蓦地手一松,鞭子嗖地飞了出去,径直落在了他的侄子手上。   殷廉一手握刀,一手持鞭,他客气地冲他四叔笑了笑。   殷琼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低头冲殷廉龇了龇牙,仿佛不甘心就此落败。   “听说你很喜欢用这条鞭子抽人,”殷廉抖开铜鞭,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不如今晚,四叔你也来尝尝被人抽打的滋味把?”   说罢,他突然挥起铜鞭,毫不留情地打向了殷琼。   殷琼胸前狠狠地挨了一记,他一声闷哼,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身子踉踉跄跄地险些倒地。   殷廉冷冷地盯着他,等他好不容易站稳了,他又狠狠地挥起一鞭子向他打去。   这一下抽在了殷琼的脑门上,他整个人都一哆嗦,然后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殷廉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他将刀收回了腰间,大步向他走去。   他用金色的铜鞭缠住了殷琼的脖子,尔后猛地一发力,殷琼被勒得狂翻着白眼,四肢一阵乱舞,紧接着身子抽搐了三四下,便渐渐地不动了。   山崖上的罡风越来越凛冽,等殷琼的气息没了,殷廉踢了那尸体一脚,让他卧倒在地。   一场恶斗结束后,殷廉感到强烈的欢畅和释然,杀戮是一种原始的行为,它能激发人的□□。此刻,他的身上和嘴里都漫溢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血的味道让殷廉很兴奋,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时,他的兴奋加强了,因为安旋就那扇木门的背后。   殷廉快步走上台阶,推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   “安旋,你在哪儿?”   他小心地往里走,敏锐的眼睛在黑暗中左右四顾。   角落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吸声,他像一头嗅到了山羚气息的狼,迅速判定了对方的所在之处。   “原来你在这里。”   殷廉在黑暗中慢慢地向她走去。   鲜血的颜色令他想起了她红艳艳的双唇,此刻,他对这双嘴唇的敬畏之情正渐渐让步于一种野蛮的欲/望。   角落里的人听见了他的声音,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 真不该一时冲动答应双更的,我的存稿君啊……又要失去一部分了……呜呜呜 ☆、爱恨常交织   “原来你在这里。”   殷廉在黑暗中慢慢地向她走去。   鲜血的颜色令他想起了她红艳艳的双唇,此刻,他对这双嘴唇的敬畏之情正渐渐让步于一种野蛮的欲/望。   角落里的人听见了他的声音,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道霹雳划破了长空,大雨瓢泼般落了下来,银色的闪电照亮了黑夜,同时也照亮了木屋内的情形——安旋长发披拂,脸色憔悴,她的衣衫被撕裂了好几处,洁白的胳膊,纤细的小腿统统都暴露在外。   这样的画面是能让人发狂的,尤其对于一个刚刚杀完了人,骨血里还残留着狂暴劲儿的强盗而言,殷廉几乎就要顺应自己的本能,冲上去粗暴将她按倒在角落里,悍然不顾地得到他渴望的一切。   可她的臂上腿上都是伤痕,这像凉水一样熄灭了他的欲念。   “你终于来了……”   可怜的少女神志不清,她见来者是他,竟然欢欣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仿佛在拥抱救星,殊不知这救星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方才折磨她的人。   殷廉过了很久才伸手回抱住她,这是她第一次那么主动地跟他亲近,不过他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抱的是谁。   少女宛如一只白鸽正柔顺地依偎在鹞鹰怀中,可很快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不知道这股血腥味究竟来自于谁的身上,但却足已令她慌乱起来。   安旋猛然推开了他,她后退三步,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这才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你跟他是一样的……你们是一丘之貉……你们都对我不怀好意!”   少女的嘴唇哆嗦着,她转身要跑,殷廉冲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却被她奋力地挥开。   “不要靠近我!”她将头发一甩,盛气凌人地对他吼道。   殷廉抿住嘴唇,流露出一股晦暗的,不甘心的神情。   安旋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正发出撕裂般的疼痛,飞快地转身奔出了屋子,她推开门,外头大雨如注,她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雨里。   殷廉追了出来,转眼就抓住了她,他试图将她拉回来,可她拼命挣扎,不肯屈服,两人在大雨中拉扯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少女突然大叫着扑过去用拳头打他,“当初若不是你设了圈套,将我抓到毒泷山上去,我至今还无忧无虑地在云中城外过活!可看看你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无家可归,满身是伤,还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不一小心就会被人糟蹋!”   他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一副耐心已经撑到极限的样子,“对!你说的对!是我做错了!我对不住你!够了吗?”   她抬头望着他,冷冷将嘴角一撇,仿佛根本不屑于他的道歉。   “我从小就是个坏坯子!看到的学到的也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往后大概也做不回什么好人了!”滂沱大雨将两人淋得湿透,殷廉的言辞中带着淡淡的苦味,“但我以后不会再对你使坏了,我说到做到,你大可放心。”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是个恶徒。”   她笑了起来,笑得像在哭。   她方才在他眼里看见了一种罕见的,难过的神情,他似乎是在为她难过,她没想到这个黑了心的坏蛋也有为别人伤心的时候。   安旋抽出手幽幽地往前走,没有走出几步便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殷琼的尸体,他的死状显然是极其难看的,少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了一阵痉挛,殷廉走上前抱住她,将她拖到了一边。   安旋扑到山崖边的一块石头上接二连三地干呕起来,她本就已用尽了力气,此时一呕,整个人更是如同虚脱一般。   山下水声轰鸣,从这儿望下去,恰好能看见那条环山而行的碧绿色水带。   “从前我只觉这儿的川水很美,像青色的绸缎,可如今看来,却像是一道道伤疤……”   少女倚靠在石头边,虚弱地望着山下的流水。   雨很大,殷廉将她抱了起来,她出奇地没有反抗,只是木然地转过脸望着他,“我不想回那间屋子。”   于是他抱着她上了马,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殷廉行至中途,不得不停下来找了一处山洞让她烤烤火。   安旋冻得瑟瑟发抖,洞穴里很快便燃起了一簇篝火,她蜷缩在温暖的火光边,紧紧抱住膝盖,低头一言不发。   殷廉用枝条将火拨旺了,他转头看着她,她的胳膊上,腿上都有着伤痕,除了细细长长的血道子,还有几大块淤青。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开始拉扯裙子想要遮住赤/裸在外的肌肤,可她的衣裙碎裂了,常常都是挡住了这里又遗漏了那里。   “我四叔是不是……”殷廉他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估摸着自己还是来晚了,殷琼已经将她给糟蹋了。   安旋不说话,她将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看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殷廉隔着火堆望着她,他不懂安慰人那一套,像他这样的人能不幸灾乐祸,恶语中伤就已经很不错了。   殷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起话来,“我知道,女人家遇到这种事多半要寻死觅活几回的,不过你还是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全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说得容易。”安旋细声道。   “我不是说说而已,”殷廉淡淡笑了笑,“如果你怕嫁不出去,那就嫁给我好了,只要你愿意,我是不在乎贞节这种东西的。”   少女听到这话,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她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不信?”   她摇摇头。   “毒泷山上有不少男人是娶青楼女子为妻的,所以我从小就不觉得女人失贞是件多大的事,”他阴郁的目光里隐约闪现出几丝火花,想来他至今都没有将她粗暴地据为己有,只是不想看她受伤罢了,“不过在你眼里,嫁给我大约要比死还难受吧?”   她望着他露出了一个奇特的微笑,仿佛有一点高兴,但更多的是怀疑。   “其实他没有,”安旋开口,她转头定定地凝视着火光,像在做梦一样,“他有想过……试过……但是他好像不能……总之我不懂,他突然就发起火来,开始抓着我的头发打我,我拼命反击,将他的耳朵也咬下了一块,然后他打我打得就更厉害了……”   说着,安旋又将脸埋进了膝盖里,身上的伤口仿佛又被人撕裂开来,一阵阵钻心地疼。   “你是怎么被他抓走的?”   “我不知道,”她回答,“今日午后,我不知为何突觉头疼,便在软榻上小睡了片刻,醒来就到了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又抬起眼睛注视着安旋,“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多想。”   少女木然地抬头望着他,她今晚的神态看上去很恍惚,好像在梦游,“是啊,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又落回了你的手里,真奇怪,怎么总是你呢?”   他阴晦不明地笑了笑,却不说话。   安旋忽然站起身,走到殷廉跟前,如同依偎着他一般坐了下来。   殷廉倍感意外,他皱皱眉,“干什么?你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少女没有回答,她撩起衣袖,露出了白皙的胳膊,胳膊上有好几道血淋淋的伤痕,这不仅大大削弱了雪白肌肤的美感,还让人毛骨悚然。   “看看,看看这些伤,”她将胳膊举到他跟前,故意让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落入他的视线中,“有了这些伤口,你还觉得我漂亮吗?你还希望我是你的人吗?”   他望着她身上的伤,脸上流露出一股仇恨的神情。   安旋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突然发起火来,狠狠掴了他一巴掌。   殷廉大吃了一惊,他一直都知道安旋的胆子很大,但没料到会大到这个地步。   她今晚受了刺激,情绪极度不稳定,只见少女扑上去用力抓住他的衣襟,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用力将他摁在洞壁上。   “殷廉,你就是个黑心肠的坏蛋!一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一心只想趁华年而慕色而已!如今看到这些伤口,你反胃了吧?想吐吗?以后再也不想要我了,是吗?”   殷廉漠然地望着她,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冷笑。   “说什么不在乎我的贞节,统统都是借口!你确实不用在乎我的贞节,你只要一夜春宵就够了,这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少女的目光似焰,好像要将他点燃一样,“如果你真心喜欢我,那不如喜欢一个伤痕累累的我吧,也好让我看见你的真心,如何?”   说着,她带着古怪的,天真喜悦的神情,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可他却将脸扭开了。   “怎么?事到临头你又矜持起来了?”少女冷冷道,“这可不像你啊。”   殷廉面上渐渐流露出了凶狠的表情,他警告她,“安旋,你最好留神一点,不要再发疯了。”   “我没发疯!”她大叫起来,“你不要回避我的话!”   她不管不顾地嚷嚷,可视线却开始变得模糊,头也愈发晕眩。   “你以为身上多几条疤,我就会对你没兴趣了?”   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拖到了自己跟前,“告诉你,我从小就有两个愿望,一个是离开毒泷山,还有一个就是娶名门淑女为妻。”   “如今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而第二个还没着落,不过我对名门淑女根本没有兴趣,那班假正经的女人个个都无聊极了,所以第二个愿望就变成了你,” 他低声威胁道,“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落在我的手上,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最后总是我的,谁也救不了你!”   “然后呢?”她竟也不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等我任你摆布之后呢?”   他一愣,突然说不出话来。   安旋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幽怨地盯着他,许久,表情渐渐变得迷茫起来,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感到整个人轻飘飘地悬浮起来,所有话都像是遥远的回音。   殷廉见她目光涣散,低声呼唤了她几次,可那根本不管用,安旋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很快便陷入昏睡。   意识将散未散的那一刻,她感到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转眼便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莲今天都双更了,可以不要脸地求评论嘛~ ☆、玫瑰含白雪   次日,安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明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上,她非常疲倦,四肢酸痛,好像被人狠狠打过一顿。   安旋迷迷糊糊地回想了一番,发现自己确实被人狠狠地打过一顿,但那之后发生的事,她有些记不起来了。   少女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形,却蓦然瞥见殷廉坐在不远处的楠木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大事不好!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殷廉两个人!   安旋慌忙坐起身来,她抱住被子,低头查看了一番,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上了药,仔细地被人用细布包扎好了。   “是谁给我上的药?”   “自然是我了。”殷廉微微一笑。   安旋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她还没来得及发话,便听见有人推开了门。   一个年约三十许,面貌清秀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冲殷廉行了一礼,然后规规矩矩地走到了安旋床边。   “好了,我从医馆给你请了个女大夫来,是她给你上的药。”殷廉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那妇人道,“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大人尽管放心,妾身一定将姑娘照顾周全。”女大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殷廉点了点头,冲安旋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然后自顾自走了出去。   安旋休养了三日,伤口恢复得很快,只是身上遗留了一些疤痕,不能全消。   少女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胳膊上的伤疤,她自己倒是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未来,她若是要嫁人的话恐怕会让命中注定的夫君失望,不过一个男人为了几道伤疤就冷落心仪的女子,那他的爱也是分文不值的,她根本不需要为之费心伤情。   念转至此,安旋便毫不忧虑了。   自从殷廉告诉她,路大将军已经回信表示随时愿意接纳她,她便高兴得像只喜鹊,走到哪儿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离开我你就这么高兴?”   “我有吗?”   “有,你成天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殷廉说道。   安旋这才收敛起笑容,她带着几分羞赧,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体的事,“其实我很感激你,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你的照拂,我才没有落进官衙子手里,但我们毕竟非亲非故,若是长此以往,孤男寡女同处一间,总不是办法,如今终于有了法子解决,不是很好吗?”   “你就不怕激怒我?”   “你若要为此而发怒,之前又何必为我送信?”她的笑容中洋溢着真诚,他发现只要自己不表现出危险的一面,她看他的目光就是温暖的,没有任何芥蒂。   临行前的夜里,安旋正待就寝,她摘下了头上的朱钗,刚梳理完一头坠腰的长发,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户。   “谁呀?”她疑惑地走到窗边,将木窗推了开来。   殷廉正站在窗下,她低头望着他,“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明天就要出发了,我见你屋里灯亮着,便想来问问你,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自是收拾好了,”少女嫣然一笑,“你来见我为什么不敲门?”   “这么晚了,我来敲门你会开?”他懒洋洋地倚靠在墙边,抬起头冲她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开门,那我现在可以再去敲一次。”   安旋想了想,随即摇摇头,“不,我们还是在窗边说话吧。”   殷廉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云中城如今正逢潮湿多雨的季节,夜里圆月朦胧,草际虫鸣,满天星斗惨淡,夜空中汇聚着乌云,气压沉闷,蜻蜓低飞,似乎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雨来袭。   每当雨夜降临,他总会想起一年前她仰身于窗外,闭目淋雨的模样。   安旋从不知道自己给他留下过那么深刻的印象,她至今都还没有弄明白他的动机,她有时可以感觉到他对她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喜爱,可有时他又让她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气息。   “从军后的日子如何?一定比呆在毒泷山上要好很多吧?”安旋将胳膊支在窗框上,抬头望着晦冥无边的夜空。   “只是是另一种活法而已,算不上好。”殷廉回答。   “为什么?”   “我早就跟你说过,官军里其实也没几个好东西,他们比山贼强不了多少,若不是有军纪约束着,他们不过是一群吃皇粮的强盗罢了。”   “是吗?”安旋将信将疑,她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了那个贪权好色的曲商侯。   她一度以为一个能征惯战的将领,一个朝廷钦定的侯爷理应扶危定乱,以身作则,而她遇见的却是个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恶霸,掌位者尚且如此,他手下的那些喽啰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念及此事,少女便无以反驳,她试图在失望中寻找一线希望,“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豪爽刚正之人?”   “有自然是有的,”殷廉不露感情地笑了笑,“要说豪爽刚正之人,从前毒泷山上也是有的,只是很少,难得碰见。”   “哦……”少女点点头,露出失落的神色来。   殷廉转头望着她洁白纯净,一尘不染的面容,眼里依然蒙着一层阴翳,“你从小在世外桃源里长大,不知人心险恶,如今颠沛流离一番,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你别为自己找借口。”她低声道,秀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隐隐含着几分责备。   安旋对过去被他劫掠上山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有如芒刺在背。   殷廉感到困惑,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卑下的小人,可若当真如此,凭安旋高傲的个性,怎么会跟一个卑鄙小人斤斤计较?   难道说……她对那桩事久久不肯释怀的原因,并不是她骄傲的性情容不得半点瑕疵,而是出于一些微妙的感情?   殷廉一时找不到答案。   “我没有找借口,”他开口道,“我从小就是个水贼,除了强抢掳/掠那一套,其余什么也不懂,难道你要我摘一束野花,跑去敲你家的大门,对守门的丫头说:‘你家小姐长得真不错,我看上她了,让她出来跟我说说话?’”   安旋笑了起来,她抿住嘴唇,克制着肩膀的耸动,竭力不让自己看上去笑得太欢快。   “你若当真那么做,我或许会出来跟你聊天的,”她笑完后说起话来,“毕竟你有一张好看的脸,听说已经让很多女人上过当了。”   他阴郁地瞥了她一眼,对这种赞美不屑一顾。   “对了,打仗的时候,你要小心一点,别伤着脸了,”安旋不理会他的目光,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张漂亮的脸大概是你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了。”   他望了她一眼,“你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我。”   安旋收敛了几分笑意,“你又开始吓唬我了,让我高高兴兴的不好吗?”   说着,她将手伸出窗外,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又飞快地收了回来,“你总是这样,对善意心怀抵触,这又不丢人。”   殷廉靠在墙边不说话,毒泷山上那些恶的信条确实已经扎根在他心里了,但他今夜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是难得当了回好人,而是安旋要走了,等他将她送到了夏江,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舍不得她,约莫是出于对猎获物的占有欲吧,他自嘲式的想。   “既然从戎与落草别无二致,你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机离开毒泷山呢?”   “因为我过腻了当强盗的日子,想脱胎换骨,走走正道,”殷廉如实回答,“但后来我发现,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正道,每条路上都是鱼龙混杂,有操守的人日益见少,有时我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魔窟走进了另一个魔窟里,到头来不过是换个称谓罢了。”   “所以你后悔了?”   “那倒没有,”他笑得心不在焉,“人活着本就是用来体验的,尝够了当山贼的滋味,那就换个活法去当当官,至于失望么,也是千般滋味里的一种。”   少女望着他,露出了深思的神情,她叹了一口气,“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浪子,浪子对什么都不会长情的。”   “谁说的?”他抬起头看着她,“我有时候也很固执。”   “对什么固执,杀人打劫吗?”安旋道,她低头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痕,突然问道,“你们殷家的男人都是这样?”   “怎样?”   “以折磨人为乐,你们都有这癖好?”   “不是,至少我没有,”他回答,“如果我有的话,你如今大概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未必,”她莞尔一笑,声音坚定又轻柔,“我会让你改邪归正的,既然我有本事让你将我从毒泷山上送下来,自然也能对你施加一些别的影响,毕竟你没那么无可救药。”   殷廉抬起头望着她,眼里的阴郁减淡了几分,“有时候你很让我惊讶。”   “是吗?”她淡淡笑了笑。   高空中沉积的乌云里滚起一阵响雷声,细密的雨丝从阴云里飘然而下,夜风一阵比一阵强劲,直刮得花影树荫狂摇乱颤,绵绵细雨很快就化作了一场滂沱狂雨,四边黑云乱卷,冷风肆虐,雨水乘着风势打湿了条条游廊。   殷廉站在窗下,迎面而来的寒风夹带着冷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他的头发和脸很快就变得潮湿不堪。   “雨很大,你要避一下吗?”安旋不禁流露出关切的神色来。   “去哪里避?你屋里吗?”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是冷冷淡淡的,人也没有要动的意思,“其实,我等这场雨等了很久了。”   “为什么?”她有些好奇,“你喜欢淋雨?”   “差不多,我从小就有这习惯,”他的语气格外冷淡,“小时候被迫跟叔叔舅舅出去烧杀掳掠,每次回来我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怎么洗也洗不掉,但淋雨会让我感觉好一些,至少不那么恶心了。”   安旋凝望着窗下的人,他略带讥讽的神情和被雨水打湿的面容令她的恻隐之心怦然萌动,她不由自主地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伸出手用衣袖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水珠。   可是雨下得很大,而且绵绵不绝,她怎么擦也擦不干。   殷廉抬起头,凝望她为他擦拭水迹的模样。   探身而出的少女,一头乌发倾泻如墨,秀媚的青丝油光水滑,她见他抬头看自己,便展颜一笑,鲜润的红唇中露出一行洁白的珍珠贝齿。   他望着她弯起的嘴唇,忽然想起了寒冬时节,白雪落在红玫瑰上的情景。   一股强烈又迅猛的感情从他心底穿涌而过,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隔着单薄的纱袖,低头吻了吻她手臂上的伤疤。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温情脉脉的少女,她以为他对自己又生出了恶念,不由大惊失色,拼命将手往回抽,但殷廉牢牢抓着她不肯放开,她觉得只要他再用点力气就能把她整个人从窗子里拖出去。   “你又来了!放开我!快放开!”   安旋又惊又怒,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明媚的双眼因为怒火而闪闪发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想冒犯就冒犯吗?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   殷廉这才放开了她,她慌忙将胳膊缩了回去。   “你的脸又红了,”少女激动得热血上涌,而殷廉却是不慌不忙地,带着玩味的笑容抬头看她,“我发现你无论是生气,害臊,还是窘迫都会变得满脸通红。”   “是啊,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毛病。”她恨恨地回答。   “这没什么可讨厌的。”他淡淡笑了笑。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听着云层中的雷声越滚越近。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片刻后,他如是道。   说完,他便离开了她的窗牖,自顾自走下台阶,迈入了瓢泼大雨里。   安旋望着他走在夜雨中的背影,气恼的表情渐渐消失了,她轻轻抚摸着手臂上被他吻过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只敢男主隔着墙聊天…… ☆、撞府穿州过   次日清早,两人便出发了。   从云中城出发去往夏江约莫有□□百里路,他们先走陆路再换水路,估摸着也要走个十几天才能到。   两人孤男寡女地上路,总是多有不便,安旋一时也顾不得名誉了,她外出总是以幂篱加身,玄色的三纱罗从脸一直遮过腰际,没人能看清她的面容和身段,而殷廉则对外宣称她是他的妹妹。   唯一尴尬的是每次投宿打尖,见多识广的客栈老板总要用暧昧的眼光打量这对所谓的兄妹,目光恨不得穿过少女的幂篱,看清她是哪家的小姐,然后出去摇唇鼓舌地宣扬一番。   殷廉起初还跟她保持着尊敬礼貌的距离,可随着夏江越来越近,他贼匪的本性日渐暴露,屡屡打破这安全的距离,让少女惴惴不安。   安旋很庆幸自己从小就学会了骑马,这不仅避免了同坐一骑的尴尬,还加快了两人的行程。   殷廉是个极善规划的人,跋山涉水的过程中,他从不会半途迷失方向,或对接下来的行程茫然不知所措,他总能准确地预估出到达下一个地点的时间,如同野兽一样对方向有着敏锐的直觉。   两人一路过府穿州,沿途的城镇变得越来越繁华,自夏江再往前一百里便是雍州城,而雍州城南面便是雩之国繁华的中心,皇城的所在之处。   夜里,大小城池中华灯初上。   市集中人来人往的,大小铺户,生意兴旺,处处人烟凑集,客人往来不绝。   一路走去,但见柳绿桃红,楼宇高耸,弯月攀上柳梢,天色湛蓝,纤云弄巧,酒楼里喧闹嘈杂,倚门卖笑的妓/女穿着飘飘扬扬的软烟罗裙在楼外招摇揽客,随处可闻那莺歌燕语声,靡靡惑人。   安旋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街市,接续不断的店铺,袅袅动人的烟柳,还有鳞次栉比的酒楼高台,都令她倍感新奇,只是这新奇还伴随着一股强烈的陌生与格格不入。   两人找了家酒楼简单地用了些饭食,便要继续赶路。   马车停在街心处等待,那里正对着一座勾栏院,几个婀娜窈窕的美人看见殷廉迎面走来,便掩嘴轻笑起来,“真是个俊俏挺拔的好郎君啊!”   她们款摆着腰肢走了上去,最前头的那个将一双纤纤玉手搭在了殷廉的肩膀上,涂着丹蔻的指甲在黑夜中格外妖艳,“这位爷,看看咱们的姑娘,有合您口味的吗?”   殷廉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们一眼,他的目光阴沉沉的,“没有,我的兴趣在别人身上。”   “啊……看来是这位姑娘了,”妖媚的女郎立刻打量了一番走在他身边的安旋,“好乖巧的姑娘,她一定很少上街吧,看上去拘谨得很,也不知道生得美不美。”   “自然是生得美的,”她身边的年轻女子笑得摇曳生姿,目光轻佻地落在殷廉俊丽的面容上,“哪个男人不喜欢天真美貌的姑娘?就算是情场老手也会为她装几天正人君子的!”   “谁说不是呢?”殷廉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安旋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来,隔着幂篱冲他露出了一个怒容,殷廉颇为挑衅地望着她,显然是有意在冲犯她。   安旋忿忿然回过头去,却蓦然撞上了一个瞎了眼的乞丐。   他张着嘴,舌头好像被人给切断了,正在向外淌血,少女吓了一跳,正要往后退,却被他紧紧抓住了胳膊,那人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说了些含混不清的话,好像在哀求什么。   少女正要开口询问,殷廉却快速走到她身边将那乞丐一把推开,然后扔给他几枚碎银子,“滚开,离她远一点。”   那本该瞎了眼的乞丐立刻弯下腰,准确无误地捡起了地上的碎银,转身飞也似的消失在人流中,安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远去。   “他是装瞎的?”   “是。”   “那他的舌头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先把舌头卷进去,再含一口红色的花汁,张开嘴就能让人误以为他在淌血,”殷廉将她扶上了马车,“干每一行都有它的门道。”   出城后,两人便弃用了马车,直接策马奔驰。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片长满石南的树丛,树丛中的小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两人不得不下马步行。   路很难走,时不时有植物的根茎弯弯曲曲地伸出来勾住行人的脚踝,安旋在黑暗中视物不清,屡次将盘绕的树根当作了扭缠的毒蛇,受了好几场虚惊。   殷廉倒是走得平平稳稳的,安旋觉得他就像是一头狼,不仅能在黑夜中精准地掌握方向,视物也如同白昼里一般清晰。   少女小心翼翼地走着,时不时被草木绊倒,每当她维持不住平衡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手伸出来牢牢将她扶住,然后紧紧抓着她往前走一阵。   深夜的树林里悄无人迹,安旋的处境相当危险,虽然有殷廉在她身边,但他的存在有时比她孑然一身还要令人担忧。   少女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走得很慢,殷廉时常伸手搀扶她,他的手将她抓得一次比一次紧,安旋的手指被捏痛了好几次,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两人走到一半,殷廉突然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安旋还没来得及反抗,身子便已腾了空,她的心里十分害怕,可同时又有些恼火,少女努力挣扎了几下,愤然叫道,“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不需要你抱我!”   “你走得太慢了,我没有耐心陪你耗在这里!”殷廉不耐烦地说道,他的态度忽然变得非常粗暴,“警告你一句,这片林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可不是什么正经坦荡的君子,你走得太慢会让我很烦躁。”   安旋明白他的意思,她当即闭了嘴,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再也没说一句话。   这一路走来,她时常感到困惑,殷廉大部分时间都还挺好说话的,可偶尔会对她流露出非常粗暴的态度,仿佛与生俱来的凶残性情突然爆发了出来,安旋为此反省过好几次,却始终找不到激怒他的原因。   等到走完了陆路,两人便上了船改走水路,直通夏江。   随着夏江越来越近,殷廉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了,他时常阴沉沉地望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安旋一旦流露出惊慌害怕,或者逃避他的举动,他就会毫无理由地冲她发火;而她若是强硬起来,无所畏惧地将他的目光顶回去,他反倒是会收敛一些。   这些微妙的举动就像是一场场正与邪的交锋,只要一方强盛,另一方便要衰弱。   殷廉为她提供了安全的保障,有他一路护送,她绝不会遭到奸人迫害;可同时他也是最大的威胁,在所有人中他是最容易伤害她的,她的安全与危险全都系于同一个人身上,这种感觉让安旋非常矛盾。   一个沉滞温暖的雾夜,船只悠悠然飘荡在江水上。   安旋坐在船舱里,她移开舱门,望着一江川水倒影着满天星斗,只见雾气氤氲地浮动在水面上,宛如轻纱一般在微风中起起伏伏。   “你去过皇城吗?”少女轻抚着身前的秀发。   “没有,”殷廉就坐在舱门外,“但我很快就会去的。”   “哦?”她微微一笑,“我小时候就是在皇城外长大的,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山庄,景致美不胜收,我小时候总以为那就是全世界,整个寰宇都已容涵在内。”   “后来呢?”   “后来我们搬走了,”她低头沉思,神色平静而黯淡,“四岁的时候,我娘出了趟远门,她回来之后便告诉我,我没有爹了,她要一个人带我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留在那座山庄里了。”   她至今都记得那天夜里,母亲来到她床前,面容苍白而悲伤,她抚摸着她的额头,手心滚烫又潮湿,她听见她轻声喃喃,“这里到处都是你爹的影子,我总觉得一回头,一转身,他就会出现,长此以往,你娘会疯的……”   每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心里都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得无法呼吸。   “那座山庄如今还在吗?”殷廉问道。   “在,”她回答,“但它已经面目全非了,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想再去看它。”   安旋说完便沉默了,她望着月色,过了许久,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有些人作恶多端,却从不会遭到报应?”   “你指得是谁?”   安旋叹了口气,“我爹一生尽忠职守,功若丘山,结果却年纪轻轻就命陨沙场,而有些人偷施暗算,阴毒至极,却能高高在上,受万民爱戴。”   “这世道肮脏得很,高尚的人怎么会留下来跟人同流合污?他们自然要早早地离开,去另一个干净的地方,”殷廉静静地回答,“更何况,活着难道不是一种报应?你以为高高在上,受万民爱戴很容易?听说当今皇帝才四十出头,但形容已经像个六十岁的老头了,身体糟得一塌糊涂,亏他年轻时还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当这个皇帝一定耗尽了他的心力。”   安旋不再说话。   船只荡开了波浪,顺着水流一路南行,再过两三日,夏江便到了。   安旋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殷廉道,“你等等。”   她折身进了船舱,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如意形的彩丝荷包,然后坐回了舱门边,将它递到殷廉跟前,“早先就想送你一件礼物以表谢意,可想来想去不知该送什么好,我的针黹技艺还算拿得出手,闲在宅中时便替你绣了个荷包,望你笑纳。”   殷廉低头望着那个荷包,却没有接。   于是安旋主动摊开了他的手掌,轻轻将荷包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谁料他反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面上流露出一股残酷的,不甘放弃的神情,像一匹即将看到猎物逃走的豺狼,正气急败坏地龇着牙,想要冲上去截断它的生路。   其实这很容易,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得到她,而且用不着费多大的力气,可一想到她会像毒泷山上那些女人一样绝望地尖叫,拼命地挣扎,痛苦地哭喊哀求,他就毫无快意。   殷廉知道自己对安旋的喜爱不会在一晌占有之后就消失不见,而安旋骄傲的个性也绝不能容忍他用粗暴强制的手段来得到自己,否则他在她眼里将会是一条狗,她会恨他一辈子,没有任何原谅的机会。   殷廉在心里绸缪着,神情因为暗昧的盘算而变得非常阴沉。   “你又在想什么?”安旋突然使劲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她的脸色苍白,神情严厉,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谴责。   “我觉得我在想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瘆人。   安旋使劲一发力,将手抽了回来,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神色间已多了些许惶恐,好在这惶恐并没有盖过她的高傲。   “我千里迢迢送你来夏江,你总该给我一点回报吧?”殷廉慢慢地开口,“光这个荷包可不够。”   “那你想要什么?”她鼓起勇气来问道。   他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给我一缕你的头发。”   安旋如释重负,她责怪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笑靥,“好。”   少女问他借了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轻轻割下了一缕秀发,灵巧地绾了一个结,放进了他的荷包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发得太快了,转眼就发了九万多字了,嘤嘤嘤,后面可肿么办! ☆、别后又一年   夏江风平浪静,川流不息,它曲折弯绕,环山贯地,长约两千多里,川水从西面的高山上飞腾而下,一路混混沄沄,直至雩之国东面才汇聚入海。   夏江城乃是沿江一带最为富饶的城池,闾阎扑地,接袂成帷,它花团锦簇,灯火辉煌,虽然比不上皇城宛如地上天官一般的纸醉金迷,却也是百花争妍,生气勃勃。   路大将军的府邸坐落在城南较为清静的一角,枕山临水,地势绝佳,它布局精美讲究,楼宇鳞次栉比,书院闺楼,厅堂花园皆是丹楹刻桷,漆色流光,远远望去,府院连绵,绿影婆娑,大气别致之余也不失清幽雅静。   路训大将军是个春风和乐的人,他生性乐观,平易近人,虽然从军多年,却没有沾染上军门内部的恶习和血腥气,虽然他负手而立,不露笑容的时候会显露些许昔日的威严,但只消流露出一丁点儿和蔼的神情,人们对他隔阂便冰雪消融了。   安旋的父亲过去与路训交情甚好,两家人时常往来,后来安旋的父亲战死沙场,路训虽然急人之难,却也不得施以援手,他为此常常自怨自责,如今见故人之女有难,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必要尽心竭力,慷慨解囊,将她救出困境。   他立在回廊上,远远望见仆从引领着殷廉与安旋走进府邸,饶是路大将军再乐观平和,此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场景就好比一只美丽的黄莺由一条冷冰冰的大蟒蛇伴随着迢迢而来,谁能相信经过了栖栖遑遑,晓行夜宿的漫长旅程,黄莺会依然会纯洁如初,完好无损呢?   路训细细地打量着远来的二人,少女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花容月貌,见故人之女出落得仙姿姱容,路训先是感到一阵欣慰,紧接着又是心下一沉。   走在安旋身边的男子显然是非常年轻俊美的,他生得昂藏挺拔,一看便劲捷过人,但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散不尽的杀气,宛如一头离群落单的狼,表面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旦周遭有人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安旋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她被宠若惊,却也是大大方方,彬彬有礼的,只要路训有话问她,她必然细细作答,语气自然谦恭,不露忸怩之态。   少女简单地叙述了一番自身遭遇,她有意省略了毒泷山那一段,只说自己为曲商侯所迫,失手杀人,最终被殷廉救下,才得以投奔故人。   她没有道出曲商侯被杀害的真相,这让殷廉分外惊讶。   “亏得这一路有殷将军护送,否则安旋怕是中途就被歹人劫去了。”安旋说着冲殷廉莞尔一笑,感激之情显而易见。   她似乎是有意在路将军面前维护殷廉,这教殷廉非常意外,他本以为她有了靠山必然要落井下石,在故人面前列数他的种种不是,谁料她的态度依然亲切可爱,丝毫没有一朝得势便翻脸无情的意思。   他望着她平静坦然的微笑,忽然自惭形秽起来,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她萌生过的恶念是多么龌龊可鄙。   寒暄完毕,路训唤来一名伶俐的婢女将安旋带下去休息,却单独留下了殷廉。   安旋不安地望了他们一眼,她在后院里停留了片刻,见殷廉从堂内出来了便轻轻对侍女道,“我还有些话要对殷将军说,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急匆匆地追了出去,殷廉恰好走出府邸,他听见脚步声便回过了头。   只见安旋从朱红的大门内闪身而出,急急忙忙地迈下台阶。   “路将军对你说什么了?”她向他走来,隐隐面露担忧,“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路大将军待人很和气,”殷廉回答,“他很关心你,生怕我这一路做了有损你清誉的举动,所以问了我几个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   “如实回答,”他低头将她看了看,然后笑了起来,“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了。”安旋望着他,忽然又张了张口,似乎欲言又止。   这一路走来,她始终对他小心又戒备,可他真要走了,她又怀念起他的陪伴来,虽然他时常会作出一些打破男女之防的举动,但若细细捉摸,他亲近她似乎并非出于下流的欲/望。   “怎么?”他审视着她的神情,“你该不会舍不得我走吧?”   “没有。”她费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分别之际,安旋没来由地对他生出了一股歉意,仿佛她应该随他去宛城,而不是留在路大将军的府邸里。   殷廉望着她矛盾的神色,“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着有些对不住你。”   “为什么?”   “这一路走来,我一直不太信任你,”安旋迟疑着开口,“而你待我……其实还不错。”   “你不信任我是对的,”他走近她,像她刚来到他的府邸时那样,轻轻撩起她颈侧的一缕秀发,递到唇边吻了吻,“很早以前你就说过我是个强盗,如果你一直跟我走,哪天我的强盗本性占了上风,你就要遭殃了,所以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难道你就从没想过——”她脱口而出,却又突然住了嘴。   “想过什么?”   “没什么。”   他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我只是想说,”她复又露出了那种平静坦荡,毫无愧色的微笑,“如果你想来夏江找我,随时都可以,我不会避而不见。”   “但愿如此,”他放下了她的秀发,“就算你避而不见,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天是我的。”   “是吗?”她不闪不避地迎向了他的目光。   “我们拭目以待。”   说罢,他冲她露出了一个深长的微笑,尔后便转身走向府外等候的马匹,迅速翻身而上,策马而去。   ***********   路训夫妇膝下有一子两女,长子早已成家立业,如今在外地为官,而长女也已远嫁他人,唯独小女儿仍旧待字闺中。   路训的小女儿名唤丽柔,她与安旋同年,但小五个月,如今正值芳龄十七。   路丽柔天生一副无端生媚的姣好相貌,她的五官透着一股子艳丽,杏眼桃腮,曲眉丰颊,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看上去只有巴掌大,而身段却极富肉感,她丰腴有致,富丽绰约,举止活泼随性,却因着一副罕见的妖娆外表,时常给人以轻浮的错觉。   安旋初来乍到时,路丽柔表现得非常热情,她拉着她嘘寒问暖,又带着她四处观览,她能在须臾之间令人倍感亲切,却不能持续长久。   路家小女儿的善意就像送暖的春风一样,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当你以为自己成了她的贴心密友,她却忽然冷淡疏离起来;可当你准备敬而远之时,她又亲热地迎上来,好像你是她唯一的知己。   偶尔见她的人说她亲切随和,熟悉她的人说她阴晴不定,唯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只是没那么多精力保持讨人喜欢的模样罢了,那时不时显露出的冷淡只是出于疲惫,毕竟再和乐的人也会有沉默不语的时候。   安旋起初还不知所以,当自己得罪了这位热情敏感的千金,而路大将军则不以为然,他挥挥手对少女道,“别理她,丽柔就是这性子,她冷落你时,你也冷落她,等过上一阵子,她就会像条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来找你了。”   安旋将信将疑,然而事实证明,路训的话是对的,等到路丽柔的倦怠期一过,便又活力四射地来跟安旋套近乎了。   自从安旋安居于此,府中上上下下无不对她亲切友善,少女受宠若惊,她不习水土,还以为高官贵胄都如曲商侯那般霸道无礼,家中定然也是妻妾成群,终日勾心斗角,路大将军避嚣习静的家风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路大将军府中只有一位夫人,唤作明芝,两人已携手共度了二十多个年头,至今雍睦如初,路训发迹后,面对贮娇纳妾的诱惑始终无动于衷。   “女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夫妻间唯有和气才能致详,我与夫人多年来琴瑟和鸣,熙融安稳,为何要自寻烦恼呢?”每每遇上献美之人,路大将军总是笑眯眯地拒绝。   他的小女儿至今不肯出嫁的原因,便是她想找一个父亲一样的男人,每当她充满期盼地向父亲表明这个愿望时,路训总会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路丽柔悻悻离去……   安旋格外欣羡路将军府中和睦融洽的氛围,她常常想,若不是父母过世得早,他们家如今也一定和和美美的,说不定她还会多几个弟弟妹妹。   然而幻想终归是幻想,安旋如今只能仰人鼻息,虽然路训夫妇待她极好,好得犹如对待亲闺女一般,可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地位。   她只是一个过客,虽然主人极力为她营造了宾至如归的气氛,但这并不是他们的义务,她必须克己慎行,放弃过去快言快语,率性而为的习惯,以免招惹祸事,糟蹋了故人的一番好意。   然而,纵是安旋再恪守本分,她熠熠生辉的美貌也无法教人轻易忘怀。   路家新来的姑娘很快便名动夏江,虽然路训始终对外宣称,安旋是故人之女,然而民间总有不怀好意的声音,说安旋是他的私生女。   路夫人明芝外出遇上熟人,时常会受到旁敲侧击的询问,安旋为此深感歉意,而明芝却毫不上心,这位夫人生得娇小玲珑,虽然已至中年,但一颦一笑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娇媚神态。   “让她们说去吧,”她悄悄对安旋道,“看着这些人自作聪明,有时还怪有趣的!”   明芝完全把这当作某种乐趣了,她面对盘诘时,一会儿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一会儿又断然否认,然后看着那群好探人隐私的长舌之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里头是笑开了花。   由于夏江距离玉龙州约有千里之远,安旋杀害曲商侯的事尚未传及此地,官府久久捉拿不到凶手,渐渐也就倦怠了此事。   曲商侯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在民间的风评算得上败坏,不少官吏表面上奉命行事,暗地里却在为他的死拍手称快。   如今安旋成了路训的义女,路将军在朝中威望素着,自然不敢有人找他麻烦,玉龙州府见此案久悬未解,干脆找了个死囚顶替真凶,将它草草了结了。   安旋自此高枕无忧,再也不用为此事忧心。   *************   再说殷廉,他告别安旋后径直去了宛城上任,风风光光地当他的西征将军。   他就像是一条变色龙,打小就练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在军中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一路平步青云,红红火火地扶摇直上。   曲商侯一死,他的顶头上司武安王便如同少了左膀右臂,殷廉的出现无疑是弥补了这个空缺,若不是他年纪尚轻,资历不深,进禄封侯怕是指日可待。   安旋在名门闺秀的圈子里也渐渐地听闻了殷廉的名声,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军中新贵,二十五岁的年纪,前程远大,且尚未婚配,正是乘龙快婿的绝佳人选。   见过他的姑娘,说他是个面容阴沉的美男子,虽然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但性情绝不明朗,姑娘们大多对他既爱又怕,明知会心碎但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等到安旋再次见到殷廉时,又已过去了一年。   武安王难得莅临夏江城,他带着一干亲信去城郊游猎,返城时听说城东的曲溪边有一处园林,骈集着一众文雅闺秀,正在举行诗会,她们铺设香案,打点笔砚,就着清幽园景,即兴拟题作赋。   武安王生性放诞不拘,他是个权欲熏心的武夫,为人阴鸷而嗜杀,闲暇时裘马轻肥,贪声逐色,他的府中充塞着各色美人,从路柳墙花到高门贵女,只要颜色合意,他都会纳入囊中。   是日,他率着一干军校信马由缰地往城东去了,还假装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不小心冲撞了诸位美人。   他们到达时,天近黄昏,诗会刚刚结束,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地沿着溪流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分别的戏基本就带过了,这篇以他们的对手戏为主~ 谢谢小天使们一直给我留言撒~没有让我因为文冷而弃坑~么么~ ☆、洞察若观火   是日,他率着一干军校信马由缰地往城东去了,还假装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不小心冲撞了诸位美人。   他们到达时,天近黄昏,诗会刚刚结束,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地沿着溪流往回走。   安旋自然也在其中,她没有吟咏作赋的高才,参加诗社只是为了迎合当地贵女们的风习,因此她每每前去总是作壁上观,冷眼静看,但久而久之,她被熏陶成性,也逐渐体味到了其中的奥妙精髓。   这些千金闺秀中不乏弘文才女,她们才高八斗,往往是接题一看便能落纸云烟,从不需搁笔苦思,踌躇再三,玉腕轻轻一转,一行行娟秀的楷书便如美人簪花,若换作草书也是龙蛇飞舞,鸾翔凤翥。   安旋立在一边暗暗称羡,偶尔遇上晦涩的词句也会主动上前询问,有些姑娘恃才傲物,不屑于与外行人多言,而有些则极为亲切和善,不仅有问必答,还耐心地出手为旁人拙作指点一二。   每次诗会结束,安旋总是获益良多,积日累久,也就不那么敷衍了。   当天,武安王不期而至,安旋正与少女们往园林外走,殷廉就跟随在武安王身后,他在很远的地方便一眼就认出了她。   少女依旧如往昔般高挑妍丽,她的婀娜中蕴含着一股独特而刚健的气节,这令她在一群柔美多姿的姑娘中显得尤为不同。   闺秀们乍见外男纷纷脸泛红霞,掩面轻呼,安旋见状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地娇羞一下,她漫不经心地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眼睛望着身边的路丽柔。   路家小女儿就像只美丽的花蝴蝶,整个下午都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跟这个搭讪,一会儿跟那个寒暄,明朗的笑声接连不断。   她讲得委实太投入了,安旋向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才醒悟过来,敷衍似的用团扇遮住了脸颊,尽力克制住笑意,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武安王的目光立刻被她们吸引了,他看了一眼安旋,心中暗暗喝彩,好一个绝代佳人!   他转身笑着对殷廉道,“这就是你惦记的路家姑娘?殷将军的眼光真是好极了!”   殷廉微微一笑,看上去既恭敬又狡诈,“王爷谬赞了,这就是末将时常来夏江的原因。”   “原来如此,”武安王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明白,为了这样的美人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在这一年中,殷廉表面上忠心耿耿地追随武安王,可平常只要一得空便往夏江城跑,此举一度令武安王疑心,他盘问过他好几次,殷廉先是找借口搪塞,假装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直到近期才交代出了心有所属的事实。   如今一见,佳人果然不同凡响,武安王顿时心安了不少。   “你若想求娶这位姑娘,恐怕过不了路将军那关。”   武安王缓步而行,侧首与殷廉道,“路训此人看似和气,实则清高,他不会轻易将女儿嫁给一个毫无根基的武将,说句不好听的,殷将军乃是贼匪出身,路训宁可将女儿嫁给一个家世清白的书生,也绝不会托付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将军。”   “王爷的意思,末将明白。”   殷廉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他压低了嗓音道,“实不相瞒,末将之所以向王爷投诚示好,乃是吃了路将军的闭门羹,如今时过境迁,末将有了王爷提携,再也不用怕这上了年纪的空头将军。只要王爷大事一成,别说是路将军的一个义女,末将就是要他所有的女儿,他也不能拒绝。”   “说得好,”武安王抚掌道,“本王就喜欢你这股戾气!”   “王爷多奖了。”殷廉微微低头,以示恭敬,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讥笑。   远处的安旋没有留心这方的情形,直到路丽柔附在她耳边提醒道,“喏,你的护花人来了!”   “什么……”安旋疑惑地望了过去。   她远远看见殷廉,先是一怔,方想对他露出微笑,却蓦然瞥见他身边的武安王,登时笑不出来了。   少女冷淡地移开了目光,“我不喜欢武安王。”   “我也不喜欢,可那又怎样?武安王跟咱们毫不相干,”路丽柔的眼睛时不时地向瞟向陌生的男人们,“瞧,殷将军一直在看你呢,那眼神怪吓人的。”   安旋皱了皱眉,她感到背脊发凉。   “说实话,他长得真好看,”路丽柔没有在意安旋的神态,她自顾自在她耳畔说道,“可惜不是那种让女人放心的好看,哪个姑娘倾心于他都会倒霉的,我猜……他会不遗余力地折磨她,直到将她的心撕碎为止。”   “是吗?”安旋的脸色很苍白。   “我猜是的,”路丽柔兴致勃勃地说道,“安旋,说实话,他千里迢迢将你从云中城送到夏江来,一路上真的没有……?”   “没有,”安旋没精打彩地回答,“你要我解释多少回才行?”   路丽柔半信半疑地望着她,见她不愿多说,便一个人笑嘻嘻地左顾右盼,找别人谈天去了。   安旋松了一口气,她眼看着两路人越走越近,再也不好回避,只能抬起头,像过去在毒泷山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将他火辣辣的目光顶回去。   两人视线相接,殷廉微微一笑,他的眼睛里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篝火,在暗巷里发现了远处的微光。   男男女女两路人就此擦身而过,谁也没有停留。   当天夜里,安旋回府后,始终心神不宁。   她简单地用了晚膳,独自留在房中休息,心里十分忐忑,脑海中全是白日里在诗社中遇见殷廉的情形,少女坐在桌边出神,忽然发现桌上的团扇不是自己的,她跟路丽柔下马车时,似乎错拿了彼此的扇子。   于是她执起团扇匆匆离去,沿着回廊一路向丽柔的闺房走去。   行至廊中,前方迎面走来一位高大的军校,安旋谨慎地停下了脚步,她没想到后院里竟会有陌生男子出现,略一踌躇后,还是折身而返。   “安旋,”一个熟悉又低沉的男音在她背后响起,“一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看见我就躲。”   安旋停下了脚步,缓慢地转过身来。   “如果我知道是你,就不会躲。”   她从廊下的阴影中款款走来,一身白底蓝水纹的软烟罗裙在夜风里飘飘荡荡,她的胳膊上挂着一条银色散花的蝉翼纱披帛,逶逶迤迤地垂落到地上,少女秀丽的长发及腰,发上绾了一个简洁的圆髻,一支银步摇斜斜插着,垂下一溜纯亮的尖晶石,随着她细碎的步伐在黑夜里盈盈轻晃。   殷廉端详着她,她还是很美,也还是那么骄傲,美丽的头颅始终高高昂着,仿佛谁也不能令她屈服。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安旋疑惑地环顾四周。   “是路将军准许我来的。”   “路将军竟会放你进后院?”   “为什么不会?”   殷廉弯起了一侧嘴角,笑吟吟望着她。   他穿着一身纯色的黑盔黑甲,手里捧着头盔,背后挂着玄色的披风,俨然是个英姿飒飒,年轻有为的将领,可安旋了解他的本性,所以他这一身戎装在她看来十分可笑。   “听说你在军中颇受赏识,”少女露出客气又疏离的浅笑,“恭喜殷将军步步高升。”   “你在讽刺我。”殷廉微微一笑,却并不生气。   “武安王是个劣迹斑斑的人,他横暴不仁,苛待军士,除了膂力过人,临阵奋勇之外,全无良善之处。”安旋静静道,“我以为你离开毒泷山是想改邪归正,未料还是与一群恶徒串通一气,真教人失望。”   “失望?”他扬起半边眉毛,“难道你对我抱有过希望?”   安旋垂下了眼睛,半晌,她微微苦笑,“没有,我怎么会对你这样的人抱有希望?”   “那就对了……”他轻声道,同时若有所思地审视她的表情,“这一年,你似乎过得很好。”   “是的。”   “可你看上去没以前高兴了,”他皱了皱眉,“为什么?”   安旋讶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我高不高兴跟你有何干系?”   “我们算是老朋友了,怎么没有干系?”   “你可不是我的朋友,”她露出了嘲弄的神情,“你只想把我弄到手,何必在乎我的心情?”   “如果我的目的那么简单,你早就是我的了。”他低声说着向她靠近了一步。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没有后退。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他低头看着她,带着思索的神情,“安旋,你是个骄傲的姑娘,讨厌一切强加于你的东西,就算强加于你的是爱,那也是自私的爱,你根本不屑于得到它,对吗?”   “对,”她颔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殷廉,其实你很聪明,而且通达人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武安王为伍,他们跟毒泷山上那群强盗有什么分别?”   “因为跟武安王为伍可以更快地得到你,”他回答,语气中透出一丝阴冷,“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得到你。”   安旋不可置信地抬头瞠视着他,“我没想到你彻彻底底沦为了一个恶徒。”   “我本来就是个恶徒,”殷廉冷笑道,“所以我这样的人就算要娶你,你也不会嫁给我,是吗?”   “是的。”她点了点头,眼里却噙着泪水。   殷廉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很伤心?”   她不愿回答,干脆闭上眼睛,转身欲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的手很冷,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太可怕了。”安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见到我很害怕?”   “向来如此。”   “除了害怕呢?”   “还有愤怒。”   “愤怒之外呢?”   安旋转过头来,她冷冷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他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安旋,你扪心自问,见到我除了愤怒害怕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情绪?”   “什么情绪?”   “比如说期待,或者兴奋。”   她震惊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观察过你,安旋,你不是什么安安分分,愿意按部就班的姑娘,”他低声,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还记得那个雨夜吗?我在你房中养伤,而你坐在桌边绣花,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你,你从头到尾都如坐针毡,一有风吹草动便左顾右盼,窗外一下大雨,你就跟得到了什么赦令一样冲到窗前。”   “你,你窥视我!”安旋顿时又羞又恼,她涨红了脸。   “那又怎样?”他冷冷地回答,“这些年你过得很单调,从前呆在一座小庄院里憋闷,如今又得约束自己,做个端庄的路家小姐,而我呢,我对你来说很危险,既危险又刺激,你怕我进犯你,但又喜欢这种动荡不安,我出现的时候,你虽然害怕,却也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像过去那么乏味了,是吗?”   “你闭嘴!”她抬手向他脸上打去。   “啊,被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了。” 殷廉微微将脸一侧就躲开了她的巴掌,“我说过,你怕久了就会喜欢我的。”   “我没有那么下贱!”   “下贱?”他大笑了起来,仿佛她说了匪夷所思的话,“这不是下贱,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过去你在毒泷山上看穿我的时候,我可没有像你这样恼羞成怒。”   “够了,别说了。”   她使劲想要抽回手,衣袖在挣扎中滑落了下去,露出了洁白的小臂。   他抓着她的手腕,抬起她的胳膊,侧头吻了吻她前臂上的伤疤,像那天在窗边时一样。   “你好好想想,除了害怕,除了愤怒,你还有什么感觉?”   他凉丝丝的嘴唇贴在她的手臂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他吻她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庞,安旋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白,她心惊肉跳,好像眼前这对幽亮的瞳孔会吸食她的魂魄。   “安旋!”路丽柔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殷廉这才放开了她,安旋急急忙忙地抽回手,将衣袖放了下来,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从脖颈到面颊都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   “安旋,我拿了你的——”路丽柔举着团扇兴冲冲地穿过拱门,一看见殷廉顿时停下了脚步。   她露出了探究的笑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安旋,又瞟了一眼殷廉,尔后知趣地敛衽一拜,“丽柔不知殷将军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是末将唐突了,”殷廉立刻换上了一副虚伪的,文质彬彬的面孔,“末将近日恰巧路过夏江城,便顺道来见见故人,既然安旋姑娘安然无恙,末将便放心了。”   “殷将军对安旋姐姐真是情深意重。”路丽柔狡黠地望了安旋一眼。   “哪里话,我们是老朋友了,”殷廉含笑瞥了少女一眼,“对吗安旋?”   “不错,有劳将军远道而来。”少女不卑不亢地向他施了一礼。   “夜已深,末将久留此地多有不便,”他笑着欠了欠身,“该说的都已说完了,在下告辞。”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继续撩女主~其实殷廉虽然坏,但对安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啦,哈哈~ 下一章我周日早上更~这周我会发得慢一点,想多攒点存稿,小白莲开学了,又要忙成狗了,嘤嘤嘤! ☆、黑白难相辨   “夜已深,末将久留此地多有不便,”他笑着欠了欠身,“该说的都已说完了,在下告辞。”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路丽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走到安旋身边,她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殷将军对你说了什么,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自然是没说什么好话。”安旋佯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   “他时隔一年还惦记着你,看来是真对你上心了。”路丽柔跟她交换了扇子,“你对他该不会一丝情意也没有吧?”   “他是个情场老手,我对付不了他,”安旋轻轻抚摸着团扇,她心乱如麻,面上却镇静极了,“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你自己也说了,哪个姑娘对他倾心都会倒霉的。”   “我不过是瞎猜罢了,因为他看上去有些坏,”路丽柔轻快地走在安旋身边,她走路时有一种轻盈的跳跃感,好像随时都会飞腾起来,“不过这种事不好说,许多面相老实的男人内里都花得很,身边干妹妹一堆。”   “谁知道他有没有干妹妹。”   “他没有,”路丽柔胸有成竹地说道,“殷将军如今是武安王身边的红人,街坊里关于他的流言纷纷,你知道我最喜欢东捱西问了,坊间人人都说他是个花花公子,却没人拿得出证据,想来是对他的长相有偏见 。”   “或许他藏得深呢?”安旋脸上的红霞渐渐褪去,“你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是不会推的,”丽柔黠黠笑道,“可人家未必愿意放过你啊。”   “他若是逼得紧了,我就要出家为尼。”   “那可不必,”路丽柔摇着团扇道,“近来武安王难得莅临夏江,他三日后会在行宫设宴,我爹已经受邀了,到时候咱们也要跟着去。”   “咱们也要去?”   “是啊,你可别小看这场晚宴,那是大小官员联姻结盟的契机,”路丽柔将嘴唇凑到安旋耳边,“到时候,凭你这样标致的相貌,还怕找不到好郎君吗?”   安旋终于笑了起来,“你要我赶紧找个人嫁了,好让殷廉死心?但这也不是贸贸然就能决定的。”   “哎哟,殷廉,殷廉,叫得多亲热!”路丽柔眨巴着眼睛道,“安旋,其实你不讨厌他吧?既然你不讨厌他,为什么还那么绝情?难道你是在假装矜持?或者对他别有所图?”   “丽柔,你再胡思乱想就能去当说书先生了。”安旋掠掠头发,她看上去有些苦闷。   路丽柔发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然后照旧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安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直到两人都倦了,才各回各房,洗漱安歇。   ************   后几日,安旋变得比以往更忧悒,更沉默,但路丽柔并没有察觉。   自从寄居于路将军府邸,安旋就不像过去那样大大咧咧地跟人结交了,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开始自缚手脚,一心要做个中规中矩的名门千金。   一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竭力克制的生活,鲜少流露出爱说爱笑的真性情,有时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变得比以往迟钝了许多,说话前总要思索良久,生怕脱口而出的言语会得罪了敏感多心的贵胄。   路丽柔身为将军之女,才情普普通通,弓马技艺却颇为娴熟,安旋时常跟她一块儿在院子里,各持一张轻弓,对靶练箭,安旋偶尔也会向她学一些适用于女子的格斗技巧,平日外出好用以防身。   路丽柔精神好的时候总是笑声不断,连续婉转的话音宛如黄莺在歌唱,虽然时间久了会让人觉得聒噪,但她是个有趣的姑娘,安旋早已将她视作姐妹。   今日,路丽柔的运气格外得好,她接连三次射中靶心,高兴得抚掌叫好。   “我要把爹爹叫来!让他看看我的箭技!”说罢,她风一样冲出了院子,艳丽的裙裳随风飘扬起来,衬得她像只五彩的翡翠鸟。   安旋看着她跑远,心不在焉地搭上了一支箭,一箭放去,成功地脱了靶。   她心神不定,脑海中全是殷廉昨夜说的话,其实他说得没有错,而这正是她愁闷的地方。   殷廉绝非良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身上没有一点表明他值得托付终生。   虽然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天生凶险又不乏狡诈的性情也能让他有所作为,但这在安旋眼里并不是优点。   如果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殷廉会是个极具潜力的夫婿,可惜她没有这种欲/望。   少女兀自想入非非的时候,路训将军随着女儿走了进来,他先是赞扬了一番路丽柔的箭术,将她哄得眉开眼笑,然后便走到了安旋身边。   “旋儿,昨夜殷廉可来找过你?”路训微笑着问道。   “来过,”安旋连忙收起轻弓,“听说是路伯伯您让他来的。”   路训点了点头,“不错,你们相处得可还融洽?”   “尚可,”安旋心下疑惑,她轻声问道,“路伯伯让他来,可是别有深意?”   路训笑了笑,“谈不上深意,我只想知道,旋儿你是如何看待他的?”   “这……我与他一年未见了,不好说。”   “那就说说你一年前的看法吧。”   少女颔首,她微一思索,“殷廉这个人,性子桀骜难驯,行事诡谲莫测,他是贼匪出身,难免有几分凶野气,却也算不得大奸大恶之人。依我之见,他有一颗向善之心,头脑又敏锐聪慧,若有贵人将他引上正途,将会大有作为;但若走上邪道,恐怕会成为心腹重患。”   “旋儿,你说得很对,”路训的笑容中带着深意,“依我看,他命中的贵人就是你。”   “我?”安旋大吃一惊。   “殷廉曾亲口告诉我,他对你十分钟情,”路训笑望着少女的讶然之态,“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所以从未向你吐露过真情。”   安旋将信将疑,“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确实说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等到时机成熟,他会主动上门提亲,”路训若有所思地对安旋道,“所以我必须弄清楚你对他的心意,旋儿,你是我旧友的女儿,如果你所托非人,我一定后悔莫及,死后更没脸见你父母的在天之灵,所以你的婚嫁之事,我会极其谨慎,你莫要嫌路伯伯烦琐。”   “路伯伯客气了,安旋感激都来不及,岂会生厌烦之心?”   “既然如此,你可愿对路伯伯坦诚相待?”   “这……”安旋踯躅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还在试箭的路丽柔,尔后压低了嗓音,对路训悄声说了几句话。   路训仔细聆听,待她言罢,他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低声道,“虽然殷廉成了武安王的朋党,但只要他对你情意尚存,就不会八字大开,恣睢无忌。”   “但毕竟近墨者黑,我委实担心……”   安旋的话没有说完,路丽柔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爹!你快来看!我又中靶了!”   “来了来了!”路训高声回答,然后轻声对安旋道,“如今,你不能对他避而不见,必须若即若离,让他无法忘了你,但同时也得小心,他毕竟是个危险人物,你不能让他伤害你。”   安旋秀眉微微蹙起,“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   “旋儿你很聪明,一定会想出好主意。”路将军意味深长地笑道,“武安王今夜在太和楼会客,殷廉会随同出席。”   说罢,他拍了拍安旋的肩膀,快步向路丽柔走去,没有再多发一言。   **************   清夜里,月色皎然,夏江城中灯火万家。   一川江水倒映着空中一轮飞起的金镜,琼楼玉宇,歌台舞榭,摇曳在银亮的水光中,澄澈清虚,映耀生色。   夏江城依山傍水,天杰地灵,生在这儿的姑娘大多眉目俊雅,绣口锦心,沿江一带的勾栏院极其出名,近处的酒楼店铺,远处的画舫游船,无不与之里勾外连,处处招揽妙丽少女,催人于良夜情动,然后大发横财。   戌时,太和楼内已然歌阑酒罢,贵客酒意醺然,美人婉转依偎,武安王的闲暇时光惟有酒与色才能填补,此时他的怀里正搂着一位身穿湖绿云缎裙,发戴茉莉,香气飘飘的秀丽佳人。   武安王是当今雩之国唯一一位异姓王爷,昭文皇帝当初为了夺得帝位,大肆戮力皇室,杀尽了各地坐镇的藩王。或许是年轻时造孽太深,他称帝后,多年来始终子嗣不济,后妃诞下的龙子常常夭折,有幸存的也大多才智平平,难堪大任。   唯一让昭文帝诚心如意的孩子便是如今的恪川王。   恪川王是所有皇子中最为隽拔出色的一位,不仅生得一表人才,品性亦是敦厚温良,在民间早已口碑载道,人们都说恪川王是下一个皇位继承人,而朝堂上似乎也达成了共识,大小官员心照不宣,但凡提起恪川王必然是交口称誉。   由于皇嗣绵薄,年轻时阴险狠辣,心机深沉的昭文帝在上了年纪后变得过于自信了,他一路走来铲除了无数对头,无一人能将他扳倒,所以他打破陈规,立了异姓氏族为王,以为自己还像年轻时一样能掌控一切。   武安王虽然长年坐镇南方,抗击外邦,但每年都会来夏江游玩,设酒摆宴,传杯换盏。   今夜,又是一场酌金馔玉的长夜之饮。   在座的贵客大多已酒足饭饱,有些已摇席破座,趁兴而归。   武安王见状,低头冲怀里的美人耳语了几句,美人听罢,嫣然一笑,起身飘飘然离开了厢房。   殷廉此时就站在厢房右手边的回廊里,倚着窗吹冷风。   这种杯觥交杂的宴会让他厌倦,他没有喝醉,却感到头痛,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尾声,才找了个机会溜出来吹会儿风。   未过多久,一股茉莉花香窜入了他的鼻息里,紧接着一个娇柔的女音响了起来,“殷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殷廉回过头,他微微一笑,“原来是青毓姑娘,那么晚了,你不陪在王爷身边,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乐意跑哪儿就跑哪儿,谁说我非要陪王爷的?”绿裙佳人巧笑嫣然。   “如果王爷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话,非要找你算账不可。”   “那就让他找好了,只要我乐意,楼下的小厮我也愿意陪,但我若是不乐意,天皇老子都别想留住我。”佳人媚然笑道,她一边说一边走近殷廉,将一双朱红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跟在武安王这种人身边,你一定很苦闷吧?”   “是吗?”他咧了咧嘴,眼睛却望着窗外,“何以见得?”   “武安王猜忌多疑,脾气又阴晴不定,做他的身边人必须得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否则一不小心便要人头落地。他之所以对你青睐有加,无非是你有利可图,一旦他将你利用完了,就会毫不客气地送你归西。”   “不错,但你说对了一半。”   “哦?”   “武安王确实阴晴不定,猜忌多疑,但我跟他是一路人,他提携我不仅是出于利用,还有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惺惺相惜?”绿裙佳人顿时发出了一阵娇笑,“殷将军,想不到你那么天真!”   殷廉转过脸来,他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   “你终于正眼看我了,”佳人笑完便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今晚全场的男人都在看我,唯独你对我不屑一顾。”   “我这人生来如此,对谁都漫不经心,青毓姑娘莫往心里去。”他毫无感情地笑了笑,目光复又投向窗外灯红酒绿的街景,“况且你已得到了那么多男人的瞩目,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妨?”   “怎么无妨?少的那个,恰是最让我上心的那个。”   绿裙佳人用最温柔动情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当她的朱唇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她的身子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支撑,软绵绵地偎依进了他的怀里。   殷廉既没有躲闪也没有迎迓,他笑了笑,带着淡淡的讥讽,“青毓姑娘,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接下来武安王要出来捉奸了吗?”   “你,你就如此无情?”佳人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美目,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说实话,你不合我的口味,”殷廉慢慢将怀中的佳人推开,“我喜欢那种带点火的,不容易到手的女人。”   “有意思,不知哪位姑娘有幸能入您的法眼?”   “这跟你无关。”   “好吧,那青毓就不多话了,免得讨人嫌。”佳人长叹了一声,忽然收起了媚笑,露出了精明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殷将军,玩笑就开到这儿了,接下去我们来说说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殷廉,不要装了,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哦?谁的?”   “你是恪川王的人。”   殷廉转头笑了一声,“是吗?”   “当然是,”佳人的神情诡秘,她轻声道,“因为我也是他的人。”   殷廉面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了,他低头紧紧盯着她,半晌后将眉梢一扬,“既然如此,那你说说看,恪川王让我来做什么?”   “他让你当他的探子,要你假意向武安王投诚,好骗取他的信任,然后趁机监视他,将他的一举一动回报给恪川王。”   殷廉点了点头,“那你呢?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跟你差不多,大家都是探子,只是必要的时候,我有更大的把握杀了武安王。”   “看来你真是恪川王的人。”殷廉缓缓露出了笑容。   绿裙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是那种探子接头时彼此知心会意的笑。   但下一刻,殷廉的笑容中忽然腾起了一股可怕的杀气,他猛地探手掐住了美人的脖子,用阴冷的声音道,“贱人,不打自招,我这就替武安王除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很肥吧~虽然没有男女主对手戏……不过下章就有啦~ ☆、暗巷美人来   但下一刻,殷廉的笑容中忽然腾起了一股可怕的杀气,他猛地探手掐住了美人的脖子,用阴冷的声音道,“贱人,不打自招,我这就替武安王除害!”   青毓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拼命挣扎起来,张大了嘴巴,口中勉勉强强挤出几个字,“我不是……你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她。   佳人抚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白皙的脖颈上很快就现出了淤青。   “是,是王爷……”她缓缓扬起美丽的脑袋,雪白的手搭在细长的脖子上轻轻揉着,表情既痛苦又娇媚,“是王爷派我来的,方才我说的话只是为了试探你。”   “那就去王爷跟前对峙一番吧。”他凶巴巴地抓住她的胳膊,提着她快步走进了厢房内。   此时,宴席已然散去了一半,帘后丝竹乐若隐若现,曲调低迷而模糊。   当大门嘭地一声被人推开时,场中一片哗然,惟有武安王不紧不慢地喝着酒,照旧泰然自如。   绿裙佳人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她一看见武安王,瞬间就化作了一道香风,扑进了他的怀里。   武安王将美人揽入怀中,她抬头在他耳边絮絮低语,尔后又将细嫩的脖子一扬,秀出了上头的青色指痕,佳人不胜娇弱地向殷廉抛去一个眼风,随即便将脸贴在武安王的胸膛上,幽幽咽咽地开始低泣。   武安王拍了拍她的肩膀,朗声大笑道,“殷将军,误会一场,是本王多心了,你莫要介怀。”   殷廉原本正阴郁地打量着主座上的藩王和美人,一听见这话,立刻露出笑容。   “末将当然不会介怀,倒是王爷过于大方了,”他说着走回桌边,将杯中剩余的醇酒一饮而尽,“如果王爷怀疑我,大可让人将我绑起来,好好拷问一番,可王爷派这么个柔弱的美人来,我若是不小心下了重手,误伤佳人性命,岂不可惜?”   “本王原以为将军绝不会对美人下手,未料将军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武安王笑了起来,透着几分奸猾,“看来将军弄惯了风月,女人的娇媚手段是对你起不了作用了。”   “事关原则,岂能为美色所惑?只要她对王爷不利,就是九天仙女下凡,末将也要将之铲除。”殷廉微笑着回答,他的表情冷静又从容,由于他天生不容易受情绪的影响,在毒泷山上又有了足够的历练,即使处于危急时刻,也能保持强大的自制力,丝毫不露马脚。   随着夜越深,离席的贵客越来越多,武安王向来放荡不羁,他趁着酒兴,搂着怀中的美人起身离席,向一间空荡荡的厢房走去,准备在无人之地上演几出龙凤缘。   殷廉立刻知趣地告了辞,随大流离去。   他带着一身酒气,走出太和楼,夜风扑面而来,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漆黑锃亮的双毂马车就在楼外等他,他冲车夫挥挥手,让他独自先回去,随即便一个人闲闲荡荡地步入了喧闹的街市里。   离开那座酒楼的感觉,就像离开毒泷山上的那座宫殿,殷廉时常觉得自己并没有摆脱旧日的生涯,反而在其中越陷越深。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浓郁的酒味和脂粉浓香让他一阵阵地反胃,他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口,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殷廉站起身顺着幽长的巷子继续走,远远避开了风景繁华,五光十色的夜市,走到巷子中央,靠着墙,就地坐了下来。   青石板路十分阴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无人识得的流浪狗,颓丧地坐在街边。   夜色如泼墨,正当他兀自出神的时候,巷子尽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裙袂飘拂的声音,他循声望了过去,只见飘渺的夜雾里,一个高挑婀娜的人影正由远及近,款步向他走来。   他目不转睛地凝注着远来的人,黑亮的瞳孔中倒映出少女行走时的窈窕修态,她悠悠慢慢地走到他跟前,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一只微凉,带着花香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殷廉,你怎么了?”   “我喝多了酒,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吹吹风。”他伸手握住了那只手,而她出奇地没有反抗,任由它留在他的掌心里。   “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殷廉问道。   “今晚夜色很好,我上街来走走,恰好看见你从太和楼里出来,一时好奇就跟来看看,”安旋回答,她其实是特意为他而来的,却没有道出实情,“你刚和一班粉头厮混完,就握着我的手不放,是有意在侮辱我吗?”   “我没有和粉头厮混,”殷廉懒懒地笑了笑,“我很挑剔,没你想得那么随便。”   “既然你很挑剔,为什么还要跟武安王那种人混在一起?”   “我说过了,是因为你。”   “不要拿我当借口,”她低下头,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我不是你自甘堕落的理由。”   “好吧,那我就换个理由,”他满不在乎地一笑,“自从我入伍后,背地里总有一班小人对我指指点点。这群人大多长了一副媚骨,你遇难时,他们落井下石;你发迹时,他们偷施暗算;可一旦你发达到了他们无法推翻的地步,这群人就要对你俯伏山呼了。”   他说着抬头望向她,“不如这么说,我跟着武安王是想要早日高升,尝尝被小人顶礼膜拜的滋味。”   安旋默默地看着他,神色中渐渐流露出失望和感伤,仿佛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很遥远,很陌生,她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你看上去很难过,”他收敛了笑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冰冷的手指,“为什么?是因为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   “既然你那么在乎我,那一年前,如果不是曲商侯苦苦相逼,你会为了逃避我,离开云中城吗?”   “当然不会,”她又恢复了冷冷的,骄傲的态度,“我不仅不会离开,还会雇上几个武艺高强的家丁,只要你一来,我就命人把你抓起来打个半死。”   殷廉笑了起来,他伸出胳膊,隔着裙裾抱住了她的腿,然后将脸贴在她的裙子上,安旋的身上有一股清幽的冷香,他闻着这股香气就能忘却自己身上肮脏的酒味。   少女的身子僵硬起来,她没有立即推开他,可随着他手臂的力道加重,她还是惊惶不安了。   这条巷子前前后后都鲜有人至,她紧张地环顾四周,终是按捺不住,弯下腰,使劲推他的肩膀,少女的黑发倾泻下来,一丝丝垂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殷廉,你抱得太紧了,”她窘迫地开口,“你放开我,先放开我。”   少女一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她审慎地后退了几步,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怕什么?”殷廉幽幽地看着她,“我就是再无耻,也不会在这巷子里跟你草草了事的。”   安旋愣了老半天才领悟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若不是有夜色掩盖,他此时又要看见她涨得绯红的脸颊了 。   “坦白说,我确实对你起过邪念,”殷廉背靠着墙,扬起下巴望着她,“但你仔细想想,我哪一次不是被你高尚的品德深深打动,然后乖乖收手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带着几分伤心,“我怕我有一天再也打动不了你。”   “不会,” 他低下头,“你在我眼里总是很动人……”   她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这句话,神情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跟那群鬼蜮居心的人混在一起,惹我伤心呢?”   “你会知道原因的,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笑了笑,流露出几分邪性,“等我得到你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一切。”   安旋顿时收起了温柔的神色,她面泛薄怒,语调中也透出了几分轻藐,“你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   “我会等到的,”殷廉冷冷说道,“安旋,你不会不懂吧?我到现在都没有对你下手,只是希望你对我有些情意罢了,免得那天真来的时候,你哭哭啼啼,抖抖索索的,说不定还要寻死觅活一阵子,我可没有耐心等你想通。”   安旋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保证不会哭哭啼啼,抖抖索索的,更不会寻死觅活。”   “希望你做得到,”殷廉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他面带微笑,低头注视着她一会儿,“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我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外头,不劳你费心。”   “那我送你上车吧。”   安旋没有拒绝,她转身自顾自顺着长巷往回走,殷廉走在她身边,跟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一双眼睛漠然地直视着巷子尽头,最为繁华明亮的地方。   “两天后,武安王设宴会客,你会去吗?”走到巷子口,殷廉忽然发声问道。   “会的。”   “那我们很快又要见面了。”   “是啊,”安旋走到了马车边,车夫跳下车,为她放下了马凳,“你不愿意见到我吗?”   “怎么会?”他牵起她的手,将她扶上了车,“我巴不得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她回头忿忿然瞪了他一眼,而他却笑吟吟地看着她。   “两天后见。”   安旋没有作答,她灵敏地钻进了车厢里,默不作声地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驷马轻快地奔驰起来,他目送着她远去,很快便消失在锦天绣地的夜色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有小天使催更我就忍不住发了,真是太没有自制力了!!存稿君等等我! ☆、楼外再相逢   武安王的夜宴于两日后准时于行宫开席,这是他每年的惯例,沿江一带大大小小的官员尽皆出席,有些还特意从千里之外的皇都赶来,与之联络情谊。   清夜飞花,偌大的行宫外遍栽异卉,四下美景玲珑,但见龙绕雕梁,凤舞画栋,殿脚飞云而起,宫娥彩女翩然来去,四面会集的车舆华盖绕着宫墙围了长长一圈。   是夜,王侯将相,各个衣朱带紫,他们有的喧畅一堂,尽情欢饮,有的酒足饭饱,随步闲游,环绕着宫殿四处观玩景致,以娱目舒怀。   路家两位千金的到来可算是为整个宴会增光添彩了,她们一个绚服华容,艳冶烂漫;一个丰神绰约,姿容绝丽,见过的人无不啧啧称赞,尚未婚配的王孙公子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心想要赢得美人的垂青,日后好上门提亲。   行宫里,丝竹乐盈耳,美貌宫娥怀抱乐器,曼声弹唱,空广的大殿上挂着斗大明珠,照得殿内光亮如昼,官员们正举酒同酌,喝得陶然忘情,他们趁着酒兴,开始品评起今夜到场的女眷,路家的两位千金自然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那位新来的姑娘真真是个美人啊!我在夏江呆了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绝色!”   “她到底是不是路将军的私生女?”   “当然是啊!什么故人之女?如今这世道,谁会那么好心收留别人家的女儿在自家好吃好喝?”   “那路夫人倒也大方,换作我家那个,非得气掀了房顶不可!”   “你们等着看吧,今夜的晚宴一过,外头这帮乌衣子弟,定会把路大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   “我若是尚未娶亲,一定也要去提个亲,试试运气!”   “听说这位姑娘虽然生得美,但才情却平平,”此时发话的是武安王最为宠爱的一位侧妃,“城里的千金闺秀但凡举行诗会,她都只有旁观的份。”   “妾身也听说了此事,”另一位端丽的美人立刻接口道,“这样的姑娘空有一身好皮囊,一旦处得久了,便要让人觉得无趣了。”   “一个人有趣无趣,跟她会不会写诗有什么关系?”殷廉突然插嘴道。   他的话音刚落,身旁的几位武官立刻发出了一阵低微的,心领神会的笑声。   “哟,路家姑娘真是了不得,连殷将军这种风月场中的高手都要替她说话。”美貌的侧妃掩嘴轻笑。   “为什么不呢?”殷廉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武安王听到这话大笑起来 ,“爱妃有所不知,那位路家千金可是殷将军心尖上的美人,谁若敢说她的不是,殷将军非得跟他急不可。”   “原来如此呀。”   殿前的将官们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哄笑,男男女女皆往安旋所坐的地方望去。   安旋在这样的注视下感到十分困窘,她低声对路夫人说自己腿坐麻了,想去花园里走走,顺便找找路丽柔妹妹,路夫人应允了,于是她起身离开了筵席罗列的大殿。   风清月白的夜,碧云散尽,天凉如水。   殿外的人也不少,这里草木葱茏,夜景雅致,很是讨人喜欢。   安旋心不在焉地走着,虽然她跟在场所有未出阁的女子一样脸照轻纱,但总有人冒冒失失地盯着她看,起初她极力忍耐着,但到后来就再也忍不住了,她转过脸恶狠狠地瞪了某个人一眼,那人吓得猛一哆嗦,再也不敢胡乱瞧她了。   “安旋姐姐,你真是不解风情。”忽然,少女的身后传来一阵娇脆的笑声,她循声望去,只见路丽柔风情万种地来了,一路走得摇曳生姿。   “你到哪儿去了?我正在找你呢。”   “我就在这儿附近转悠。”路丽柔笑着走上前,亲热地挽住安旋的手臂。   她今夜又像只忙碌的小蝴蝶一样四处乱窜,一会儿跟这个夫人搭讪,一会儿又跟那家千金结交,当她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走到哪儿都讨人喜欢的。   路丽柔抓着安旋的手,先是鬼鬼祟祟地四下环顾了一番,然后拉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阁楼下,闪身躲进空荡荡的回廊里。   “你这是做什么?”安旋跟在她身边,迷茫地问道。   “我有话对你说,”路丽柔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然后悄声在她耳边道,“大事不好了,我觉得武安王好像看上我了。”   “什么?”安旋大吃一惊,“何以见得?”   “今晚,他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本以为是错觉,仔细留意了几回后,发现他确实在盯着我看,而且看得肆无忌惮的,有一回还朝我笑了笑。”   安旋皱了皱眉,“谁让你今晚到处跑呢?太引人注目了。”   “可我没做半点挑逗人的事,”路丽柔睁大了眼睛道,“我今晚一直在傻笑,逢人就笑,笑得跟个花痴一样,怎么还会有男人看上我呢?”   “你就是傻笑到流出口水来,武安王也照看你不误的,”安旋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他又不是看上你的性情。”   “说的也是。”   “所以你老实一点吧,别到处跑了,否则往后我就要敬你为武安王妃了。”   “得了,我这脑袋是当不成王妃的,顶多当个宠姬吧。”   “丽柔,你太小看路将军的威望了,凭你的出身当王妃是轻而易举的。”   路丽柔顿时发出了一阵轻快的笑声,事情未成定局,她虽向安旋抱怨了一通,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先回去找爹娘,你继续在这儿走走,阁楼后头的风景不错。”   安旋点点头,目送着路丽柔步步生莲花地离开了回廊,艳丽的身影像道彩虹一般轻飘飘地远去了。   安旋独自在回廊内徘徊了片刻,正打算去阁楼后头瞧瞧,却蓦然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影,穿过了院墙的拱门,大步向她走来。   少女下意识地转身要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你在这里,”殷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找了你很久。”   安旋转身露出了客气的笑容,“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那倒不是。”她嫣然一笑。   他站在原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今晚看上去木僵僵的,怎么回事?平常你在我面前不是很能说会道吗?”   “我毕竟不是过去的安旋了,”她不慌不忙地笑道,“如今我是路大将军的义女,行为举止自然要进退有度,好好当个大家闺秀,若还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岂不是要惹人非议?”   “说的也是,安静,听话,又长得漂亮的姑娘,上哪儿都不会惹人讨厌的。”他笑了笑,话中带刺,“相信今夜过后,路将军家定然门庭若市,你的提亲者会包围整座府邸。”   “是啊,如此盛况真教人期待,”少女的语气透着冷嘲,“我要在你得手之前,赶紧找个好人嫁了。”   “不要想得这么美啊安旋,只要我说一句话,你的期望就落空了。”   “什么话?”   “只要我告诉今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你在毒泷山上呆过一个多月,以后绝不会有人上门提亲。”   “那你就去说吧,”安旋淡淡道,她不急也不恼,反倒是安然自若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爹娘留给了我一笔非常丰厚的嫁妆,这笔嫁妆丰厚到足以让世上大部分男人都忽略我的名声,转而低声下气地奉承我,求我嫁给他。”   “一笔丰厚的嫁妆?”殷廉皱起了眉头。   “是啊,”她微笑,“男人可以不爱我的名声,却难免要爱我的钱财,殷将军是不是也有些心动了?”   “没有,我对你的嫁妆没兴趣,”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冷冷地回答,“我这样的人,给我一把刀,我就能活下去。”   这话倒是让安旋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服之意,虽然殷廉从小在贼窝里的长大,但不可否认,他身上的某些精神是远远超过诸多世人的。   “殷廉,我知道你为什么至今都缠着我不放,”安旋望着他,忽然露出一种哀伤的神气,“你就像猎人出猎,只享受眈逐的乐趣,一旦猎物到了手,你就会将它抛之脑后了。”   听到这话,殷廉笑了起来,“你在某些方面很了解我,但在另一些方面,你一点都不了解。安旋,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多了。”   “是啊,两年多了,再耐心的猎人也该放弃了,”他的笑容意味深长,“只要换一个目标,我一样可以享受什么眈逐的乐趣。”   “所以这两年来,你从没换过目标?”   “没有,我说过我有时候很固执,而且除了你之外,我一向是漫无目标的。”   话到此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很合时宜地由远及近,风姿绰约的路丽柔语笑嫣然地来到了阁楼边,轻启珠喉道,“安旋,爹说要回府了,我们——”   她一看见殷廉,立刻不说话了。   “路姑娘可有要事?”殷廉转过身,立刻换上了一副礼貌谦逊的虚伪面孔。   “啊……我爹说要回府了。”路丽柔的眼珠子转了转。   “末将还有些话要对安旋姑娘说,能否稍等片刻?”殷廉微微一笑。   路丽柔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她盈盈笑道,“我娘身体不适,爹爹急着要走,不如殷将军行行好,说完话将安旋姐姐送回去如何?”   安旋心下一惊,她冲路丽柔使了个眼色,可丽柔视而不见。   “末将很乐意效劳,请姑娘转告将军,末将定会将安旋姑娘毫发无损地送回家。”他说着笑看了安旋一眼。   安旋正急切地向路丽柔使眼色,甚至还轻微地摇了摇头。   路丽柔望着她,笑得天真烂漫,纯真无辜,“安旋姐姐,你为什么要冲我眨眼?”   “没有,我没有冲你眨眼。”安旋立刻一脸正色道,她想勒死路丽柔。   “既然如此,有劳殷将军了。”说罢,路丽柔强忍着笑意,施了一礼,然后折身轻飘飘地离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丽柔:请称我为神助攻! 亲亲抱抱之类的,让我们慢慢发展~不想让女主太快被吃掉啦! ☆、刺激的魅力   “既然如此,有劳殷将军了。”说罢,路丽柔强忍着笑意,施了一礼,然后折身轻飘飘地离去了。   待她走远,殷廉才笑着开口,“你的妹妹真是知趣,难怪连武安王都看上了她。”   “什么?武安王真的看上了她?”安旋吃惊道。   “没错,他还跟我开玩笑说,路家的两位千金,你归我,你的干妹妹归他。”殷廉回答。   在武安王眼里,安旋冷艳清绝,孤直高傲,却毫无诱人的风情,而路丽柔则不同,她丰乳细腰,娇娆多姿,轻而易举就能激发男人的肉/欲,由于女人在武安王看来只有一个用途,所以他对她们的爱也只会停留在最原始的阶段,绝不会上升至心灵相通的境界。   此刻,安旋的神色凝重起来,“被武安王看上可不是好事。”   “确实不太好,你的干妹妹危险了,”他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怎么?需要我替你杀了他吗?”   “杀了谁?”   “当然是武安王。”   “你敢杀?”   “你知道我敢的,”殷廉复又露出了阴沉可怕的微笑,“我一向很残忍,小时候猎杀动物,长大了就杀人,我的刀子不会管那是王爷还是小卒。”   安旋想到了他杀曲商侯的场面,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这下你相信了,”他笑望着她,“安旋,我很乐意替你卖命,只要你付出一点代价。”   “好啊,我可以付出代价,”她傲然地微笑起来,“但我要你用武安王的头颅来换。”   殷廉颇觉意外,他扬了扬眉,“你真的要跟我做交易?一点情分都不讲?”   “是你逼我这么说的,不讲情分也一直是你。”她略带恼意。   “我若是不讲情分,为什么还要把你送去路将军的府邸?”殷廉望着她,“在所有人里,我对你是最讲情分的。”   “啊……原来你最讲情分的样子也不过如此,”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流露出揶揄的笑意,“近些日子,我听到了不少流言,人们都说你与武安王的作风相似,将来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异姓王,然后称霸一方。”   “这话是谁说的?”殷廉鄙夷不屑啐了一口,“我非宰了他不可。”   “很多人都这么说,你恐怕宰不完。”   殷廉不以为然地笑了,“说实话,我对称王称霸没有兴趣,况且武安王是什么人物?他害过的女人,送上西天的男人数不胜数,跟他相比,我就是正直的表率。”   这话让安旋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向来很有感染力,每次跟殷廉说话,她总能感到过去那个率性而为,直言不讳的自己正在渐渐地回来。   随着夜深,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尽兴而去,行宫内外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该回府了。”安旋忐忑地左顾右盼。   “那就随我走吧。”殷廉走下台阶,转身示意她跟上。   安旋犹豫了片晌,终是跟着他走了。   殷廉没有带着她大摇大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而是走了一条无人的小道,从偏门出去了,显然是顾及到她如今的名誉。   安旋有时怀疑他只是嘴巴坏,论起实际行动来,他还真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举动,即便是那些无礼的亲密行为,也是适可而止的,虽然她曾为此火冒三丈,但那只是骄傲清白的姑娘受到冒犯时的直接反应,凭良心而论,她从未觉得他下流,或者色/欲熏心。   马车就停泊在幽静的偏门外,车夫却不知去向。   “没有人赶车?”安旋疑惑地左右张望。   “赶车的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大概又醉死在酒坊里了。”   殷廉站在车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对下人向来很宽容,因为他自己的出身也不高贵,可有些人显然把客气当作了福气,他不得不下下狠心,要让他们尝尝厉害了。   安旋没有听清楚他那句骂人话,还以为他说了什么正经事,一脸专注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你上车吧,”殷廉皱起眉,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车上送去,“我来赶车。”   安旋依言上了车。   很快,驷马便轻快地奔驰了起来,虽然夜已深,但花花绿绿的街道依然灯火通明,放眼望去,八街九陌,纸醉金迷。   安旋撩开帘子,望着团花锦簇的夜市,没精打采地靠在窗边发呆。   每当独处时,少女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外面的世界靡丽繁华,处处是软红香土,却让她感到局促不安。   安旋仿佛被困在了一身绫罗华裳里,她的一颦一笑,进退举止都遵循着一种无言的准则,如有看不见的绳索将她捆住了。   她时常走神,跟人说话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云中城外那个小院落,浮现出母亲的微笑,还有陪伴她长大的翠吟和秋月,对了,她已经很久没去见她们了,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思不思念她?   自从两年前离家出逃,她已经很久没有安定的感觉了,每一天都像在漂泊,她过得谨慎又压抑,生怕一时的肆无忌惮会给四周的人带去不快。   马车到达府邸时,安旋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无法自拔。   殷廉替她撩开了车帷,安旋螓首低垂,闷闷不乐地走下了车,他低头打量着她眉头不伸的脸,“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她回过神来,立刻莞尔一笑,“我没有不高兴。”   “你看上去愁眉苦脸的。”   “你看错了。”   他不理会她的回答,而是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早知你如今过得那么憋闷,我就不把你送到这儿来了。”   “不把我送这儿来,难道要我跟你走?”安旋展颜笑了,“在这里我只是有些憋闷,但若跟你走了,我这辈子就毁了。”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他依稀流露出几分不悦,“你可以跟我对抗到底,至少你跟我死磕的时候不会像现在这么压抑。”   安旋听到这话,鼻子忽然一酸,眼眶竟是红了。   她连忙克制住自己,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敏感,或许是夜深的关系,黑夜总是能引发人的愁绪。   “看来我说对了。”他望着她。   安旋不说话,等到眼睛里没有泪水了才抬起头来。   她回想起一年前,为了躲避官吏,托身于殷廉住处的那段日子,虽然她自始至终都心怀戒备,却不曾像如今这样愁闷忧悒。   “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年前,我寄住你家,首饰衣裳都是你替我置办的,我吃你的,用你的,想来让你开销了不少,如今我恢复了自由,身边也不缺银子,不如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去拿些银钱来还你。”   殷廉听到这话竟是愣住了,他平常接话的速度一向很快,安旋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被人噎住的表情。   “我说……”片晌后,他皱起了眉头,“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   “……不是,”她垂下娥首,想了想才道,“我只是怕你会在心里计较。”   “我没有计较,”他微微苦笑,“如果你非要把这当债来还,那不如用更实在的方法好了。”   这回她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少女断然拒绝,“不可能,你别想了。”   “我的意思是,”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你让我抱一下,只要抱一下,我们就两清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就抱一下?我说放手,你就放手?”   “对,你说放手,我就放手。”他回答。   她狐疑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挪步走到他跟前,竟也没有犹豫太久。   他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秀发,这次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推开他,也没有大发雷霆,她由着他抱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你该放开了。”   他依言放开了她。   她抬头凝视着他,不禁感叹了一句,“你要是每天都能像今晚这样该多好呀!”   “只要你看见我不逃,我就可以做到。”他笑着回答。   她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那我试试看吧。”   其实当殷廉偶尔表现出驯顺时,对她是极具吸引力的,因为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正如殷廉所言,他让她觉得刺激,这感觉就好像在抚摸一头凶猛的野狼,明知道它有利爪和獠牙,却还是会为它温驯的那一刻而驻足停留,安旋一边隐秘地陶醉着,一边又谨慎地维持清醒,生怕被这刺激的魅力拖进深渊。   少女告别了殷廉,心事重重地走回了府里,她刚进门便迎面遇上了路训。   “路伯伯。”她连忙施了一礼。   “旋儿,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担心呢,”路训微笑道,“是殷廉送你回来的?”   “是。”安旋回答,她有些害臊,不知道路训是不是看见了方才他拥抱她的那一幕。   “比起一年前,他现今如何?”   “似乎不如我料想的那般坏。”   “所以你对他的感情依然如故?”   “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没有加深也没有减弱?”路大将军如有所思地问道。   这下安旋犹豫了一番,好半天才开口,“没有,我对他尚有疑虑。”   “如果这疑虑是关于武安王的,往后我可以替你打消,”路训道,“但除此之外呢?”   “说不上来,”安旋摇摇头,随即审慎地开口,“路伯伯,您了解我,我不是头脑一热,就会不顾一切的姑娘,如果我娘还在世的话,一定会告诫我要远离殷廉那种男人,毕竟他危险又玩世不恭,我不是他的对手。”   “哦?”路训笑了起来,他仿佛有些意外,“可我却觉得你很懂得拿捏他的方法。”   “拿捏?”安旋略微惊诧,她浅浅一笑,“我从不会去拿捏任何人。”   “那就意味着你生性如此,”路训道,“你天生就有让他听话的本事。”   “真的?”她颇不自信。   “真的,”路训不慌不忙地笑道,“不过旋儿,你也不是非他不可,夏江城里有那么多年轻俊杰,你大可细细挑选,只要两情相悦,我定有办法成全。”   “既然如此,多谢路伯伯。”安旋笑逐颜开,她恭敬地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暧昧期~让我们先从抱抱开始,循序渐进~ ☆、深入敌丛中   那场宴会过后,正如人们料想的那样,路大将军府沦陷在了提亲者的包围中。   安旋没有迫切的嫁人愿望,面对这来势汹汹的爱慕,她甚至有些抗拒。   她不认识那些陌生的男人也不想认识,一想到自己将来又要束手束脚地摆出端庄大小姐的架势去赢人好感,她的心里就会腾起了一股无名火。   不过,路丽柔这一回倒是热情洋溢的,她本来一门心思要留守在家当老姑娘,但自从安旋告诉她,武安王真的对她有意思后,她就像遭到了晴天霹雳,当场就瘫倒在了软椅上。   “等等,让我缓一缓……”她当时面如死灰,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安旋,像在扮演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这一定是报应……我之前拒绝了太多亲事……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他要把我送给一个花花王爷当玩物……”   “哎,拒绝亲事能有什么报应啊?”安旋将手一挥,她将路丽柔从长椅上拽了起来,“从前你劝我的时候倒是挺旷达不羁的,怎么自己遇上点事就吓成这样了?大不了你也赶紧找个人嫁了,免得武安王再打你主意!”   “对,赶紧找个人嫁了……”路丽柔喃喃着。   次日,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她急切地查阅各个媒婆送上来的庚帖,又拉着安旋一起评头论足。   虽然武安王加重了路丽柔的危机感,但真正挑选起夫婿来也是格外伤脑筋的,她不是嫌这个年纪大,就是嫌那个家境单薄,位高权重的府里早已妻妾成群,而家世清白的又前途晦暗,好不容易来个品貌俱佳的,她又说人家容易招蜂引蝶,嫁了他心中难安。   路大将军和路夫人很快就被这小女儿的挑剔性子折腾得不耐烦了,连安旋也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我看你还是嫁给武安王当侧妃得了!”   陪路丽柔挑挑选选了一整个下午后,安旋终是忍无可忍地将庚帖往桌上一扔。   “安旋姐姐,你别走啊,再陪我挑几个……”路丽柔立刻撒娇一般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像条乞怜的小狗。   看着她柔媚又调皮的模样,安旋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消了,她笑了出来,“你这么会撒娇,往后的夫君一定对你爱不释手。”   路丽柔也笑了,她用甜美的声音讨好她,“我就知道安旋姐姐最好了!”   安旋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每次呆在路丽柔身边,她都觉得自己硬邦邦的,简直不像个女人。   安旋的性情中天生带着刚健的气韵,她不懂得用媚态示人,更不会撒娇讨好,她觉得自己这性子恐怕很难取悦未来的夫君。   少女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殷廉的身影,她试着想象自己像路丽柔一样挽着他的胳膊摇啊摇,嘴上说着什么‘你别走啊,再陪我一会儿,你最好了’之类的话,顿时变得面红耳赤。   “你怎么了?”路丽柔好奇地望着安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的脸。   “没什么。”安旋连忙道,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等到路丽柔好不容易挑出了几个满意的人选,她又担心起他们的面貌来,因为其中有些她未曾见过。   于是路丽柔又打起歪主意来,她要安旋跟她乔装改扮,溜出去瞧瞧那些公子哥儿的真面目。   安旋在家憋闷久了,起初听到这个主意是非常感兴趣的,可她还是谨慎地劝说了路丽柔几句,但很快就被她说服了。   两人一会儿扮作小厮,明目张胆地走进大户人家的后院里东张西望,一会儿又偷偷溜进书院,挨个寻找路丽柔相中的名士公子。   有一天夜里,两人女扮男装走在一条沿湖的长街上,说说笑笑地往家走。   湖边杨柳垂堤,柳色青青,路边店铺都挂着红灯笼,家家热闹,户户开张,来往人物皆柔和秀美,茶坊酒楼外悬挂着彩色幌子随风招摇,远处的高大城垣在夜色中巍然屹立,歌馆楼台,靡丽无穷,举目四顾,尽是繁华胜景。   安旋与路丽柔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湖上碧波荡漾,只见不远处的码头边停泊着三艘张灯结彩,雕龙绘凤的画舫,船顶漆红,船柱上浮翠流丹,武安王正带着一群风流的乌衣子弟往船上走去,他们身边围绕着无数罗衣美人,宛如云霞一般追随着客人的脚步。   少女定睛望去,发现殷廉也在其中。   他今日亦是高冠华服地穿戴着,活脱脱一个外出寻欢作乐的浮浪子弟,他漫不经心地走着,面上似笑非笑,嘴里偶尔吐出一两句诨话,引得四周的莺莺燕燕发出一阵轻笑,一个个娇媚地抬头拿眼睛瞟他。   随着安旋越走越近,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向她走来的方向望去,他见安旋今晚一身男装打扮先是有些吃惊,紧接着便咧嘴笑了。   少女望着他身处万花丛中,胸腔里没来由地凝聚起一股怒火来,若不是路丽柔死死抓着她的手,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飞奔过去请他吃一个耳光了。   不过,令安旋感到蹊跷的是,今晚这班乌衣子弟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观察了老半天才发现,这帮人的身材个个都非常高大,由于殷廉是水贼出身,他的个头在寻常男子里是非常出挑的,但在这班人里却显得很平常。   若是普通的油头光棍,绝不会有这打手般的体格,安旋正暗暗疑惑,身边的路丽柔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路丽柔一看见武安王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冰冷的手紧紧抓着安旋,“快,快送我回去,武安王在那儿……我,我心好慌……喘不上气了……我要晕倒了……”   安旋很理解她,从前她在毒泷山上看见殷廉时也有过这种心好慌,简直无法呼吸的感觉,只是没她那么夸张罢了。   由于路丽柔体力不支,她只能搀扶着她往回走,没有继续留心湖边的人。   待到她离去后,武安王这场奢华的游湖一直持续到夜深才告终。   待到画舫靠岸,宾客们纷纷离船上岸,马车就等在码头边,一辆辆排成了长龙,静静地停泊在夜色里。   殷廉告辞了那帮狐朋狗友,匆匆跳上了马车,车夫呼喝了一声,马儿迅速奔跑起来。   他在车里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到马车驶出了繁华热闹的长街,拐进一条安静的空巷子里,他忽然开始行动起来。   殷廉先将头上那顶明晃晃的发冠给拆了,然后脱下身上这套质地好得油光水滑的锦袍,露出里头的玄色劲装来。   马车继续在黑暗中前行,它拐了几个弯,到了空无人迹之处,缓缓地停了下来。   殷廉迅速下了车,他的身手相当敏捷,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迅速潜行在黑暗里,一直走到暗巷的最深处才停了下来。   那里有个人正负手而立,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们见得太频繁了,这样会很麻烦。”殷廉悄无声息地来到那人背后,低声开口。   “怎么?武安王起了疑心。”黑暗中的人转过身来,他赫然是安旋口中的路伯伯,曾经的镇殿大将军路训。   “三个月前,他派人盯梢我,发现我时常出现在你的府邸周围,心里大为不安,差点对我起了杀念。”殷廉皱着眉道。   “那你是如何应付的?”   “我只能告诉他,我迷上了你的干女儿,每次来夏江就是为了远远地,像个傻子一样看上她几眼,”殷廉的面色十分阴晦,“武安王这才放下了杀念,他告诉我,只要我好好替他办事,将来你的干女儿一定会是我的。”   “希望你没有受这话的引诱。”路训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开口。   “我没那么容易上当,”殷廉恬不为意地回答,“不过我也立刻向他表明了忠心,我说,只要他能满足我这颗急色的心,我就愿意为他肝脑涂地,他这才高兴了,还自以为捏住了我的软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好吧,那也确实是我的软肋。”   路训流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你不用担心,安旋暂时没有另谋高就的念头,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她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她这情意有多深,但至少她对你念念不忘,而且除你之外,我不曾见她留意过其他男子。”   殷廉倚靠着冷冰冰地高墙,不以为怪地抬起眼睛,“这真是个好消息。”   “想来你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路训负手道,“我一度以为她很害怕你,后来我发现害怕和喜欢未必不能并存,希望你是真心爱慕她,不是歆羡她的美色。”   路大将军说着面露忧色,他知道殷廉这个人委实是不好把握的,安旋对他心有余悸不是没有道理,光是看他的眼睛就能读出他的性情:它凝聚了豺狐之心,既凶野大胆又诡计多端。   “如果我只是歆羡她的美色,又怎么会给路大将军你驱使我的机会?”殷廉冷笑着说道,“我早就把她带走了,你连见她都见不到她。”   话毕,他收起了笑容,“闲话不多说了,今晚我有要事跟你商量。”   “说吧。”路训低声道。   “今晚的画舫上来了一群客人,这群客人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他们是从夏江以南,一直到南漠边境处,各大关要据点的驻将总兵。我怀疑武安王已经收买了他们,这相当于一口气打通了几十处关隘,只要他愿意,能从南漠带兵直进,兵不血刃地杀到夏江,而过了夏江就是雍州,只要他攻下雍州,占领皇城便如探囊取物,龙椅的主人很快又要换新面孔了。”   殷廉说着这番话,神态就像在讲故事一样随心所欲。   “今夜他这样兴师动众地召集盟友,想来是拟好了大计,你们可有商议?”   “说实话,我不知道。”殷廉笑了笑,“武安王看着是个粗人,其实老奸巨猾得很,他貌似亲信众多,而事实上他谁也不信任,他只会告诉你,接下去你要做什么,却绝不会将整个计划都和盘托出。”   他微笑着继续道,“今晚,他一直坐在船舱里没有出来,中途三三两两地叫人进去私相谋议,大家对自己的任务都守口如瓶,互相提防猜忌,我也不好多问,免得引人怀疑。”   “那他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路训问道。   “今晚虽然来了不少将官,但其中不乏受邀缺席的,”殷廉回答,“武安王对缺席者起了疑心,打算赶尽杀绝,他要我在中秋过后先去五十里外的浔阳,杀了那儿的统军首领。我需要一块能随意出入刑部大牢的令牌,好提几个死人出来充数,总不能真下杀手。”   路训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月夕那晚,我会按惯例举行家宴,是时你会受邀前来,我暗中命人把令牌给你。”   “很好。”殷廉道。   路训沉思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皇上如今已准许我告老还乡了,可武安王蠢蠢欲动,让我很不安心,仲秋过后,我便要挂印归田,往后的事就看你了。”   “你要挂印归田?”殷廉拧起了眉头,“你把我安插在武安王身边,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自己却辞了官逍遥快活去了?那往后谁来给我洗清罪名?”   “你不用担心,恪川王知道你。”路训早已深思熟虑,“我们的计划,他一直都很清楚。”   殷廉闻得此言,顿时失笑起来,“原来我真是恪川王的人,武安王曾派人试探过我,问我是不是恪川王的人,当时我问心无愧地否认了,现在想来还真有几分心虚。”   话说到一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殷廉循声望去,只见很远地方有几个纨绔子弟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穿行在巷子里迷了路,此时正互相推搡谩骂着。   “有人来了,我该走了。”殷廉警惕地开口,“如果事情有其他进展,我会在家宴上告知你。”   说完,他迅速沿着高墙,往巷子地另一端走去,而路训也谨慎地走到巷子尽头拐了一个弯,悄悄隐没在黑夜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想偷偷摸摸断更一天的,然而手贱刷了下晋江,发现催更小天使,心一慌只能默默来发了…… 等我发完了存稿君,别说日更了,能周更就不错了!呜呜呜…… ☆、黑白无间道   其实,早在殷廉送安旋来路府时,路训就开始留意他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路训有意支开了安旋,单独审问了殷廉一番,因为路将军委实不敢相信他千里迢迢将安旋这么个大美人从云中城送来,途中会丝毫不起邪念。   殷廉当时大大方方地表示邪念是有过的,只是没有付诸行动罢了。   路训不肯轻信,他再三诘问,而殷廉始终否认自己有逾矩的行为,于是他严厉地问他,“那你敢不敢对天发个毒誓?”   “路大将军居然也相信那种牙疼咒,”殷廉那时不以为然地笑了,“与其听我这种人发誓,不如叫个隐婆来替安旋验验身子。”   “如果我发现……”路训威胁着道。   “如果你发现安旋不是个清白的姑娘,那一定不是我干的,”殷廉照旧笑吟吟的,“不过我很乐意娶她,只要她敢嫁。”   “此话当真?”路训略微沉思。   “自然当真。”   “看来你对她确实有几分真情。”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何止是几分?”殷廉依然微微笑着,只是笑容里少了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态,“光是几分真情可不值得我费那么大力气把她送来。”   “既然你钟情于她,为什么不娶她为妻?”路训问道。   “她怕我,一见我就慌,见了鬼才会嫁给我,”殷廉淡淡笑答,“况且我如今刚刚入伍,日子不□□定,她这时候嫁给我难免要吃苦头的,我不想糟蹋她的青春美貌,所以让她寄住在路将军这儿,等一切都安定后,我再来找她。”   “她姿色出众,即使留在我府里也难免被人发现,如果有人上门向她提亲呢?”   “那就请路将军将他们拒之门外。”殷廉道 。   “如果他们两情相悦呢?”   殷廉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笑容里透露出几分凶性,“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除非我对她的真情能胜过嫉妒心,否则她就要倒霉了。”   可说罢,他又话锋一转,“不过路将军威名赫赫,即使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会护她周全,避免遭我毒手,不是吗?”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路训听的,不如说是讲给他自己听的,好让路训提早布下一道防线,用来阻止将来恶性大发的自己。   路训当了一辈子的武官,也算是阅人无数,他觉得殷廉虽然看上去无赖又凶险,却也不是无药可医,他可以成为祸害,也可以成为人杰,关键在于那个他在乎的人能给他施加什么样的影响。   自从殷廉去往宛城上任后,官运很快便亨通了起来,武安王对他青眼有加,有意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来,殷廉当时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对付。   老实说,他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党羽,殷廉生性卓荦不羁,他桀骜又随心所欲,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也不甘心为人利用。   但武安王权大势大,只手遮天,而殷廉的仕途才刚刚起步,公然对抗的结果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他正打算向他虚与委蛇一番,路大将军便派人找上门来了。   路训早就听说武安王心思不正,却始终无从下手,于是暗地里约见了殷廉一回,要求他假意投诚武安王,实则当他的眼线,替他监视武安王,必要时甚至可以将他铲除,   “我凭什么为你卖命?”殷廉当时不以为意地对路训笑道,“这事有多么危险,路大将军心里很清楚,你对我是有什么大恩大德,值得我为你往火坑里跳?”   “只要你替我办成此事,我就把安旋嫁给你,”路训不紧不慢地说道,“并且在你得到她之前,我绝不将她嫁予他人。”   殷廉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渐渐地收敛了笑容。   他冷漠地望着路训,“你这是把安旋当作物件来跟我做交易,安旋敬你如父,对你信赖有加,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你在背地里拿她当筹码,跟人讲条件,你猜她心里会怎么想?”   “没想到你那么在意她的感受,”路训的笑容中顿时流露出几分和气来,“这很好,懂得体恤人心的男子才值得托付终生。”   “多谢路将军恭维。”殷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言毕,他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低下头仔细思索了半天,才又重新开始说话。   “这样吧,我可以当你的眼线,帮你留心武安王的动向,”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后,殷廉下定了决心,“至于安旋,我不需要你拿她当筹码,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全凭我自己的本事,她愿意自然好,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她,但你要让我见她,我不可能在面都见不着的情况下,就让她对我动心。”   这话倒是出乎路训意料了,他本以为殷廉会答应以安旋为条件去替他办事,未料他竟断然拒绝,这倒是让他对他另眼相看了。   “可以,但你绝不能借机伤害她。”路训出言警告道。   “那是自然,我若是想伤害她,早就得逞无数次了。”他阴郁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一言为定。”路训道。   从那天起,殷廉便成为了路训的暗探,就跟过去在毒泷山上一样,他一边装模作样地跟武安王的人混在一起,成天饮酒作乐,贪花嗜赌,接到杀令便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边又随时随地地保持清醒,小心留意周围的动向和谈话中泄漏的机密。   殷廉觉得这简直就是对人性的考验,他快要分裂成两半了。   安旋看见他屡屡跟武安王的人在一起厮混,心里自然不乐意,她已经劝说过他几回了,而他又不好贸贸然交代自己的身份。   照这样下去,安旋极有可能会愈发地远离他,那位路将军当真是居心叵测,殷廉怀疑这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到头来他替路训解决了武安王,而安旋则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另择良木而栖,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替他人做嫁衣。   殷廉愤懑不已,他从小到大还从没像现在这么吃瘪过,但事已至此,总也不能半途而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再说安旋,她和路丽柔已经陷入了提亲者的包围圈,每天东挑西选,眼睛都花了。   路丽柔是兴致勃勃的,越挑越来劲,安旋怀疑她那么急切地挑选夫婿已经不纯是为了摆脱武安王了,她把它当成了一种乐趣,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安旋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心大的人,但自从见到路丽柔之后,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心大。   路训近来不断在府中设置家宴,为的就是让两个女儿有挑选的余地,虽然他曾试过利用安旋让殷廉替他办事,但安旋只要流露出一丁点儿为难,他就绝不会将她嫁给他。   然而,安旋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却显得兴趣缺缺。   倾慕她的男人很多,若将前途,品德,相貌以及才干综合起来看,有那么三位是极其合人心意的。   第一位是当朝梁太尉之子梁明玉,他如今是白衣公卿,尊贵高雅,前程似锦;第二位是驻守金铃大关的明大将军,他能征惯战,功绩显赫,虽然已年过三十,却依然炙手可热;第三位是新上任的光禄勋谢青,他总领宫内军务,为人踏实肯干,颇受皇帝器重。   可惜安旋对这三位皆不上心。   梁明玉人物秀美,风度翩翩,他非常健谈,交谈时绝不会让人陷入突兀的沉默,可安旋听他说话时经常走神,心思总是难以集中在他身上。   第二位明大将军生得人高马大,威严十足,他对安旋的美貌一见钟情,将她奉为九天仙女,每次看见她眼睛都像要喷出火来。   安旋记得殷廉也曾用那种火辣辣的目光看过她,只是他的火辣辣里还伴随着一种含笑的,冷静的态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把持范围之内,而明将军就有些吓人了,安旋感到只要四下无人,他就会失去控制,直接扑到她身上来。   少女对这种炽热的感情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情意。   第三位光禄勋谢青则没有像前两位那样对她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他的面目英俊,性子冷淡沉默,即使在交际场上也寡言少语。   谢青频繁地来路将军府邸做客,似乎只是因为年纪到了,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亲,安旋每次见到他总是肃然起敬,巴不得像个小兵一样对他抱拳行礼。   面对形形□□的优秀男子,安旋没有任何动心的迹象。   路大将军不仅为自己的小女儿路丽柔操心,也时常暗暗地观察安旋。   他发现少女脸上时常流露出淡淡的忧思,如果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好端端地忽然失去了单纯的快乐,那罪魁祸首往往是一个搅乱她心湖的男人。   安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变成了一个寡言又忧郁的姑娘。   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她就开始变了,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变成了顾虑重重的大人。   她是在母亲的宠爱下长大的,虽然性子不娇气,却也从未深谋远虑地设想过自己的人生。   她既不留恋过去也不憧憬未来,她活在当下,遇到喜事便大笑一场,遇到悲伤便摇摇头将它抛到九霄云外,她从未思考过女人一生中必须经历的那些大事,更没有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来陪她经历未知的一切。   这跟少女时怀春的幻想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好比架空楼阁,飘渺而模糊;一个则是踏踏实实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有改变她感情的可能。   很快,仲秋节到了。   路府内再次大排盛宴,宾客纷至沓来,络绎如云。   武安王已在仲秋节前离开了夏江城,这让路大将军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一度担心武安王会开口向他要路丽柔,好在这位风流王爷暂时还没那么心急,准备干完一番大事业后再来抱得美人归。   当夜,殷廉准时地出现在了路府。   他尚有杀人的要务在身,暂时没有离开夏江,待他完成任务就要去南漠跟武安王会合。   晚宴上,又是一片觥筹交错,传杯弄盏的欢景。   安旋与路丽柔照旧出面与客人们见了礼,在给人惊鸿一瞥后,便悄悄退入了内院。   殷廉坐在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地聊着天,安旋偷偷地看了他几眼,他照旧是一副安然散漫,对任何事都无所用心的样子,面上挂着淡淡的,类似于讥讽的笑意,好像这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个宏大的游戏场子,根本不需要活得太认真。   等到众人喝得酒酣耳热之际,殷廉起身,假意外出观景,离开了筵席。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了无人的院子里,绕到一座假山后,路训派了一名心腹等在那里,他将出入刑部大牢的令牌交给了殷廉,又低声说了一句,“安旋姑娘现在西院,路将军说了,如果您想见她,现在可以过去。”   殷廉点了点头,他将令牌藏进怀中,四下张望了一番,快步离开了假山。   ************** 作者有话要说:  路训:其实我也是神助攻! 下章本白莲会让男女主继续散发恋爱的酸腐气!么么~ ☆、中秋月夕时   当他走到西院的院门外时,模模糊糊地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安旋窈窕的身影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她正跟路训的夫人明芝站在池塘边说话,池塘里盛开着几朵小小的白莲花,花瓣上的水珠在月华的照耀下闪动着阵阵清光。   殷廉不禁放慢了脚步,他隐约听见路夫人问了一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离开毒泷山之后。”安旋如是回答。   殷廉不禁有些困惑,他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些什么,不禁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由于双方相距较远,他听得模模糊糊的,只能听清几个词,几句短句。   安旋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虽然她背对着他,却能察觉到她正激动地打着手势,向路夫人连连倾诉着什么,有几次她冲动地抬高了嗓音,让他依稀听清了三句话。   第一句似乎是:“……我怨恨他,但无能为力。”   第二句听上去含混不清,但大致意思是:“他一来找我,我就紧张得要命……”   第三句很长,他只听清了一部分:“殷家人的作风我从小便有所耳闻,他们狡诈又残暴……我讨厌好杀的人,而殷廉骨子里流的就是那样的血……”   其他的话他就一点儿都听不清了,殷廉默默在院子外等待了一会儿,他看见安旋说完话便低下了头,仿佛苦恼至极,而路夫人正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轻轻在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   殷廉故意发出了一些动静,又往院子里走了两步。   路夫人看见他,立刻冲他笑了笑,尔后提醒了安旋一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旋回头望了他一眼,迅速扭过脸去理了理鬓发。   路夫人快步向院外走去,走过殷廉身边时,她含着笑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殷廉慢慢地向安旋走去,安旋平复了心情,转过身对他展开了笑容。   结合方才他听到的话,殷廉觉得安旋能露出这个笑容委实是很不容易。   “今晚我见你来,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安旋迎了上来,嫣然浅笑。   “所以你现在一定紧张得要命。”他走到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安旋的笑容中流露出迟疑来,“是啊,怎么了?你想必一直都知道。”   方才,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以致于现在记不清自己究竟用了什么词汇。   “没想到你对我的出身那么介意,”他站在原地,笃定地望着她,“殷家人确实狡诈又残暴,我身上也的确流着这样的血,但是安旋,你自己呢?你的父亲是个将军,将军是以杀人为业的,你的身上说不定也流着好杀的血,只是未被挖掘而已。”   安旋这才确定他偷听了她和路夫人的对话,脸突然间涨得通红,好像他窥见了她的隐私,“你偷听我们说话?”   “只是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罢了。”   “你还听见了什么?”安旋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了,”他细细想了想,“啊……对了,还有一句,你好像很怨恨我,但又无能为力。”   殷廉说着流露出几分怫然的神色,他似乎想发脾气,却又克制着没有发。   “安旋,我不懂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怨恨我,从前劫你上毒泷山是我不对,我已经道过歉了,至于后来的事情,那不是我能预料的,你不该一股脑地全都迁怒在我头上。”   安旋面上的红霞渐渐褪去,她默默地凝望着他,嘴角噙起一丝笑。   “我没有怨恨你,殷廉,你听错了。”她轻描淡写地否认了他的话。   “我也希望我听错了。”他的脸色依然很不明朗。   “总之,那跟你想的不一样。”她望着他莞尔轻笑,忽然走到他近前,轻轻拉住他的手,软言细语道,“今晚是月夕,是举家团圆的时候,你莫要跟我置气,好吗?”   这大大出乎了殷廉的意料,他低头看着她,但见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他,面泛桃花,眼含春水,说起话来的时候,嘴里隐约透出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他疑惑地问道。   “是呀,”少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院子后头栽了一棵金枣树,我今晚好奇,偷偷摘了一颗尝尝,谁料那金枣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腥味儿,为了解腥,我多喝了几口酒,可惜我的酒量太差,才一杯就喝得轻飘飘了。”   她说着腰肢软绵绵地一折,人似乎要往后仰去,他连忙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她一反常态,竟是倚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动。   “借你吉言,武安王的行宫大宴一结束,上路府提亲的人便数不胜数,那个什么梁公子,明将军,统统都是冲我来的,”由于喝了酒,安旋说话的速度慢了许多,跟以往快言快语的模样大相径庭,“我如今过上了男人绕膝的日子,真是幸福极了,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你的幸福不会长久的。”他回答。   “啊……看来你要去杀光他们了……”   “肖想你的男人太多了,光想想我都懒得动手,就算真杀,我也要杀得心灰意冷了。”   “那你就帮我出出主意吧,我该嫁给哪个才好呢?”   “那帮人里你嫁谁都不会幸福的。”   安旋抬头望着树梢上的那轮明月,幽幽问道,“那怎样才算幸福?”   “至少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借酒消愁。”   她怔了片刻,忽然将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听见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他,“那你能给我幸福吗?”   这漫不经心的话让殷廉大为惊愕,他怀疑她喝醉了,又进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   “安旋,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可不是什么梁公子,明将军。”   “我当然知道了,你是殷廉,是我的老朋友了。”   她说着转过身子,伸出纤长柔软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撒娇似的将额头送到了他的嘴唇跟前。   殷廉心里迟疑着要不要占这送上门来的便宜,但人却已经无法克制地动了,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的腰,低头吻她洁白的额头,她任由他抱吻,不作任何抗拒。   “今夜是中秋,我们都是没了爹娘的孩子,凑在一起过个节也是应该的。”说完这话,她才轻轻推开了他。   “小时候,我问过我娘,究竟要怎样才算嫁对了人?”   她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脸上挂着一丝怅惘飘忽的笑容。   她记得她的母亲告诉过她,如果嫁对了人,她就再也不会怀念云中城外的那座小庄院,她会满足于那人给予她的一切。   “但现在我可怀念那座小庄院了,”她的眼里滚动起泪珠来,“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他们没一个能让我忘记过去的,这两年来我过得乱七八糟,一天比一天憋闷,一天比一天想家,但越是想回去,越是发现回不去了。”   “好吧,”殷廉凝视着她,郁暗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歉意来,“难怪你要怨恨我了。”   他猜想着她方才说的那句‘我怨恨他,却又无能为力’,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路将军他们对你不好吗?是不是冷落你了?”他蹙眉问道。   “没有,”她摇摇头,眼泪一颗颗淌了下来,挂在脸上,“他们对我很好,但这好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爹娘,他们越是对我好,我越是觉得亏欠了人家的恩情。”   “不要这样想,”他皱了皱眉,“大不了我替你还情就是了。”   安旋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她匆匆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双颊哭得红扑扑的,语声也哽咽起来,“我这人鲜有哭哭啼啼的时候,你是不是很为我难堪?”   “没有,这没什么好难堪的。”他回答。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五百两黄金换她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总好过她假装的镇定和恐惧的回避。   安旋拭干了泪迹,渐渐恢复了镇静,“听说中秋之后,你要离开夏江了?”   “我要去一趟浔阳,但很快就会回来。”   “去浔阳?为什么?”   他笑了笑,“这是军机重情,不可细说。”   “那往后你还要替武安王做事吗?”她满心希望着他能否认。   可惜殷廉的回答是:“要的,再过一阵子,我要去南漠跟他会合。”   “你为什么非做他的朋党不可呢?”安旋柳眉轻蹙,她流露出不悦的神色来,又轻轻握住他的手道,“殷廉,我不希望你成为武安王那样的人,既然你选择了离开毒泷山,那就改一改吧,别让我总是责怪你。”   “以后你会知道原因的,到了那时你就不会再责怪我了。”他执起她的手,递到嘴唇边吻了吻。   安旋的脸一下子红了,因为她瞥见路丽柔正聘聘婷婷地往西院走来,殷廉吻她手指的那一幕恰好被她看见了。   然而路丽柔是多么识时务的人,她当即玉足一拧,一个漂亮自然的转身,若无其事地往别处走去了,好像她本来就是要往另一个方向走的。   安旋露出窘相来,却又觉得十分好笑。   殷廉放开她的手时,她禁不住低头莞尔。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房了,”少女含笑凝视着他,“愿你在浔阳一切顺利。”   说罢,她转身往不远处的阁楼走去。   “安旋。”   他目送着她远去,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少女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面上带着深思的神情,隐约还夹杂着一些遗憾和失落。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和气地望着他,依稀带着几分期盼。   “没什么,”可他最终摇了摇头,“祝你好眠。”   话毕,他冲她咧嘴一笑,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她的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去我会让他们的感情加速升温!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撒!!!使劲抢红包啊!! 苦逼海外党不能过年,呜呜呜,看着我妈在微信上发来的年夜饭图片,宝宝默默在泡面里加个一个鸡蛋……和一根香肠…… ☆、山猎遇险境   次日清晨,殷廉便轻装上阵,孑然一身策马往浔阳去了。   三天后,浔阳城统军首领冯天辉的府邸经历了一场大火,据说火是从冯将军的卧房里烧出来的,仆从们深夜里被火光惊动,手忙脚乱地东奔西跑,往来救火。   等到大火好不容易被熄灭,天已大亮,冯府上下老老小小,仆妇杂役,加起来总共三十六口人,基本都活了下来,唯独冯将军死了,据说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被烧成了黑炭,从头到脚全都焦了,根本无法辨认面目。   又隔了三日,殷廉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夏江城。   在这其间,路府发生了一桩喜事——路丽柔找到了意中人,并且跟他两情相悦了。   这个人就是原本打算求娶安旋的光禄勋谢青。   谢青虽然本身是个人才,但家世普通,背后没有金光闪闪的靠山替他保驾护航,正如安旋所料,谢青向她提亲并非出于爱慕,而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得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   路大将军权重望崇,要娶到他的亲生女儿,定然得是凤子龙孙才行,出于实际考虑,谢青决定向他的义女提亲。   谁料,他上路府做了几次客,竟然跟路丽柔看对了眼。   路丽柔起初不知道安旋对谢青的态度,生怕夺人所爱,因此不敢吐露衷情,始终保持着回避,后来见安旋对他并无情意,便向她坦诚布公了。   安旋当时又惊又喜,“你这挑剔大小姐终于动心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他。”路丽柔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觉得他如何?”   “我觉得如何有什么用啊,我又不爱他,”安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味地笑了很久才道,“好了,我觉得他很好,品貌俱佳,又明毅能干,不过有一点,丽柔你这么活泼,不会嫌他太沉闷了吗?”   “他沉闷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有趣就行了,”路丽柔的一双美目含光,“再说了,能逗乐一个沉闷的人多值得骄傲呀!”   安旋看着她喜滋滋的得瑟模样,心里也跟吃了蜜糖似的,莫名其妙地跟她一块儿兴奋了起来,两人躲在闺房里絮絮低语着,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   路大将军见自己唯一没出嫁的小女儿终于有了着落,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对于女婿的要求并不高,也不期待什么凤雏龙子,路训当了大半辈子的高官,深知骑虎难下的道理,有时权力给人带来的弊处要远远大于利处,他只希望儿女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不要遇上战乱也不要卷入朝堂斗争的漩涡。   至于安旋呢,她依旧是无数名门公子追逐的对象。   光是出色的美貌就已令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抢夺,路训很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安旋拥有一笔可观嫁妆的事,否则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近日,梁太尉的儿子梁明玉对安旋格外得殷勤,他时常借口上路府作客,只为一睹佳人芳容。   安旋极力表现得矜持又文雅,她待他礼数周全,毕恭毕敬,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的,面上则挂着一尘不变的端庄微笑,梁公子见她寡言少语,以为是害羞所致,竟当作了对自己的一种鼓励,来得是越发频繁了。   殷廉回到夏江城后,自然第一时间去找路训汇报情况,碰巧那天梁家公子也在路府。   当时,安旋正与他在花园里散步,两人彬彬有礼地交谈着,少女极力掩饰自己心不在焉的状态,故意作出兴致盎然的笑容,一一附和他的话。   从远处望去,两人的外观是极其相配的。   殷廉望见他们的时候就像在看一对璧人,少女冰清玉润,绝丽脱俗,自是不需多说,而那梁明玉呢,他就像一块无瑕美玉,锦衣如雪华,风姿清朗,身腰秀美,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包含着一股细腻多变的热情,这股热情的魅力对女子而言往往是不可抗拒的。   殷廉停下脚步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隐隐流露出几分嗔怒来,却并没有打破这美好的画面,只是自顾自继续往路将军的书房走。   他穿过了花园,顺着抄手游廊,向另一处庭院走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殷廉,殷廉!”有人唤着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去,只见安旋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她的裙裾繁繁复复落在地上,跑起来的时候很不方便,少女牵牵绊绊地跑到他跟前,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你回夏江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见你正跟人说话,就不去叨扰了。”殷廉的脸色绷着,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怎么了?”她流露出探询的神色来,隐隐一笑,“你吃味了?”   “我不光是吃味了,等我跟你的路伯伯聊完天后,还要提刀去宰了那个梁公子。”   “你不会的,”她展颜微笑。   “谁说的?”他低声道,“那梁公子长得很漂亮,对我是个很大的威胁。”   “你长得也很漂亮,殷廉,”她笑得晏然动人,“你是另一种漂亮,跟他不一样,至于哪种漂亮更讨我喜欢,就要看我怎么想的了。”   听到这话,殷廉微微讶然。   他觉得安旋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自中秋那夜开始,他就陷入了困惑。   从前他以为她对他心怀情谊时,她表现得十分抗拒;而中秋那夜,当他相信她丝毫不爱他时,她又笑容款款地迎了上来,温柔地接受他的亲近。   女人果然是高深莫测的,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安旋,我奉劝你一句,”殷廉此时难得语重心长地开口,“ 不要迷上那个梁公子,他长得确实漂亮,但在危急关头,他是不管用的,除非你接下去的大半辈子都过得顺风顺遂,否则你很快就会对他失望。”   “那么你呢?你会让我失望吗?”她复又露出了那种伤感的笑容。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他说着忽然向她走近了一步,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拥抱她,还是亲吻她,但无论哪一种,都隐隐约约地让她期待。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低头将她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当天,殷廉跟路训议事完毕后,没有再去找她。   安旋迷惑不解,她觉得殷廉似乎在跟她赌气,或者说,她应是无意中做了什么事让他感到受伤,一时间不愿意来接近她了。   秋日的天气落叶纷纷,蝉声凄凄切切地鸣叫,北方的大雁乘着秋风向南面飞去,花园里桂子飘香,朵朵秋菊开得正盛,送爽金风吹起了遍地枫叶,仿佛带起一阵火焰,萧萧瑟瑟地向那残照夕阳飞去。   如今正是秋日行猎的好时候,天高云淡,芦花飘扬,城郊外秋景宜人。   那里林肃涧寒,果实累累,秀媚的群峦叠翠流光,山里生机勃勃,处处是茂林山泉,肥美的狍兔奔来跑去,引来一群群好猎之人,携着名鹰俊犬,争相角逐。   夏江城里那些望族子弟按捺不住,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趁着秋高气爽的时候,叫上三五好友,背上轻弓箭筒,去往城郊的一座小山头游猎。   路丽柔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极了,她是将门之女,自然弓马娴熟,每每城郊举行山猎,她都要去掺和一番,先是换上一身窄袖束腰的缎子裙,然后驾驭着丰膘肥厚的骏马在队伍中奔驰来去,像朵明艳的牡丹花,引得年轻猎手们纷纷侧目,有些还因为看她而走了神,错过不少猎物。   路丽柔这次打算带上安旋一起去,因为安旋的骑术也是相当精湛的。   但是安旋却显得非常谨慎,她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细细思索一番,生怕给路将军增添意外的麻烦。   “哎呀,别管他们了,问起来就说是我逼你去的!”路丽柔又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安旋的手,“这些日子你看上去愁闷极了,我问你你又不说,不如出去散散心吧!”   说到这儿,她又好奇地注视着她,“安旋,你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吧?要知道,姑娘家初露忧思,往往都是动心的迹象。”   “自打认识了谢青,你说起话来就一套套的!”安旋没好气地笑了起来,“好了,我随你去还不成吗?”   路丽柔这才如愿以偿地闭了嘴。   三日后,山猎如期举行,那位紧追安旋不舍的梁明玉公子也加入了游猎的队伍,他在望族子弟里算得上能文能武的,骑马放箭不仅难不倒他,还给了他施展魅力的良机。   当天的游猎起初还是非常顺利的,路丽柔照旧像只花蝴蝶一样纵马来去,巧笑倩兮,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山猎中途,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大雨来,硬生生搅了一帮年轻人的兴致。   路丽柔当时正快马加鞭地在雨里疾驰,她那匹枣红色的伊犁马原本强健稳静得很,可那天不知怎么的受了惊吓,开始撒蹄乱奔,一个劲儿地往山林深处冲去。   安旋见状立刻纵马急追,梁明玉紧随其后,三人一阵奔驰,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大部队。   眼见路丽柔越跑越远,安旋着急地扬鞭催马,方奔出数丈远,梁明玉突然骤马拦在了她跟前。   “你干什么!”安旋吓了一跳,慌忙勒停了马匹,高声叫道。   “我们不能再追了,前面的林子危机四伏,没有人去过那里。”梁明玉急促地说道,大雨淋湿了他的乌发和美玉般的面颊,令他显得苍白又文秀。   “那你让路丽柔怎么办?”安旋大声道,她原本不想理会他的劝说,继续纵马疾驰,可他使劲抓住了她马儿的笼头,不让她赶马上前。   “我们可以先回城去,然后再找人来接应!”梁明出口玉阻拦。   “那怎么行?天色已经那么晚了,前面的林子又危机四伏,等救兵到了,路丽柔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安旋焦急回答。   “总之你不能去!”   “我不去难道你去?”安旋心急如焚,不禁发起火来。   梁明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尔后便抿着嘴一言不发。   安旋望着他脸上的表情,眼里渐渐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走开!”   她忽然扬起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抓住她马笼头的手上。   这一鞭子可打得不轻,它不仅打疼了梁公子的手,还打碎了他的一颗芳心。   梁明玉是何等人物?   他从小养尊处优,过着众星捧月般的日子,一颗敏感又骄柔的自尊心怎么能接受一个女人的鞭子?   可安旋此时哪里顾得上照顾他的感情,她狠狠地将他的手打开,然后抖动缰绳,不管不顾地纵马往前冲去。   少女在绵绵秋雨中疾行了约莫一里路,终于在林子深处看到了路丽柔。   她的马儿已经不见了,人跌进了一处土沟,正吃力地往外爬,浑身都是泥浆。   安旋迅速翻身下马,她的裙衫也被雨淋得湿透了,浅色的裙角很快就沾上了泥滓。   “丽柔!你没事吧?”她匆匆向她跑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那帮人全都将我抛下啦,只有你对我有情有意,”路丽柔抬头冲她笑,她一瘸一拐地从土沟里走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着话,“我被马儿甩了下来,落在土沟里,脚也崴了,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这个土沟又宽又深,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安旋嗔怪道,她走上前扶住她。   “我以为凭我精良的马术,要跃过这个土沟是轻而易举的,谁料中途竟然出了岔子,真是伤人自尊……”路丽柔哀怨地说着话,她是今天第二个被伤了自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的女主都有一种自动驱散男配的功能……下章我要再发狗粮!!! 谢谢蓝蓝蓝蓝给我投了那么多地雷!!小白莲好感动撒!!蹦跶蹦跶!! 还要谢谢虎牙的地雷~谢谢小阿罗小念生夫人还有各位催更小天使们~ 大家喜欢我的文,多多留言我就很高兴啦~扔不扔雷都没关系哒! 谢谢小天使们撒~宝宝好感动~ ☆、崖下又相会   “我以为凭我精良的马术,要跃过这个土沟是轻而易举的,谁料中途竟然出了岔子,真是伤人自尊……”路丽柔哀怨地说着话,她是今天第二个被伤了自尊的人。   安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好不容易才将她扶上了马背。   由于路丽柔的马跑了,两人只能同坐一骑,安旋的白溜蹄马是西域名马,不仅性情温顺,体格也非常高大,驮着两个姑娘家丝毫不觉费力。   两人好不容易奔出了那片常有野兽出没的林子,雨却越下越大。   眺望远处的山群,只见一道道白色的电光在云里闪动,狂风暴雨携带着沉闷的雷鸣,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助阵。   不幸的事又发生了,骏马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奔驰时,前蹄打了滑,安旋坐在路丽柔身后,她没抓稳缰绳,在拐弯的时候被马儿甩了下去。   路丽柔敏捷地伸手抓她,可她毕竟是个姑娘,没那么大力气将她整个人抓回来,只撕下了她的一截衣袖,便见她顺着山坡上滚了下去,转眼就看不见了。   路丽柔大惊失色,她慌忙下了马,一瘸一拐地扑到山崖边,高声呼喊安旋的名字。   “我在这儿!”未过多久,安旋的声音从山崖底下传来,“我没事!”   路丽柔慌慌张张地想要下去找她,可山坡陡得很,她的一只脚又崴了,根本下不去。   “你别下来!”安旋在山坡下大声叫道,“你若是下来了,咱们俩今晚谁都上不去!你还是先回去找人吧! ”   “那你怎么办?天快要黑了啊!”路丽柔快要急哭了。   安旋试着往上爬,可她的一条胳膊好像折了,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我随身带了火镰,大不了在这儿生堆火,你快回去找人吧!再晚就真要天黑了!”   路丽柔咬牙点点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安旋高声应了,路丽柔吃力地重新翻上了马背,她娇喝一声,扬鞭而去。   **************   大雨渐渐停了,安旋摔得狼狈不堪,她原本被雨淋得从头湿到脚,从山坡上滑下去的时候又是一路泥浆,此时身上又粘又腻,她勉强站了起来,冷得上下牙直打颤。   山下蜿蜒着溪流,她顺着流水往前走了一阵子,发现一处干燥的洞穴。   少女沿路捡了些树枝,扔进山洞里打算生一堆篝火,由于她的一条胳膊动弹不得,使用火镰时相当不便,只得一只脚踩着燧石,一只手拿着钢条,又是撞击又是摩擦,捣鼓了半晌才在太阳落山前,燃起了一把篝火。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独自托着腮帮子,默默坐在篝火边等待。   安旋算了算,这来来回回的起码得有一个时辰才能等到救兵,她在心里求神保佑,但愿这一个时辰里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谁料才过了半个多时辰,救兵就来了。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安旋一时欣喜若狂地跳起来,冲到山洞外,高声回应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像一只欢乐的百灵鸟,仰着脑袋乱叫了一通后,突然陷入了沉思,少女望着黑黢黢的密林,空无人烟的山谷,忽然担惊受怕起来——但愿这来救她的人,不要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才好。   思索间,殷廉已经循着她的声音寻到了山崖下,很快便找到了安旋的所在之处。   少女正倚靠在山洞边,面含忧郁之色,望着他走来。   殷廉在洞外停下了脚步,他冲她微笑,“怎么?看到我来找你,你是不是比原先更害怕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承认他说对了一半。   “大概又紧张得要命吧?”   安旋笑了起来,她摇摇头,“你不要嘲弄我了。”   “游猎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留在外面呢?”他一边向她走去,一边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见这里山景不错,打算宿营一晚。”安旋故作不以为然地回答。   “早知道我该给你带个帐篷来。”殷廉笑了起来,“你的梁公子呢?”   “他抛下我走啦,”安旋毫不在意地笑了,她走回了山洞里,复又在篝火边坐下,“路丽柔的马受了惊吓,四处乱跑,梁公子随我一起追,不知不觉就跑远了,林子深处危险,他自己不敢往前走,却又不让我走,我发起急来便抽了他一鞭子,这一鞭子大概会让他对我深恶痛绝。”   “抽了他一鞭子?”殷廉扬了扬眉毛,他站在洞口,没有进来,“这很符合你的作风。”   “你知道我有时候很冲动,一急就要发火,只要在气头上,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莞尔一笑,“那梁公子其实是一片好意,而我却太鲁莽了。”   “好意归好意,不过他这样的人,我早就告诉过你,在危急关头是不管用的。”殷廉淡淡说道。   “我本来也没指望他管用。”   “那就好,”他微笑起来,“你的性子那么凶悍,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喜欢软弱的男人,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当然不喜欢软弱的男人,他们只会说些让姑娘陶醉的蠢话,可我不吃那一套,”她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揶揄的笑意,“约莫是我胆子比较大吧,我喜欢刺激的,有些悍威的男人,不会因为挨了我一鞭子就退缩不前。”   殷廉听到这话,忽然收敛了笑容,迈开腿走到她跟前。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面上带着探究的神情端详着她,“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当真了。”   安旋不语,她默默垂下了眼睛,他没来由地感到火光变得暗淡了许多。   “为什么来找我的是你?”她问道。   “今天我有事去路府,离开前恰好看见路丽柔冲了进来,她说你从山坡上掉下去了,要赶紧派人去救,我问她你在哪儿,她说跟着你的白马走就知道了,所以我就干脆骑着你的马来了。”   说着,他忽然笑吟吟地将她看了看,“你的马对我倒是驯顺得很,不像她的主人。”   “我又不是马,你别想着驯服我。”她不满地低声道。   “我当然不会驯服你,你跟我对抗的模样我还挺喜欢的,看上去火辣辣的,但又秀色可餐。”这种诨话殷廉是张口就来的,他像是故意在招惹她,好让她面红耳赤。   安旋的脸果然红了,不过是恼怒的红,并非羞涩的红。   她咬住嘴唇看着他,突然间冲他大发雷霆起来,“所以你至今都盯着我不放,因为我不容易弄到手,跟你作对的时候特别有意思,特别好玩!殷廉,你这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是啊,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了。”他平静地望着她,既没有笑也没有发火,“安旋,我盯着你不放是因为你好玩,这个想法让你很难受?”   “难道要我很高兴吗?”她的眼睛里冒出了水光,看上去又生气又伤心。   “好吧,”他点了点头,随即流露出烦恼的神情,“安旋,你对我太不公平了,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扪心自问,我什么时候真的害过你?”   “没有。”她强忍住眼泪,不肯让它掉下来。   “可你还是忌惮我,因为我身上流着殷家人的血,狡诈又残暴,天生的坏,”想到中秋那夜,在院子外听见的话,他心里也腾起火来,“所以归根结底,安旋,你瞧不起的是我的出身,你也跟世上大部分人一样,拿出身分高低贵贱!”   “我什么说过我看不起你的出身了?”这回轮到安旋解释了,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的出身而瞧不起你,也不会因为你当了将军就另眼相待。”   “但愿如此,”他冷冷地回答,见她的左手一直按在右胳膊上,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胳膊怎么了?”   “好像折了,”安旋柳眉微蹙,“但不怎么痛。”   “让我看看。”   她顺从地将胳膊递了过去,他轻轻捋起她的袖子,推过了肘部,“你的胳膊脱臼了,没什么大碍,有人用力拖拽过你?”   安旋细细回想了一番,“我坠马时路丽柔拉了我一把,当时马儿跑得太快,她没拉住,但好歹让我缓了缓,否则我跌得还厉害呢。”   殷廉点了点头,“你是要我现在就帮你接回去,还是回城后再找大夫。”   “既然你会接,那就帮我接了吧。”   他点点头答应了,但脸上依然带着几分愠色,“不过你要给我点回报,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强盗,那我就按强盗的方法来行事好了。”   安旋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怎么?你又要抱我一下吗?”   “上次已经抱过了,这次我要多加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下一刻,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禁不住大叫了一声,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好了,骨头接正了。”殷廉说道。   安旋大口大口喘着气,但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她试着将胳膊抬了抬,发现它已经恢复如常,不由大为惊异。   “所以你方才跟我说话,只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并不是真的?”她疑惑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殷廉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来谈谈回报了。”   “你要什么回报呢?”她的脸又有些红,却并没有表现得非常排斥。   殷廉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般道,“既然上次是抱一下,那这回就让我吻一下。”   安旋低头想了想,很快就颔首答应了,这大大出乎了殷廉的意料 。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少女又尴尬地补充道,“你不能在这里……等你送我回去之后,在家门口,你才可以……”   “啊……我明白了。你怕我在这里会得寸进尺,所以一定要我把你送回去之后,才肯给我回报,是吗?”他用一种直白又无赖的口吻说道。   “是,”安旋没有试图辩解,“你答应吗?”   “我当然答应了,”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说实话,你现在是真心愿意给我回报,还是跟我虚与委蛇?安旋,有时候我分不清你的表现是真情还是假意,你的小手段变得越来越高明了。”   “我没有耍手段,”她摇了摇头,“如果你想快些得到回报的话,那就赶紧送我回家。”   殷廉没有跟她继续纠缠,他不喜欢追着一个人刨根问底,既然她不想多说,那他就不问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琢磨出来的。   于是他带着她避开了陡峭的坡地,转而从一条较为平坦的小径走上了山坡,马儿就在林子边等着他们,此时正温驯地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   当他将她抱到马背上时,他听见她轻声抱怨了一句,“我可以自己上马的。”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没有任何抗拒的表示。   他带着她趁夜一路策马归城,待到入城后,他又带她绕了远路,从僻静无人的街巷走,多费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将她送到了城南的府邸。   “你为什么不走大路?”她坐在马上时问他。   “大路上人那么多,我们同乘一匹马跑过去,你是打算非我不嫁了?”   “你可以继续说我是你妹妹。”想到了过去的事,安旋忍不住笑起他来。   “过去还能这么说,如今整个夏江城里,谁不知道你是路大将军的义女。”说着,他在路府对面的巷子里勒停了马匹。   当安旋准备下马的时候,殷廉却已经托出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抱了下来。   “现在该给我报酬了。”他将她放到了地上,后退一步,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吧。”安旋点了点头。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美丽的脑袋高高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仿佛一个给画师临摹的人像,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悲伤。   他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她感到他低下了头,温热的鼻息先是停留在她的额角边,然后是脸颊。   安旋不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吻她,如果他表现出一副情难自抑,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样子来,捧住她的脸一通热吻的话,她绝对会忍无可忍地推开他,并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安旋的想象发展,殷廉最终只是选择轻轻吻了吻她颈侧的秀发,便放开了她,并且还退开了一臂远。   这让安旋大为心动,同时也很好奇。   在她的印象里,他吻过她的额头,吻过她的脸颊,也吻过她的脖颈和秀发,却从未吻过她的嘴唇,好像那是道不可触碰的防线,他需要对它保持敬意。   “你这个强盗当得不太称职。”她抬头望着他,露出了和气的微笑。   “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不急于一时,”他也笑了,“更何况我了解你,骄傲的安旋姑娘,你瞧不起太炽热,太急切的情意。”   安旋顿时倍感宽慰,她很高兴自己能被他了解,“太炽热的情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不稀罕它。”   “那么临走前,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中秋那晚,你在西院究竟跟路夫人说了什么?”   安旋听到这话,面上又露出窘相来,殷廉觉得很奇怪,每次说到那件事,她都变得非常难为情,好像有人在逼她供认一桩难以启齿的糗事。   “殷廉,我是个姑娘家,你要给我留一点儿面子。”她红着脸对他笑。   “这是件说出来很没面子的事?”他狐疑地问道。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安旋回答,她说这话的语气就跟他从前说‘我总有一天会得到你’一样。   殷廉刚想继续追问,可安旋却一溜烟地跑了,他望着她提起裙子飞快地奔过长街,眨眼间就到了对面的府邸外。   少女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回眸冲他一笑,然后迅速闪进了朱红的大门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吧很肥吧~~(☆_☆)~~使劲撒狗粮~~ 小白莲真是不遗余力地找机会让他们培养感情啊!! ☆、春心悄萌动   其实中秋那夜,安旋的确与路夫人明芝深谈过一回,她也确实说了殷廉听见的那三句话,而事实却并非那么简单。   当夜,安旋喝了一点酒,半醉微醺,浑浑噩噩地站在西院的池塘边,吹着凉飕飕的夜风发呆,路夫人见她茕茕孑立于暗处,便走上来跟她攀谈,想陪她解解闷。   她先是开玩笑似的问安旋,今晚到场的公子王孙可有合她心意的,安旋笑着直摇头,然后明芝便问起殷廉的事来。   “听你路伯伯说,这个殷廉是个有魄力,有头脑的年轻人,而且是你的旧交,你们相识那么久,你对他可有几分情意?”   “当然有了,”安旋慢悠悠地回答,她喝得半醉,只觉身子懒洋洋,轻飘飘的,满腹的心事不由自主地化作了倾诉的欲/望,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开口承认了,“路夫人,实不相瞒,我很喜欢他,但同时也很怕他。”   明芝没想到这场谈话会发展得这么顺利,她立刻趁热打铁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离开毒泷山之后就开始了。”   “毒泷山?”路夫人愈发惊讶了,“你竟然上过毒泷山?”   “是啊……”安旋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夫人也知道,殷廉从前是个强盗,强盗会干什么好事呢?自然是见色起意,强抢民女了。他见我生得美貌便派人将我抓上了山,我跟他周旋了许久,最后让他将我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明芝惊愕地点了点头,她先是被她的话给震住了,紧接便笑容可掬地问了下去,“那么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又被一个老侯爷看中,他派人将我抓进了他的府里,然后被殷廉救了下来,一路辗辗转转地就到了这儿。”   “其实殷廉还是有药可救的。”安旋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干脆趁着酒意,将暗藏许久的心事宛如泄洪一般向着路夫人倾倒下来。   “虽然他在贼窝里长大,看惯了那里的龌龊事,但他从来没真正喜欢过它们,就算喜欢,大概也是一时之乐,事后便要后悔了,否则我也不会有今天。不过凭良心说,他确实是个危险人物,他就像狐狸和狼的结合体,狡猾又凶狠,我必须小心地提防,不能让他趁虚而入。”   路夫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说话,她微微颔首,尔后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对这样的人怀有情意?”   少女清丽的面容中流露出怅惘的神色来,看上去既迷茫又伤心。   “我也不知道,起初我很害怕他,直到今日也仍是如此,但奇怪的是,见不到他时,我会忍不住想他;从前他对我无礼,我虽然愤慨,却又有点儿喜欢,唉……这说出来真是丢人……还有,跟他针锋相对的时候,我感到畅快淋漓;不过,他偶尔也会变得特别听话,那时候我就幸福极了……”   “对了,他还喜欢威胁我,但光打雷不下雨,每次我都气得要命,但结果却是毫发无损的,气了也是白气。”   安旋说着轻幽幽地笑了起来,仿佛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因为这些心思,我怨恨过他,却又无能为力,我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了,他若不来找我,我会很失落;可他一来找我,我又紧张得要命。”   “自从我遇见了他,其他男人都像是清汤寡水一样淡而无味,虽然他是强盗出身,可我从不觉得他粗俗浅陋,恰恰相反,我觉得他很聪明,而且非常有趣,跟他说话我永远不会感到乏味。”   “但我还是不断自我告诫,殷廉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毕竟他姓殷,殷家人的作风我从小就有所耳闻,他们狡诈又残暴,对人无情无义,而殷廉身上就流着这样的血,我逼着自己恨他,生怕自己一时软弱被他骗到了手,那样我这辈子就完了!”   听到这些话,路夫人由衷地笑了起来,“你不会一时软弱的,在我看来,你是个很有勇气和头脑的姑娘。”   “唉,您不必安慰我,”少女低下头用手捂住脸,看上去既苦恼又害臊,“路夫人,我是不是很下贱?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却仍会心生情意。”   “这种事本就是无法控制的,哪儿来什么贵贱之分?”路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抚慰道,“安旋,你爹娘过世得早,没有人引导你,你没有错,不用自怨自艾。”   说到这儿,她向院子外瞥了一眼,见殷廉来了,便提醒了安旋一声,“他来了,你们好好说话。”   言毕,路夫人便带着笑意匆匆离去。   殷廉那天晚上的运气显然很不好,他在西院外听到的三句话不仅没一句是好话,而且还全都不是重点,他就像个单相思的人碰了钉子一样,感到一阵灰心丧气。   但令他费解的是,当天夜里,安旋又一反常态地对他格外温柔和亲密,她的拥抱是柔软的,笑容是含情的,若说是虚情假意,她也演得过分投入了;但若说不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便陷入了强烈的困惑之中。   ***********   安旋当晚回到府邸时,路丽柔已经等候半晌了。   她一看见她便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安旋,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出事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安旋望着她满脸泪痕,妆容不整的样子,心里不禁有几分感动,路丽柔就像个孩子,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每一次都是真诚的,不带任何矫情伪饰。   “是殷廉带你回来的吗?”路丽柔将脸上的泪迹乱抹一通,复又露出笑容来。   “是的。”安旋低声回答,颇有些难为情。   “我就知道他一定能找到你的,”路丽柔邀功一般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脖子,“原本府里的家丁也要跟着去找你,但我将他们统统拦住了,我告诉他们,只要殷廉一个人就足够了,他一定能够找到你的。”   路家小女儿一直都觉得安旋和殷廉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相配感,所以她每次都兴致勃勃,不遗余力地将他们凑到一块儿,一点都不担心这么做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安旋无奈地瞧着她,“丽柔,你这究竟是对我好呢,还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自然是为你好了,”娇小的路丽柔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将脸蛋往她肩膀上蹭,“想想来之前,你跟他相处了那么久也没出什么事,如今有我爹替你撑腰,他还会将你怎样呢?”   “好了,别撒娇了,”安旋轻轻将她的小脑袋推开,在路丽柔身边,她又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男人,“我这一身泥一身水的,你也不嫌脏。”   回房后,安旋唤人打了热水来,洗了一个澡,又换上了干净衣裳,这才安心地躺在了卧榻上睡去。   接下去的日子,安旋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殷廉,眼看着他就要离开夏江,去南漠跟武安王打打杀杀了,少女不禁陷入了忧虑中,她不知道下次再见他要过多久,是几个月还是几年。   她琢磨着该不该在他离开之前,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意,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安旋日复一日地拖延着,她在白天里矛盾挣扎,到了晚上又后悔自己的犹豫不前。   这道竖立在两人之间的,朦朦胧胧的窗户纸,一直维持到殷廉出发的前一晚,才因为一场误会而最终被捅破。   事情是这样的,安旋曾上过毒泷山的经历始终被讳莫如深地掩藏着,但中秋之夜过后,不知是谁开始四处散布谣言,说安旋两年前被人劫上了毒泷山,足足在贼窝里呆了一个月之久,清白早就被糟蹋得一丁点儿都不剩了。   此事一出,不到一天就闹得满城风雨,原本准备向安旋提亲的名门望族统统打了退堂鼓。   曾经对她殷勤备至的梁明玉公子表示,安旋姑娘与之性情难合,还望她另谋高就;而那个爱用火热眼神看她的明将军则无奈地告诉路训,家父家母擅自为他与表妹订下了婚约,他不得不听从父母之言,回老家成亲。   至于其他提亲者,自然是用各种各样,合情合理的借口婉然拒绝。   安旋对于有没有人向她提亲这种事并不在乎,至于流言蜚语,她原本也可以视若无物,可这一次,她起了疑心。   安旋想了又想,在整个夏江城里,知道她上过毒泷山,又有能力散播谣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殷廉。   她记得他曾经威胁过她,说他只要对任何人说一句她曾经上过毒泷山的话,就能轻易地破坏她的婚事。   如今殷廉就要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多久,自然不希望安旋在他离开期间另嫁他人,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他在临走前大放谣言,好让她处于他的掌控之中,无法另谋高就,这太符合殷廉的作风了,不是吗?   安旋越想越感到痛恨和绝望,是了,没错了,殷廉一直都视她为猎物,他对她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发作起来是能让人无恶不作的。   夜幕降临,安旋再也忍耐不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匕首,推开门就往外走,准备去找去殷廉兴师问罪,虽然她不知道这罪到底该怎么问,但当面跟他对峙总比躲在闺房里生闷气要好。   安旋这股大胆又冲动的脾气有时是足以败事的,但有时却能成为强大的助力。   路丽柔见她冲出房去,一路疾步而行,连忙追了上去。   “安旋,你何必那么生他的气呢?”路丽柔拉着她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劝慰道,“他这么做也是因为喜欢你啊,不想让你被别人给抢走了,你其实应该高兴才对,毕竟他那么在乎你。”   “高兴?”安旋高声道,她的脸上挂着惊怒交织的神情,“他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我,我还要感到高兴?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就不会这么自私!”   “手段虽然卑鄙了些,可那是出于喜欢,喜欢你自然想要独占你了,”路丽柔竭力劝说,她难得用冷静的口吻说道,“安旋,你从小避世幽居,不懂人间险恶,殷廉没有趁你无依无靠的时候逼你就范,这已经居于很多男子之上了,你不该对他那么苛刻。要知道,这世上卑鄙下流的男人太多了,他们甚至还以此为荣呢!”   “所以呢?”安旋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就因为这世上恶人多了,我就该动摇原则,放弃底线?”   “这……”路丽柔一愣,随即道,“安旋,你太高傲了,有时候你必须妥协,这世道就是这样。”   “我不管这世道是怎样的,也不管姑娘家应该怎样,总之我受不了!”安旋忿然道,“让我屈服于手段卑鄙的男人,还不如让我出家!就算他最后成功得到了我,我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别指望我会乖乖顺从!”   说完这话,她扭头就走,再也不听路丽柔的劝告。   路丽柔望着她快步走远,月白色的软烟罗裙在黑夜里一路飘飘扬扬,不禁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长叹道,“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安旋早就喜欢殷廉了,哈哈哈,她是真*傲娇啊~ 下章嘿嘿嘿,我会让他们定个情~ 小天使们其实都在等开车是么。。。嘤嘤嘤。。。你们不是真的爱我,你们都只是想看小白莲开车!! 总之车早晚会开的……不要急…… ☆、冰雪乍消融   再说殷廉,他可真是无辜极了。   其实几天前他就听说了关于安旋的流言,当时城里的几个军官还幸灾乐祸地跑来找他求证,“殷将军,你不是从毒泷山上下来的嘛,那个安旋姑娘真的进过你们的寨子?”   “怎么可能?”他当时漫不经心地笑道,“凭她的姿色,若是进了毒泷山,连一个晚上都活不下来,怎么会有今天?”   一干军官粗鲁地大笑了起来。   “你们都是从哪儿听说的?”殷廉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   “我老婆说的,”其中一个军官笑眯眯道,“她最近认识了袁刺史新纳的偏房,知道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来就四处宣扬,真是个小贱/人!”   “这小贱/人什么来路?”殷廉笑着问道。   “好像是已故曲商侯的某位遗孀,老家在云中城,我见过一回,长得还不错,脸圆圆的,笑起来甜得很,像蜜桃一样!”   殷廉听他描述,大致猜到了这个偏房是谁,但他并没有花心思在这种无聊的传闻上。   当安旋气势汹汹地冲进他的行馆时,他正在收拾东西,因为他隔天就要离开夏江了。   馆里的仆从领着安旋走进来时,他有一霎那是非常高兴的,因为他以为安旋是来为他送行的,然而少女脸上悲愤交加的表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殷廉望着她,挥手屏退了仆从,起身走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了?”他皱起眉,低头打量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瞪着他,眼里满是愠怒。   “做什么?”   “那些话是你传的吧?”她气愤地诘问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在离开夏江之前,把我上过毒泷山的事宣扬出去,好彻底断了我的后路,对吗?”   “什么?”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盘问,殷廉一时有些困惑。   “你明明知道我平生最恨别人逼我,却还是要用那种下流手段!”她大声道,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你为什么非要做那样的人呢?堂堂正正的不好吗?我本来都已经……都已经要……”   “啊……”殷廉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你认为流言是我传出去的,好用来断了你的后路,让你除我之外谁也不能嫁?”   “难道不是吗?”她冷笑。   “既然你非要这样想,那你就这么想吧,”他的脸上渐渐流露出轻慢的神情,“不过,就算那是我放的话,你又能拿我怎样?”   “我能拿你怎样?我自然是要报复你了!”少女咬牙切齿道,她蓦然抽出刀来,扑过去抵住他的脖子,“从前你说过,我爹是个将军,说不定我身上也流着好杀的血呢,那今晚我们就试试,残暴的对好杀的,到底是谁比较狠?”   殷廉被她用刀逼到了墙边,他毫不反抗,只是冷眼看着她,“我很好奇,安旋,如果这流言不是我传的,你会像这样拿着刀去对付另一个人吗?”   “别人怎么说我,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你,殷廉,只有你不行!”她的眼里含着泪,脸上露出心碎的神情来,“你对我不择手段,我就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我的报复心可重了,尤其是对你!”   他突然徒手抓住了她的刀刃,从她手里夺过了匕首,将它远远地扔到了一边。   “如果我想断绝你的后路可容易得很啊,”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淌下来的鲜血, “过去我有那么多机会都没有下手,偏要等到这时候再去放流言,你以为我之前都在干什么?做思想斗争?”   “谁知道呢?”她冷冷回答。   失去了匕首让安旋感到一阵惶恐,但她的自尊心还是迫使她留在原地跟他对峙。   “我若要断绝你的后路,根本犯不着费心思放什么流言,”殷廉的脸上流露出晦暗的神情,“不要忘了你现在在哪里,你在我的地盘上,只要我愿意,就能让你在天亮的时候,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哭着回去。”   安旋的心顿时往下一沉,她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不仅冒冒失失地闯入了狼巢,还将它的主人彻底激怒了,接下去她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出身贼窝,但良心未泯的人,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凶暴无情的强盗。   少女二话不说,转身冲向门边,可殷廉比她抢先了一步到达了那里,他反手闩上了门,将她困在了屋内。   “怎么?现在你还觉得那些流言是我传的吗?”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格外残忍。   “不是……”她讷讷地后退了数步,突然又向他走近了两步,仿佛是发于冲动,颤抖着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啊……殷廉……我弄错了……”   可惜,这话已经打动不了他了,殷廉露出了讽刺的笑容,“安旋,你有时候硬得像颗核桃,有时候却圆滑得很。就像现在,你可以一点面子都不要,说道歉就道歉了,我都回不过神来,希望你是真心觉得对不住我,不是出于害怕。”   安旋开始后退,不断地后退。   殷廉缓缓向她走去,“看来,我们又要开始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了。”   安旋感到一阵绝望,她的眼里含着亮晶晶的泪珠,却强迫自己没有哭出来。   “你伤心什么?”他毫不留情地向她走去,“男人想跟你睡觉又不是侮辱你,对女人来说,没人想跟她睡觉才是一种侮辱。”   眼看着他逼近,安旋吓得不能自己,她不管不顾地就近拿了一个花瓶,高高举起,作势要砸他,可殷廉抓住了她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夺走了她手里的武器。   安旋拼命扭动着胳膊,想要挣脱他,可他使劲一拉,反而将她扯得更近了,少女挥舞起另一条胳膊来拼命地抵抗他,可那根本无济于事,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拖到了一张斜塌上。   少女冷不防地被摔在上头,她惊恐地坐起身来,却发现殷廉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扑上来,而是站在斜塌边阴沉沉地注视着她。   安旋抬起头,鼓起勇气跟他对视着。   “不要抵抗我,安旋,你越是抵抗,我越觉得你风姿绰约。”他又向她露出了那种无礼的笑容,“说实话,当初我劫你上山,就是看中了你标致的脸蛋。”   “我知道。”她轻声嗫嚅了一句。   他望了她一会儿,又渐渐地恢复了阴郁的神情。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很苦恼,那时候我不明白,毒泷山上应有尽有,为什么我始终高兴不起来?”他说着露出了烦躁的神态,仿佛又回到了旧日的时光,“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软弱了,所以永远都成不了我叔叔舅舅那样的人。”   “那时候我看着你,心里一直在犹豫,我想过要把你变成我的第一个牺牲品,毕竟你既漂亮又干净,糟/蹋你几回我不吃亏,而且从此以后我就跟他们一样恶贯满盈了,再也不用努力坚持什么。”   安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低头笑了笑,“但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那些话,安旋,毒泷山上没人像你一样跟我说话。”   殷廉望着她,眼里并没有险恶的意图,“在那里,我最拿手的和最常听到的就是脏话和下流话,而你是一个品性高洁的姑娘,坚守原则,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动摇心性,最让我欣慰的是,你的胆子很大,不会看见我就说不出话来。”   “所以呢?”她低声问道。   “所以,在遇到你之后,我突然发现,原来不是我太软弱了,而是我天生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听到这里,少女脸上愤怒的神色渐渐消失了,她的面容变得柔和了起来。   “如果有一天你嫁给了别人,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注视着她,“况且你也不适合那些人,你很清楚自己的感觉,在我面前你是活色生香,但在那些人面前你就是个木头美人,”   “是……你说得没错……”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少女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她从斜塌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跟前。   安旋抬头凝视着他,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   殷廉一下子愣住了,他错愕地看着她,紧接着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什么糊弄我的把戏?”   “你不相信吗?”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少女后退了几步,复又转过身去,走回了斜塌边,她将后背对着他,微微垂下头,仿佛正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望着她的乌发像流水一样倾泻及腰,忽然很想伸手抚摸她的秀发,可就在这时,安旋转过了身来。   她的脸上挂着清丽动人的微笑,温顺地走到了他跟前,“如果你希望的话,今晚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说这话时,笑容中依稀还残留着几分忧郁和惶恐,但却并没有羞缩之态。   殷廉起初迷茫地望着她,好像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开始缓缓地走近她。   一个他渴慕多时的绝色美人,面带笑容地投怀送抱,既不哭哭啼啼也不谩骂挣扎,殷廉简直想不出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安旋不躲也不避,任由他靠近,直到他近得能让她感觉到他的呼吸了,她才突然间说起话来。   “等一下,你得先发个誓,”她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开口,“你要发誓,从今以后只能为我所有,否则我就不答应你。”   “好啊,我发誓,”他的声音低沉沉地从她的头顶传来,“从今以后,我是你一个人的。”   安旋点了点头,她不再多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接下去会发生的事,可殷廉迟迟没有动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这次去了南漠,战死了怎么办?”他突然问道。   “我替你守节。”她闭上眼睛,神情像个殉道者。   “如果你有孩子了呢?”   “那我就一个人将他带大。”   他微微退开了寸许,脸上的表情相当冷漠,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欲冲动。   “因为前程未卜就贪图一时之快,不仅不顾你的名誉,还要你承担生子风险。安旋,你是个骄傲的人,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爱?”   “从前是不可能的,”她睁开了眼睛,眼里泛出了泪光,“但如今,我好像变了。”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雪白柔软的面颊,殷廉的手上有血,方才夺刀时留下的伤口一直没有止血,安旋洁白的面容染上了血迹,却没有躲避。   他端详着她的容颜,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安旋吓了一跳,可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就已经放开了她,与此同时还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这样就够了。”殷廉低声道。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安旋,”他默默地望着她,“我只知道,我不想看你受伤,也不想看你受苦,不管我落入了什么样的境地,只要时常能看见你,我就不会太难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吓唬我呢?”   “因为你误会我,让我气急败坏。”他实话实说,然后淡淡笑了笑,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夜很深了,我送你回家吧。”   安旋理了理衣衫,又抚了抚云髻,挪步向他走去。   殷廉背靠在门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才该不会又是你的小伎俩吧?等我平平安安把你送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又要对我冷若冰霜了?”   “我什么时候对你冷若冰霜了?”她走到门边对他微笑,“只要你对我和气,我一向都很好说话。”   她说着抬眸莞尔,一双秀目妙盈盈,水汪汪的,令他想起了高山上涓涓流淌的清泉。   “你呢?你方才发过的誓还算数吗?”安旋笑问。   “什么誓?”他装作一无所知。   “我就知道你忘啦。”她气恼地提起裙裾,跨出了门槛,不去理他。   可他笑着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发的誓当然算数的,”他执起她的手吻了吻,“我是你一个人的,一直都是。”   她这才喜色盈盈地笑了,随即轻声道,“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绝不会嫁人的。”   说罢,她牵着他的手向馆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从重口味走向了小清新吗……?那个……亲亲了撒……再过几章我让他们来个热吻…… 滚床单什么的还是成亲之后再滚吧~那样比较圆满~ 我预估一下这篇大概18万字左右就能完结了吧~我努力地向完结冲刺中! ☆、战火难离情   安旋当晚回到路府后,心情是既愉悦又满足的,但见她满面春光,眼底含情,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路丽柔刚看到她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因为她的脸上沾染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安旋,你是去跟殷廉决斗了吗?”她吓得连扇子都掉了,“怎么脸上都有血呀?”   “哦,不小心沾上的。”她用衣袖擦了擦脸颊,又飘飘忽忽地冲她一笑,仿佛魂灵不在身上一样。   今晚,殷廉没有趁她动情之际将她据为己有,这体贴的举动一下子打破了她对他的诸多防线,这世上有很多男人嘴里说着爱,可行为却是自私的,而他呢,他虽然嘴巴坏,却从未将她置于危险中不顾,无论这危险是来自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此刻,她的脑子里全是与殷廉分别时的情形,他让她等六个月,六个月后他就回来向路将军提亲。   “六个月,那么长……”她当时忧虑地钻出了车厢,任由他将她抱下了马车。   “六个月眨眼就会过去的。”他低头瞧着她。   “但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会的,”他抹去她脸颊边的血迹,“你还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六个月很短暂。”   “我不小了,我十八岁了,已经算个老姑娘了。”她抬着头对他笑。   “老姑娘怎么了?总比小小年纪就稀里糊涂地嫁人好。”他毫不在意地笑答。   “那我们说好了,半年后,你不能赖账。”她的眼睛焕发着明净的光,随即脸突然又一红,露出几分恼意来,“还有,我警告你,你不许跟那里的粉头亲热!”   殷廉笑了起来,“我从来都不跟粉头亲热,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谁知道……”她柳眉倒竖,好像亲眼见过他跟粉头亲热似的,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总之,往后我若是不能独占你,我宁可不要你。”   “很好,”他笑吟吟地低头看着她,“看来你的占有欲跟报复心一样强,那往后我们就互相霸占好了,谁也逃不出谁的手掌心。”   “好,一言为定。”她将螓首一扬,一双眉目秀美有神。   他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向来凶鸷阴沉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情来,随即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就六个月,等我六个月,往后你就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了。”   她颔首答应了,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到了路府,而殷廉次日便出发去了南漠。   ************   在雩之国南方,茫茫大地上铺陈一种单调的色彩,灼热的黄色无边无际地延伸,它雄浑又静穆,广袤而死寂,将排空而来的波涛,汹涌起伏的怒浪凝固在一个瞬间,却令烧人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侵蚀着过路的每一个生命体。   比起烟柳皇都,旖旎夏江,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最沉闷乏味,也最热辣狂野的世界,古旧的城池刻板又巍峨,苍凉的沙漠死气沉沉,可这里有最彪悍的军队,最野蛮的异族人,有摇着铃鼓,红裙飞舞的绝色女郎,还有最烧喉咙,可致人迷幻的烈酒。   自从武安王坐镇南漠后,塞外那群凶悍野蛮的戎狄突然变得出奇得安分,这种安分一度让昭文帝大喜,以为找到了降服犬戎的能人,从此可高枕无忧地在皇宫中安心养病。   武安王的确是个治敌有道的人,他治敌的方法并不是出兵诡道,而是化敌为友。   殷廉在到达南漠前一直都清楚武安王的野心,但他并不知道他实现这种野心的方法,直至近日,他才发现,武安王早已联合了各大番邦部落,许诺大功告成之后割地相送,好让他们俯首称臣,出动蛮族兵将,助他一臂之力。   等到手下的几员得力助将会合,他便浩浩荡荡地兵分六路,从南往北,一路燃起了烽火,点起了狼烟。   殷廉自然也是他的得力助将之一,他面上欢欢喜喜,心里不情不愿地领着一万人马开始进攻,好在南方各城各州的主力官员几乎都与武安王有些交情,他们一路顺顺利利地进发,倒也没有多少伤亡,几乎兵不血刃就占领了一座城池。   天黑的时候,大军于称下盘钩扎营,一簇簇篝火亮了起来,与漫天的繁星交相辉映。   冰凉的夜风中带着岩石与烈酒的气味,蛮族勇士与雩之国精兵混杂在一起,营地里来来往往的人影在荧荧火光的映衬下黑如鬼魅,一个手臂上缠绕着金色链子的异族舞娘正在用废弃木料搭建的圆台上舞蹈,她蜜色的肌肤油亮亮的,款摆的腰肢像一条舞动的蛇。   殷廉坐在篝火边吃着一串刚烤熟的火鸡肉,火鸡的肉质又硬又干,吃在嘴里像在嚼柴禾,他的身边坐着萨伊族部落的首领,那是个身手精悍,皮肤黝黑的大汉,一双棕色的眼睛总是狡猾地左顾右盼,像沙漠里的跳鼠一样鬼鬼祟祟。   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追随着前方圆台上的舞女,嘴里说着龌龊话,将她从头到脚的每一个部位都仔细品评了一遍。   殷廉心不在焉地吃着烤肉,如今他这个内奸当得非常苦闷,由于南漠与夏江城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时不时找机会向路训汇报情况,而身边也没有心腹可以接应。   路训在临走前只吩咐了他一句,那就是见机行事。   但怎么个见机行事法?难道凭他一人之力还能干翻七八万大军?   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如果错老天爷不开眼,一路都没有给他机会,而武安王又顺风顺水地杀进了皇城,坐上了皇位,那他的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就此跟着武安王升官发财得了。   他喝了一大口烈酒,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肉。   “那个铁勒巴族的头儿,将军得留心一点儿。”他身边的汉子突然低声对他说道。   “怎么了?”   “昨天夜里,我看见他偷偷溜出营去,好像是在跟外人接头。”   “哦?”殷廉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动了杀机一样,“他的手底下有多少人?”   “一百人。”   “整个部族呢?”   “三百人左右。”   殷廉的神色暗了下去,他满不在乎地咧咧嘴,“三百人能成什么气候?”   说着,他站起来离开了篝火,故意挂起一脸轻敌表情,似乎懒得跟人一起大惊小怪。   不过是三百人而已,他倒要看看这三百人能有什么作为,殷廉私心里很希望这三百人能大发神威,将他们一锅端了,然后给武安王一个下马威,但这显然是痴心妄想。   他思索着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一个艳色生光的流莺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的身上缀满了璎珞,见他回头看她,立刻露出了迷人的笑靥,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哎哎,等一下,”殷廉笑吟吟地后退了几步,冲那萨伊族首领所在的地方扬了扬下巴,“你的生意在那里,不在我这里,赶紧去吧!”   说罢,他就转身走了,可走着走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停下脚步,伸手往腰间探了探,然后折身快步往回走。   他在丛丛篝火中搜寻那个流莺的身影,她的效率可谓高得出奇,转眼已经跟那个萨伊族首领勾搭上了,此时正用曼丽的胳膊打着手势,面上带着诱惑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地对他说着什么,像神话中的巫女在施妖术一样。   殷廉大步走了上去,他二话不说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拖到了一边,那萨伊族的汉子惊得目瞪口呆,而那美丽的流莺先是发出了一声惊叫,使劲挣扎了几番,发现没有用后便不再抵抗了。   殷廉将她放倒在地,自顾自蹲下身搜寻了一番,最终从她鼓鼓囊囊的腰带里搜出了一个如意形的彩丝荷包,这个荷包的绣工上佳,针脚细密又精致,虽然看上去有些陈旧,但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知道你们做皮肉生意的都不容易,如果这里头装的是银子,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殷廉将荷包拿在手里,像是找回了什么宝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惜这里面没有银子,对你来说一文不值,不过对我却重要得很。”   说着,他站了起来,笑眯眯道,“好了,你现在可以继续回去做生意了。”   地上的美人一时被他吓得回不过神来,她睁大了妩媚的眼睛,老半天都没有动。   “快去吧,”殷廉临走前打了个手势催促她,“快点,战士们需要你!”   说完他就果断地走了,以免妨碍美人做生意。   殷廉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不如多找一些漂亮女人来吧,磨光这群叛军的志气也是个好主意,可惜这儿神女的数量远远不及士兵,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   他心事重重地走回了营帐。   夜里,果然如那萨伊族族长所言,铁勒巴族的人在寨子里搞起了内讧,而且目标是刺杀殷廉。   虽然殷廉很乐意让手下的人损兵折将一番,但他没有弄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不敢轻易纵敌,于是当晚在邻近的帐篷里埋下了刀斧手,自己则磨亮了大刀,藏在枕头底下,开始躺在床上假寐。   一场内讧终以失败告终,一百多名铁勒巴族勇士将近折损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去会写点军营里的戏,但不会很多,都是些必要的剧情。 本来这篇文不打算开船的,然而有小天使一直在等开车……所以小白莲这几天不得不开始酝酿船戏……捂脸……结果今天早上突然有了点灵感,于是先跑去把后面的船戏给写了……磨磨蹭蹭了一个上午才写完……真是醉了,剧情都还没写完开什么船!怒摔! ☆、真心错付人   一场内讧终以失败告终,一百多名铁勒巴族勇士将近折损了一半。   叛逆者的首领被人捆押着送进了大帐,这是个中等身材,矫健精悍的男子,他的年纪不轻,已过了四旬,但端正的五官,刚毅的面容依然透露出年轻时英武不凡的气概。   殷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他发现这个人虽然像所有异族人一样披发左衽,脸上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皮肤黝黑,可若细看他的眉眼就会发现,他没有明显的异族特征。   殷廉坐在铺着白虎皮的高座上,他的手里握着一柄精巧的匕首,微微皱起了眉,“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那汉子跪倒在地,双手被人捆在了身后,倔强地梗着脖子昂着头,一副任杀任剐也绝不服软的模样。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低头打量着手里的匕首,不疾不徐地问,“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服你,看不惯你当头儿!”那人犟头犟脑地回答,“我是铁勒巴族人,我想怎么打仗就怎么打仗!凭什么要听一个小白脸的指挥?”   殷廉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道,“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叫作小白脸啊。”   左右的军士听到这话忍不住发出了浑厚沉闷的笑声,殷廉挥挥手屏退了左右,等到他们尽数散去,帐子里只剩下了一囚一将两人,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按你方才的话来看,你似乎很为自己的族人骄傲,但奇怪的是,你看上去并不像铁勒巴族的人。”   那人的身子突然僵住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而且,你胳膊上的图腾好像也比前几天淡了一些。”殷廉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他没有留意他的图腾,说这话只是为了加剧他的心虚。   那人抬起头狠狠瞪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无畏的,嫉恶如仇的神情,黑色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看着殷廉站起身,慢慢走近。   ‘小白脸’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的确不太合适,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从高座上走下来的年轻人是在腥风血雨里长大的。   殷廉的体型优美又雄健,让人想起栖息在沙漠里的黑豹,他有着俊丽的面容,黑玉般的头发,还有高傲又固执的神态,但一张嘴却含着若有似无笑意,若不是他的眼睛里总是透出一种犷野凶猛的神情,昭然彰明了他的出身,他会怀疑这个将领来自簪璎世家。   “你不肯说实话?”殷廉走到那人前方,停下了脚步。   “我说的就是实话。”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用别的法子来逼你开口了。”说罢,他将手中的匕首扔到了他跟前。   那人一看见匕首,整个人便如同发了狂的狮子一般向他扑去,大骂,“你卑鄙!”   可惜他的手和脚都被绑住了,沉重的身子往前一扑,扑了个空,狠狠地摔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有你手下的人开路,你小女儿的动作很快,她第一个杀进了我的帐子,可惜啊,她太莽撞了,经验也不够丰富,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呢?”殷廉好整以暇地说道,语毕,他忽然抬手击了三次掌,帐篷外立刻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娇小美丽的少女被人五花大绑着提了进来,重重地扔在那大汉身侧,她被塞着口,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   “想不到铁勒巴族的小姑娘长得还挺秀气的。”殷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畜生!你放了她!”那人直起脖子来冲他狂吼,“要杀要剐冲我来!对一个女人家下手算什么本事?”   “确实不算什么本事,但这法子总是很有效,”殷廉笑吟吟道,“我是很愿意放过她的,但我手下的兵将可未必肯啊,你也知道,军营向来里缺女人,他们个个都是饿了好几个月的老饕,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定眨眼就将她分食干净了。”   “你放了她!”那汉子的眼睛红了起来,他咬牙切齿,面孔发赤,挣扎着往他的座下爬去。   殷廉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不管他怎样地暴怒,怎样地大吼,他都不动声色,好像铁了心要拿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出气。   “我说,我说就是了……”那人终于妥协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涨满了泪水,“但你一定要放了她。”   “人我一定会放的,一个小姑娘而已,碍不了什么事。”殷廉微笑着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抓住他身上的绳索,将他翻了个身。   那人喘着粗气,竭力仰起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殷廉听罢皱了皱眉,“证据?”   “就藏在我怀里。”   他伸手从他怀里取出一枚半截拇指大小的印章,殷廉将它细细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他。   未出片晌,大帐里突然传出一声痛呼,紧接着厚厚的鹿皮帘子被人猛然掀开,那个伪装成铁勒巴族人的男子携着女儿冲了出来,他不知道怎么地竟是挣脱了束缚,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奋不顾身地往辕门出冲去。   守在营帐外的士兵吃了一惊,他们完全没料到这场意外,一时间愣在原地,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准备追去时,那汉子已经带着女儿抄近道冲出营寨了。   殷廉这时才从杀气腾腾地大帐里冲了出来,他的胳膊上被人划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渗透了衣甲,他的嘴里咒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手里提着一把长刀,看都不看帐外的士兵一眼,径直走到战马边,翻身而上,一夹马腹便冲出了辕门。   不到盏茶功夫,殷廉策马而归,他气势汹汹地下了马,手里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脸上依旧蒙着一层可怕的杀气。   寨子里守夜的士兵个个噤若寒蝉,如同标枪似的挺立着,生怕一个细微的,模棱两可的举动会引起主将的注意,从而招致杀身之祸。   殷廉随手将人头扔进了一簇尚未熄灭的篝火,他看着它燃烧,直至被烧成焦黑,才像报了大仇一般露出满意又残酷的笑容,大步走回了营帐。   不过次日,殷廉的近身卫队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个人,他既没有浓密的络腮胡也没有杂乱的披肩发,他长发高束,生得剑眉星目,虽然已年过四旬,但却骁勇过人,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个新受提拔的中年军士,没人有那闲兴逸致去探索一番他的来历。   ***************   大军兵分六路浩浩荡荡地从南方进发,宛如奔腾的溪流急切地渴望汇聚入海。   白昼里,将士们头顶着烈日,脚踩着滚烫的沙石,在刀光血影中拼杀;等到夜幕降临,他们就地扎营,便就着烈性的美酒醺醺酽酽地狗马声色起来。   南方的战事很快就惊动了皇宫内院,掌管武事的梁太尉主动请缨对敌,昭文帝虽然病入膏肓,却始终维持着一丝清醒的意识,梁太尉的提议正合圣上之意,于是他很快便接到命令,调兵遣将,启程出发了。   话说这梁太尉其实是武安王的岳丈,他是个孤高刚正的人物,眼见自己女婿起兵造反,岂能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且不说要被皇帝疑心,他自己也无法接受成为一个谋逆者的岳丈,所以除了大义灭亲之外,他别无选择。   当初,武安王飞黄腾达的一大部分原因便是攀上了一门好亲事,他不仅是个武夫中的能人,还非常善于纨绔子弟吊膀子的那套风流玩法,尚未成亲便偷偷钻入了梁家姑娘的闺房,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梁太尉就是千万个不愿意也毫无他法了。   梁太尉之女乃是武安王的正妃,她宠擅专房约有八年之久,那时的武安王虽然花花之心始终蠢蠢欲动,但他毕竟羽翼未丰,不敢得罪老丈人,而妻子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温柔和秀色皆合他的心意,于是他强自忍耐了一阵子,像一头饿狼勉强靠着吃素来维持生机,一旦得了势,便本心暴露,肆无忌惮了。   可怜武安王妃起初是对他情深似海,义无反顾的,她对他既敬又爱,奉夫君的话为圣旨,事事听从,百依百随,这宛如狗一样的忠心和顺从放在男人身上有时是可以打动一个冷酷佳人的,但若放在女人身上,她往后多多少少是要吃亏了。   随着武安王逐渐流露出残暴粗俗的本来面目,接连不断地纳美人入府,猖狂地花天酒地,武安王妃对他的敬意也就日益减弱,如今她只是空顶一个名分罢了,实则过着守活寡的日子。   此番出征,武安王一直将自己的正妃带在身边,因为他早就料到梁太尉会成为对抗他的主力军,但有他的宝贝女儿在自己身边,他相信在关键时刻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很快,武安王的六路人马在镇南关汇聚一同,与率军急速赶来的梁太尉展开了对抗。   镇南关是雩之国南方武力最为集中之地,只要攻下了镇南关,那四分之一个国度便已被他收入囊中。   当时,梁太尉率兵与叛军对阵数合,武安王始终处于下风。   梁太尉采取的连环马策略可谓收效颇丰,他将六千兵马分成两百队,每四十匹战马以铁索连成一排,冲杀起来宛如一把把巨大的镰刀,将敌军割得四分五裂。   当天夜里,武安王聚集了麾下的几员猛将,一起在行宫里商议对策。   虽然连败数次,可他看上去不慌也不忙,还让人在桌上摆满了美酒瓜果,拿出一副大宴宾客的架势来,完全不像要一本正经地与幕僚议事。   殷廉混在这几员叛军首领之中,跟他们一样没心没肺地喝着酒,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着近期不胜乐观的战况,这帮人都是军中的老油头,他们可以说说笑笑地一起掩埋同伴的尸体,从来不畏惧敌人的长刀,也不关心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这一路打来,殷廉并没有费多少功夫,一来武安王早就在各城各关卡设置好了内应;二来他也不愿意费心思打好这场仗,他甚至巴不得出点馊主意,让武安王损兵折将,可惜那样做的风险太大,如今的时机又尚未成熟,他必须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对付梁太尉,咱们根本不用来什么硬仗。”酒至半酣,武安王才终于说起了正事来。   “哦?王爷的意思是?”众将谄笑着问道。   “梁太尉是我的岳丈,他视女儿如掌上明珠,就算他一心要他女婿死,对女儿总是挂念在心的,”武安王胸有成竹地笑道,“今晚,我会托人送信给岳丈大人,以王妃的口吻告诉他,他的女儿病入膏肓,想在临终前见父亲一面。你们看好了,他一定会来的,哪怕冒着刀枪剑雨,他也会来。”   武安王说到这儿,眯起眼睛,立掌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到了那时候,你们多带几个人埋伏在宫外,将他一举拿下,无须生擒,必要时尽管下杀手便是。”   “你说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不知何时,一个云髻高挽,雅淡梳妆的贵妇人出现在宫门外,只见她的面色苍白,圆睁的美目里饱含着泪水,嘴唇哆哆嗦嗦地翕辟着,“你……你要杀我爹?”   武安王妃自从听说自己的夫君与父亲交战后,心乱如麻,寝食不安,她今夜原本是想来哀求武安王退兵的,未想他宫中有客,便在宫外稍候了片刻,谁料竟是听到了这般毒辣的计划。   “世上竟有你这般无耻之人……”她犹如遭受晴天霹雳,气白了一张俏脸,哪里管得上宫里还有一干粗鲁的军校坐在那儿看好戏,“当初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偏将,若不是我爹一心一意提拔你,又将我下嫁予你,你哪里有安享富贵的时候?你不思报恩也就罢了,将我弃置一边我也能忍,但你如何能背恩忘义,倒戈一击?”   武安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居然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殿里,若在私底下,他或许会冷言冷语地将她打发了,或者假意哄骗她一回,让她置身事外,但此时,她是在军校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这番指责的话,武安王顿时恼羞成怒,他怎能让自己慑于雌威?   只见他迈开大步,脸红筋暴地向她走去,“贱/人!本王的事也敢掺和!”   说罢,他抬脚一踢,正中王妃心口,可怜那娇弱的美妇人身子一晃,踉跄跌倒在地,嘴里吐出一口血来,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宫殿中鸦雀无声,众将校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些瞠目结舌,吃惊不已,有些则低着头不知所措。   殷廉看到这一幕时,刚刚举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他冷冷地望着武安王,有一刹那,他的眼神是非常恐怖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拔出刀来冲上去砍下武安王的脑袋。   “怎么了?大家都不喝酒了?是酒不合口味?” 武安王望着一群呆若木鸡的下属,铁青着脸色冷笑道。   殷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等他喝完了酒,脸上的表情就又恢复了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微微一笑道,“这下好了,王妃真的病入膏肓了。”   “是啊是啊……”   “假事成真了!”   一干军校们立刻附和起来,个个都显得异常轻松,好像观摩了一场不痛不痒的闹剧,半点都不影响他们心情。   武安王这才不耐烦地将手一挥,侍从们立刻上前,悄悄将昏迷的王妃抬了下去。   “真是是妇人见识……”武安王漠然走回王座前,低声喃喃了一句。   ************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好的礼拜五又要来啦~开心~ 只有礼拜五上完课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码字,其它时候码字都充满了罪恶感——阅读看完了吗?paper写完了吗?重点归纳了吗??什么都没有干完还好意思码字!赶紧滚去学习!! ☆、蛇蝎与美人   自从殷廉离开了夏江,安旋便安安静静地留守路府,待字闺中。   起初,关于安旋上过毒泷山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让诸多追求者望而却步,路丽柔看不惯这些虚情假意的男人,打算替安旋出口气,将他们耍弄一番。   于是,她偷偷跑去找了城里最出名的媒婆,她悄悄告诉她,安旋虽然被流言玷污,但嫁奁却丰厚得很,同时还故意夸大其词,将安旋说得富可敌国一般。   她暗示那媒婆,只要她能替安旋促成一桩好亲事,路大将军一定重重有赏。   那媒婆一听,贼溜溜的眼睛放出精光来,立刻摇唇鼓喙地四处宣扬。   很快,安旋的追求者复又蜂拥而来,路大将军的府邸再次沦陷了。   如果说,没有这笔嫁妆的安旋是一个罕见的美貌女子,那有了这笔嫁妆的安旋就是个罕见的,美得风华绝代的女子。   前月还说自己与安旋性情不合的梁明玉公子突然改口了,他诚心诚意地上门请求路大将军原谅,声称自己对安旋用情至深,足以忽略流言飞文,过去乃是因为父母施压才半途而废,如今他已说服了府上二老,随时都愿迎娶安旋姑娘为妻。   曾因与表妹定下婚约而放弃安旋的明将军也卷土重来了,他表示自己对安旋的真情克服了所有障碍,在他坚决的抵制下,家父家母终是为他解除了与表妹的婚约,让他恢复了自由身。   除此之外,远在南漠的武安王因为对路丽柔青眼有加,始终派人留心着路府的消息,他一度认为安旋虽然相貌出众,但一双美丽的黑眼睛里总是冷冰冰的,毫无诱惑性的媚态,可如今听闻她嫁奁丰厚,他忽然觉得她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我早先就对殷廉说过,男人就算不爱我的名声,也会爱我的钱财,如今看来是说中了。”安旋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跟路丽柔说笑。   路丽柔将梁明玉前来路府,慷慨陈词的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两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中秋过后,路训便正式辞官归隐,他打算搬离潮湿多雨的夏江,携家带口往南方走,定居到一个温暖幽静的小城镇里。   临走前,安旋告诉路训,自己已答应了殷廉,要等他回来上门提亲,路训自然是笑呵呵地应允了,那时战乱的消息还未传到夏江,路大将军不知道南方边境已乱成一团,他派去通知殷廉的线人根本没跟他接上头。   而殷廉呢,他跟随着武安王的步伐,一路往南打,沿途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拔寨扎营全看气候与战况而定。   当夜,武安王结束了行宫议事,便又回到了镇南关外,九焰山下的大营里找乐子。   中军大帐内歌舞升平,一干军校胁肩谄媚地陪伴武安王饮酒作乐。   风流王爷的怀里正搂着一个散发着茉莉芳香的绿裳美人,她就是那个殷廉在夏江见过的青毓姑娘。   今夜,武安王前脚踢晕了自己的美貌王妃,后脚便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在他看来,妻子的忠心和痴情是一种本分,就像他每天都要喝的水,吃的米饭一样,是必不可少又寡淡无味的,因此在武安王眼里,人世间最崇高的忠诚与坚贞,还不及一场转瞬即逝的艳遇来得有价值。   数月前,当他在夏江的时候,怀里的青毓美人将他深深吸引,她的纤巧与狐媚曾让他销魂蚀骨,流连忘返,而现在呢,他的热情又转移了,他看上了异族美人的热辣和骠劲,立刻将娇媚的绿衣女子弃置一边。   此时,武安王的目光锁定在帐外高台上,正扭动身姿起舞的蛮族美女身上,当他看到激动之处时,情不自禁地起身,慢慢走下了高座。   武安王走路的姿态就像森林里的老虎,因为深知自己的威力而从容不迫,昂首挺胸。   “王爷!”绿衣美人见他无视自己的献媚,漠然离去,不禁含泪轻唤了一声。   “啊……”武安王好像这才想起了她,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殷廉身上,“殷将军,这些日子你劳苦功高,本王甚是欣慰,可惜身边无甚好礼相送,不如今晚就将青毓赏给你吧!”   殷廉此刻正喝着酒,听旁边的萨伊族首领吹牛,他蓦地听到这话倒也不慌,只是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用挑剔的眼神将座上的美人看了看,“她?”   “怎么?殷将军不满意?”武安王大笑起来,“论美貌,你的安旋姑娘确实更胜一筹,但她不过是一堆漂亮的肉,而本王的青毓呢,她很妖,相信殷将军尝过她的滋味之后,就会发现世上的美人不止安旋一个,而且美人的妙处也不仅仅在于容貌。”   当他说到‘妖’这个字的时候,殷廉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狂欢。   少年时期的阴影立刻又涌上心头。   那些女人的妖当真令他刻骨铭心,她们妖得炉火纯青,明明是在演戏,却装得像是情不自禁。   殷廉对于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作为总是非常敏感,他能一眼看破虚伪的伎俩,因此很难受骗上当。   时至今日,能在他眼皮底下将真情和假意运用得纯熟完美的,大概也只有安旋了,他有时真的弄不明白,她的笑容和款语究竟是源于爱还是恐惧。   帐子里的将士们听到武安王的话后纷纷大笑起来,他们垂涎地望着绿衣美人,又不怀好意的地看了看殷廉。   武安王在一片起哄声中拢袖而去,青毓眼泪汪汪地目送他离开,可一等他走远,她眼里的泪水就干了。   美人满不在乎地将长发一撩,露出了纤媚的笑容,聘聘婷婷地起身走下高座,径直来到了殷廉跟前。   殷廉优游自如地抬起头看着她,他觉得站在自己面前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条化成女人的蛇。   青毓的外表清秀如小家碧玉,而风情却似都市驰名的红/妓。   她天生就是为了让男人堕落,女人憎恨而存在的,如同妓/女中的红魁,毒蛇中的银环,她不需要钻进男人怀里,用下/贱的方式让他们沉醉,只要一个秋水横波的媚眼,一个简单迷人的倒茶姿势就能让男人从正事上分心。   这种得天独厚的本事总叫良家妇女们既痛恨又艳羡,而世上能抵御这条美女蛇诱惑的唯有跟她一样精明狡诈,一毛不拔,又麻木无情的男人才行。   殷廉此时得到了这个妖艳的美人,同时也成了这条美女蛇的新猎物。   如果他是个能让女人感到刺激的男人,那青毓就是个能让男人感到刺激的女人,这两个人狭路相逢,一场斗法总是无可避免的了。   “既然武安王将我赏给了你,那今夜我就是你的人了。”美人轻启珠喉道,她将广袖一展,带起一阵香风,扫开了矮几上的杯盘,妖妖娆娆地坐在了几案上。   “青毓姑娘,你好歹反抗一下吧,”殷廉不紧不慢道,“就这样送上门来一头栽进我怀里,多没有意思。”   美人娇笑起来,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抚着颊侧垂下的一缕秀发,“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无情的一个,自小到大,你是第一个狠狠掐过我脖子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见的世面还不够多。”   “是吗?那青毓还要感谢你让她大开了眼界,”美人把玩着手里的发丝,媚笑盈盈,“我知道殷将军心里有人,不过今夜,我不介意当你心上人的替身,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如果你不想看我的脸,我甚至愿意背过身去,供你随心所欲地想象。”   殷廉听罢,不禁笑了起来,“你大可不必这么作践自己,武安王宠幸你也有个把月了,听说你让他费了不少心思,良田美宅,金银珠宝,你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青毓掩嘴轻笑,“谁说的?我可从没向他要过这种俗物。”   “你当然不会开口问他要这种东西,”殷廉道,“真正的妖精从不会自己提要求,她们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地掏出心肺来,一边淌着血一边还陶醉得无法自拔。想来你的金库已经塞满了不义之财,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贪得无厌。”   青毓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娇笑,她完全没有粉饰自己的意思。   “我的金库是个无底洞,就是把皇帝老子的国库送给我,我都不嫌多,况且能贪的时候为什么不贪?我的青春美貌可不会永恒!”   她说着又轻哼了一声,“看看武安王妃吧,一个女人的赤胆忠心得到的就是那样的回报,所以我宁可当婊/子,也不要规规矩矩给人当老婆!”   “不要拿遇人不淑当借口,”殷廉漠然地回答,“何况遇人不淑的还不是你。”   “就算我拿它借口又怎样?这是我的活法,当今世道,吃我这一套的人可太多了,殷将军信不信?我能将一个正人君子变成色中饿鬼,也能将豪贾富商变成街头乞丐。”   美人说着将纤腰弯成了一道漂亮的曲线,一手撑着矮几,一手拨弄着秀发。   这个姿势相当撩人,殷廉相信她一定对着镜子练过很多遍。   “我当然相信你,”他笑道,“可惜我既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豪贾富商,我长大的地方就是你们这群蛇蝎美女的老巢,小时候我还替她们给情夫送过信呢,所以青毓姑娘,你有多少些伎俩我是一清二楚的。”   “看来我是遇上对手了,” 青毓带着一脸狐媚与探究的笑意望着他,“殷将军,你三番五次地拒绝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武安王已经将我送给你了,而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咱们□□娱之后便好聚好散,往后你想娶多少个安姑娘都与我无关,何乐而不为呢?”   “你要听实话?”   “当然了。”   “好,那就不要怪我太直白了,因为我没兴趣跟你睡觉,也不想浪费这精气神。”殷廉依旧面带笑容,他晃了晃杯中酒,“你说再多好话在我这里也行不通,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不合我的口味。”   “殷将军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何苦呢?你该不会……?”美人干脆使起激将法来,她笑得又娇又媚,“你该不会打着深情的名义掩盖自己不能人道的缺陷吧?这若是真的,往后传出去……”   殷廉大笑起来,“就算传出去,你也没有机会知道真相。”   说完,他放下了酒杯,起身走到了帐子中央,高声对在场的军校道,“诸位将军!承蒙王爷抬爱,末将得到了一位美人,可惜末将早已心有所属,无福消受美人恩惠,不如今夜,我将她留在这座帐篷里,谁有本事俘获她的芳心,她就归谁。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殷将军真是大方!”   帐子里的军士们顿时哄笑起来,一双双好色的眼睛,一道道垂涎的目光宛如一支支燃烧的箭矢纷纷落向青毓,而美人嘴角含笑,不慌不忙地坐在矮几上,昂起娥首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那从容无畏的气概简直像个在危难中指挥若定的大将军。   殷廉慷慨陈词完毕,便大步向帐外走去。   “殷将军!”青毓突然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你就这样把我留在这狼窝里了?”   殷廉转过身,脸上带着那种看似风流,实则冷酷无情的微笑。   “像你这样的姑娘,就是进了龙潭虎穴也不会吃亏的,他们奈何不了你,你能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就像牵几条狗一样容易。”   说罢,他大笑着走出了中军帐,消失在篝火荧荧的黑夜中。   “美人,他是个老手了,”殷廉一走,萨伊族的首领立刻举着酒杯,笑眯眯地腆着脸凑到姑娘跟前,“你甭想占他的便宜,他只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他方才说的话倒是没有错,”青毓笑得花枝轻颤,“我姑且就当作恭维了。”   接下去,帐子里的男人纷纷簇拥到了青毓跟前,好像一群豺狼看到了一块肥肉,而姑娘则笑盈盈地用掂量货物的眼神一个个打量着他们,试图从中挑选一个最出色的当作下一个牺牲品。   很快,斗嘴声,调情声在帐篷里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许久都不绝于耳,沸沸扬扬地一直闹腾到夜深才渐渐消散。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老司机vs.老司机么…… 青毓小美女只是路过一下~写坏坏的美女也挺带劲的,但生活中不欣赏这样的人~ ☆、兵荒马乱中   殷廉离开中军大帐后,径直往自己的帐篷那儿走去。   营地里篝火丛丛,军人们依旧闹闹腾腾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踩尸踏骸,血花伴烈酒的日子,不过这是他最适应的活法,喝酒,杀人,看水性杨花的美女四处勾人,幸亏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好料,否则在这风潇雨晦里根本活不长久。   不知道安旋会不会为他悲哀?   殷廉默默地想。   如果这世上十个漂亮女人里有九个是坏的,那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他爱上的那个恰好是高空中的白云。   安旋举止大方,简单朴素,虽然武安王常说她欠缺风韵,可他却认为她有一股纯真活跃的风情,像山林里的野鹿一样惹人怜爱。   每次想到她,他的唇边都会挂起微笑,精神也跟着变得出奇得好,仿佛世上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这感觉就像在一个阴晦的午后看见一线光亮从乌云背后透了出来,所有的阴霾都变得微渺淡远。   殷廉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到帐篷外,他冲一个守卫模样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此人即是不久前假扮铁勒巴族首领的男子。   他姓南名羽,今年四十五岁,真实身份是雩之国的边关驻将,此番随叛军出征,乃是接受皇命潜伏在武安王的队伍里。   他本想刺杀殷廉,好让武安王失去一条臂膀,谁料殷廉的身份竟然跟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交接成功,便立在一条战线上同仇敌忾了。   “武安王的兴致真高,”南羽将军走到木栅栏边,回头看向营寨中央,篝火最亮的地方,“都已经连败三场了还不忘跟沙蛮女人厮混。”   “他爱美女爱得厉害,年轻时可以称作风流倜傥,到老了就是种恶癖了。”殷廉满不在乎地向远处扫了一眼,“他虽然连败了三场,但至今仍然胜券在握。”   “什么意思?”   “今晚他召集幕僚议事,想了一条毒计准备暗杀梁太尉,”殷廉警惕地左右四顾,然后压低了嗓音对同党道,“你是皇帝的人,梁太尉可知道你?”   南将军谨慎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正需要人手去通风报信,既然梁太尉知道你,那这个任务就是你的了。”   南羽当夜便溜出了大营,偷偷摸摸前去通风报信了。   可惜,即使梁太尉得到了可靠的情报,他也还是来自投罗网了。   武安王差遣几位心腹爱将带着死士在行宫外守株待兔,殷廉本以为梁太尉接到情报后绝不会前来涉险,他放宽了心,守夜的时候犯困还打了几个盹儿,好几回都梦到武安王暴毙之类的美事。   谁料第三夜,梁太尉竟然出现了。   他确实得到了准确的情报,知道武安王早已设下了陷阱,恭候他的到来,可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   梁太尉来的时候带了一队精悍的死士,双方在行宫外的林子里好一番厮杀。   深夜,冷风于林中呼啸来去,树叶纷飞,刀剑的冷光闪烁不定,鲜血四处乱飙。   可惜,这里毕竟是武安王的地盘,梁太尉的人很快便落入了下风,叛军将士杀红了眼,他们趁胜追击,一个活口都不肯放过,刀子刺心穿喉,满地的尸体破肚开膛,血肉模糊。   梁太尉陷入了重重围困,他孤军奋战,浴血拼杀,身上受了十几处刀伤,终是没有突破重围,他被人打落了武器,毫不留情地押到了武安王跟前。   殷廉的手中提着滴血的大刀,一动不动地站在武安王身后,夜风飕飕地刮,林子里落叶乱飞,只见武安王杀气腾腾地走到梁太尉跟前,他举起一把明晃晃的青钢刀,干脆利落地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殷廉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脸上既有刽子手的冷静又有深刻的怜悯。   “你的消息没送错吧?梁太尉怎么还是来了?”   夜里,殷廉回到了大营,他坐在篝火,看着喧闹的营寨,神色凝重又阴郁。   “毕竟梁太尉的女儿在武安王手上,他很疼爱这个女儿,当初还反对过她跟武安王的婚事,可惜姑娘家天真不懂事,铁了心往火坑里跳,梁太尉为此伤心了很久。”   “我以为他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早就不把儿女私情当回事了。”   “再能打能杀,他也是人,是人孰能无情?”南将军的神色颇为沉痛,他叹了一口气,“你说,武安王会赢吗?”   “他不能赢,”殷廉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四下的情形,“连结发之情都毫不顾息,你还指望他会善待天下苍生?”   “话虽如此,但咱们反转的机会不多。”南将军皱起眉,胸中意难平。   “确实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殷廉也有几分烦恼,“我在武安王身上闻不到人味儿,这种人会得势一阵子的,但绝不是一辈子,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   距离镇南关五十里外,安旋随着路训一家搬迁至阮城定居。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路大将军准备安享晚年的时候,突然得知南方反旗高举,战火已经燎原,敌军一路长驱直入,仿若无人之境.   各地守军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击,烽火就已经燃到了镇南关外,很快就会波及方圆五百里内的城镇。   路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巧在阮城安家落户,他发觉自己真是跟霉运杠上了,本想辞官归隐,找个温暖如春的地方修身养性,谁料温暖没有享受多久,转眼便感受到了火烧眉毛的炙热。   早知如此他就不离开夏江了,简直是自找苦吃!   安旋得知殷廉成了叛军的一员后,先是大为吃惊,紧接着便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夏江一别后,已经过去了足足四个月,自从两人坦白了心迹,安旋便再也不为自己深藏于心的情意而苦恼了,她每天都很想念他,也不再去克制这思念之情,路丽柔时常拿她开玩笑,说她得了相思病了,她笑着追着她打,却也没有否认。   如今,安旋之所以陷入忧虑,并不是因为殷廉成了叛军,站到了跟她敌对的那一面,她只是不喜欢他追随武安王,更担心他做叛逆之事会危在旦夕。   就算殷廉侥幸没有命丧沙场,可一旦武安王反叛失败,他手下一干人统统都得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每天,少女的心中都百味陈杂,初恋的甜蜜,分别的不舍,还有对莫测前程的恐惧,为她纯洁明净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感到自己步上了母亲的后尘,同样爱上了一个生长在腥风血雨里的人。   梁太尉一死,镇南关很快便失守了,随着战火越燃越近,越来越多的难民往涌入了阮城,这座幽远古朴的小城再也不复昔日的宁静,百姓们惶惶不安,各大商铺都已闭门谢客,夜深人静时,城外稍有异动,城内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路训一家定居阮城还不到半月之久,就又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迁了。   路大将军没想到自己明智了大半辈子,临到归隐反而作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决定,虽然夏江气候潮湿,但多少能平平安安地度日,而他偏偏要节外生枝,跑到这兵戈扰襄的地方来找罪受。   路夫人对此倒是心平气和的,她笑盈盈地安慰自己的夫君,说他年轻时仕途一帆风顺,到老了出点小岔子也算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一家人中唯独安旋对阮城恋恋不舍。   她初来乍到时喜悦得紧,因为这里离南漠很近,她与殷廉的距离似乎不再那么遥远了,她甚至期盼着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能见他一面,然而汹涌而来的叛军扑灭了她的希望,她只能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但万万没想到,敌军到达的速度快得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武安王大刀阔斧地进攻,一路骞旗斩将,很快就杀到了阮城外。   那时正值金乌西坠,夜幕降临,庞大的敌军队伍有条不紊地踏夜出征,黑压压的军队宛如乌云,汹涌着逼近十里外的阮城。   守城军队见大事不妙,竟然弃城而逃,只留下不到一千的死忠之士负隅顽抗。   城内的百姓惊慌失措,他们拖家带口,疯狂地往偏门处涌去。   路训一家不幸也成了逃难民众的一员。   街巷上挤满了人,车马寸步难行,他们混在人群里往城西的偏门处走,然而逃难的人数委实太多了,他们很快便被大力拥挤的人群冲散了。   安旋和路丽柔原本手拉着手走,却还是没有抵过人流的冲击,她眼看着路丽柔被人越挤越远,努力伸手够她却又怎么也够不着,等她焦急地回头寻找路训夫妇时,发现他们竟也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茫茫人海里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少女急切地左右四顾,耳边尽是喧嚣人声,若是屏息细听,还能听见城外两军交锋时发出的吼叫声。   安旋被人东推西搡地往前走,远处的战鼓声越来越响,她的一颗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沉闷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大地开始震动,天南地北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无情的铁蹄下发起了战栗,安旋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城门豁然大开,气势汹汹的军队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涛,翻滚着卷了进来。   马上的叛军将士们嚣张地挥舞着战刀,一路冲杀,见人就砍,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转眼便令这座古朴明净的城池陷入了殷红的血泊之中。   无辜的百姓叫喊奔逃,有人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狂奔而来的马匹一次又一次踏在脊背上,高举火把的将士来来往往,策马驱驰,火光照亮了沿街深灰色的楼阁亭台,竞相奔走的人影凌乱地倒映在青石板路上,高高的墙面在火把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阴森,窜动人影投落在墙上,宛如一出出血腥的灯影戏。   安旋低下头掩好面纱,开始沿着混乱的长街向着西门奔跑,她一只手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用以防身的短弩,另一只手则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长街尽头,奔逃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偏门处挤。   她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嘶鸣着扬起前蹄,马上坐着个魁梧得熊一样的军人,他正抓住一个女人的头发往马上拖,那个女人拼命地尖叫,她的丈夫疯狂地冲上去,却毫不留情地被一刀封喉。   安旋猛然停住了脚步,背脊一阵发寒。   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妇女们哭喊着逃散,不少标致的女子流着眼泪,用尖利的指甲一次次划破自己的脸,将美丽的容貌抓出道道狰狞的血痕,以此来逃避被侮辱的命运。   少女不管不顾地调转方向闷头飞奔,一块高悬的牌匾从凋敝的酒楼上掉了下来,恰好碎在安旋眼前,她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来,正想继续跑,却蓦然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   “这儿有个好货色!”她的耳边传来一阵猖狂鲁莽的大笑。   安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想都不想便反手狠狠一扎。   这两年,她在路训府中跟路丽柔习过武,虽然算不上武艺高强,但身手之敏捷早已超越了常人。   只听抱住她的男人狂吼了一声,将她扔在了地上,安旋顺势打了几个滚,眼角的余光瞥见另一个兵士向她扑来,迅速从袖中抽出短弩,一翻身放出一箭,正中那人左肩。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伤口,咬牙切齿地向她冲来,安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刚爬起来就冲过去一脚踹在他的裆部,踹得他连声儿都发不出来,抿住嘴倒在地上不住地滚来滚去。   少女撒腿就跑,负伤的人,失控的战马从她身边一掠而过,她不断看见姑娘尖叫着被人拖上了马背,或被拽进废弃的小楼里。   安旋初次经历兵荒马乱的场面,虽然从表面上看,她是镇定的,而实际上,她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少女面如土色,拼命奔逃,头脑中一片混乱。   当恐惧膨胀到极点的时候,她突然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殷廉——!”   安旋不明白这是她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还是连日的思念之情突然失去了控制,当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之后,她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   “殷廉!殷廉——!”她在乱军之中边跑边喊,喊得嘶声力竭。   街上乱作一团,到处都是黑色的骑兵,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少女的眼里忽然涌起了热泪,她哽咽着,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可就在此时,有一人一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马上的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忽地提缰勒马,掉头向她奔来。   安旋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不动,紧接着一阵狂喜掠过心头,她提起裙子向他飞奔,一边跑一边向他伸出手,马上的人一弯腰便将她捞上了马背。   “你在做梦吗?”殷廉一把掀掉了头盔,“跑到大街上乱喊我名字做什么?你以为你是神仙?喊我一声,我就会出现?”   “我不是神仙,可你真的出现了呀!”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神色却是又惊又喜。   “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殷廉焦虑地问道,他轻勒缰绳,放缓了马速,“路大将军呢?他把你丢下了?”   “逃难的人太多,我们一家都走散了,路丽柔也不知去向。怎么?路伯伯搬家的事你不知道?”安旋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喜色盈盈地望着他,“他早前就派人去通知你了。”   “我没有得到消息,”殷廉回答,他低头将她看了看,“你哭过了?”   “因为我找不着你,”她垂下了眼帘,忽然有些动情地开口,“殷廉,我已经四个月没见着你了……”   “从前一年不见也没见你想我,”他腾出一只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痕,“你太冒险了,若不是我恰好出现在附近,你一定要出事。”   “是啊,自从遇见了你,我就一直在出事。”   “看来我是你命里的煞星,”他信马由缰地在街上走,脸上忽然挂起一丝居心叵测的笑,“也对,如今你又成了我的俘虏,我早就告诉过你,你逃不了我的。”   “我本就没打算逃,我在等你娶我呢。”她笑着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害臊。   他低头探究似的望了望她的眼睛,慢慢将她搂进怀里,“希望你这话是真心的,不是因为落在我手里觉得害怕才说的。”   “我没有害怕,一点儿都没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在你离开前,咱们不就说好了吗?我不会嫁人,会一直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话,我至今想来都像是一场梦。”他笑了笑。   “所以你要反悔了?”她挑衅似的瞅着他。   “没有的事,”他笑吟吟地低头看她,“只要你不反悔就好。”   此时,横行霸道的军队已如同风卷残云般很快将宁静的小城洗劫一空,他们在马脖子上挂着装满金银的钱袋,马背上横放着掳来的漂亮姑娘。   结束进攻后,将士们悠闲自得地策马出城,一个个都满载而归。   “哟,殷将军!”一个蛮族首领策马来到殷廉身边,“今天这是怎么了?马背上怎么也多出女人来了?你忘了你的安姑娘啦!”   “这个跟我的安姑娘长得很像,”殷廉一边将少女按在怀里不让人看见,一边满不在乎地笑道,“咱们打仗不容易,说不定第二天就死了,难得遇上个合口味的小娘子,拿来当慰籍也不错。”   “说得好啊!”那蛮族首领大笑起来,“何必为了一朵小花在其他女人面前做太监呢!”   这话引得四周一片哄笑,有人又打趣似的道,“殷将军,你的小姑娘真乖,躲在你怀里一动不动的,我这个可凶悍了,好几次差点把我掀下马去!”   安旋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夜色朦胧,她脸上又戴着面纱,容颜模糊不清,那人只看见一双冷冷的,美丽的眼睛,于是嘻嘻哈哈道,“哎哟,小美人对咱们倒是凶得很啊!”   一干粗放的骑兵将士们互相戏弄着悠悠闲闲地返回了军营,安旋一路上都依偎在殷廉怀里一动不动,她不发一言却出奇得温驯。   夜里的风冷极了,营寨里很快便燃起了篝火,供来往的兵士取暖。   殷廉下了马,跟所有人一样将他的女俘虏打横抱着走进了帐子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安旋又被抓住了,下一章,嘻嘻嘻,我让他们亲亲~ ☆、帐中表情意   帐中一片漆黑,殷廉刚走进去便将她放了下来,安旋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很庆幸他没有直接将她抱到床上去。   随着打火石的磨擦声响起,一点烛光朦朦胧胧地照亮了帐中一角。   安旋正背对着他立在帐篷中央,她的身影窈窕而纤挺,乌云般的秀发仿佛蒙着一层珠光,柔顺地流过香肩,倾泻着垂落及腰。   如今,殷廉在她眼里已经正式成为了叛军的一员,他很好奇她对此会有什么样看法。   殷廉慢慢地走到了她身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是想拥抱她,还是亲吻她,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算他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她也没法拒绝。   殷廉闻着她发上的幽香,心里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先将她抱个满怀,安旋却突然转过身来。   她没料到他离得这么近,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你怎么不说话?”她隔着面纱对他微笑。   “难得你又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可不想把大好时光都用来说话。”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你还真把我当俘虏了?”安旋的脸不禁红了。   虽然他们已经在私下里订过情了,但毕竟还没有成亲,就这么孤男寡女地同处一室,姑娘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你呢?”他慢慢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好像不这么做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你有把我当敌人看吗?”   “我为什么要把你当敌人看待?”她冲他淡淡地微笑,“你当叛军也好,守军也好,对我而言都一样。”   “为什么?”这样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庆幸之余也生出了几分困惑。   “我爹是雩之国人,我娘是晔国人,我既属于这个国度也能不属于它,”少女的笑容中带着一抹愁色,“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讨厌当今皇帝,巴不得他早些死掉,至于他死后谁继位,跟我这种小老百姓关系不大,我也不在乎。”   “那就好,”殷廉笑了起来,“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义正严辞地指责我一通。”   “我是该指责你的,”她倏忽收敛起笑容,又责备似的瞪了他一眼,“虽然我不拥护皇帝,但我讨厌武安王,更讨厌你为这种人卖命。”   “我也讨厌过这样的日子,但暂时无法改变。”   “你为什么不早些回头呢?”她面露忧愁,幽幽轻叹了一声,“我早就劝过你了,可你就是不听,替这种人做事多危险,况且你也说过,从军就是以杀人为业,我不想……不想你……”   话到此处,她突然哽咽起来。   “不想我什么?”   “我不想你步上我爹的后尘。”少女不争气地掉下了眼泪,她咬了咬银牙,突然扑上去抱住了他,“十几年了,我娘守着一座孤坟过了十几年,坟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我不想像她一样过一辈子。”   “不会的,”他紧紧回抱住她,“我不会让你过那样的日子。”   她微微松开他的脖子,抬头望着他。   或许是相貌的缘故,他不笑的时候,眼睛总是阴沉沉的,她初次见他时,总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如同阴谋诡计的汇集地,可如今她却隐隐约约从中窥见了一些深沉的感情。   少女情不自禁地踮起脚来,隔着面纱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   他一怔,突然粗鲁地伸手扯掉了她的面纱,低头吻住了她。   安旋惊慌失措,她屏住了呼吸,战战兢兢地想要后退,可他的手臂紧紧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贴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又伸上来扣住了她的后颈,她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   不同于上一回浅尝辄止的亲吻,他先是在她的嘴唇上细细地辗转,继而便渐渐地由浅入深,他吻开她的双唇,启开她的贝齿,缠缠绵绵,吻得难舍难分。   安旋晕晕沉沉地回应着这个吻,她感到他的嘴唇渐渐由微凉变得温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像铁条一般将她牢牢困住。   少女仿佛溺水的人,随时都会窒息在这个吻里,虽然她没有经验,但隐隐能感到自己正处于危险的边缘,她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远离这个怀抱,却没法将他推开半分。   不好……   刚才被他扯掉了面纱,接下去不会是要扯衣裳了吧?   安旋方寸大乱,当她的恐惧意识渐渐从迷糊的头脑里浮现出来时,他却突然放开了她。   “你不要这么发抖,”他低头看着她,呼吸比平常要急促了一些,“是你先来抱我的,也是你先吻过来的,我半点都没勉强你。”   “但我没让你得寸进尺啊!”   她连忙从他怀里溜了出来,有些慌乱地退到了帐篷的角落里。   “你又要开始躲我了,这帐篷就这么点大,你能躲到哪里去?”殷廉没有去追她,他走到一张简陋的木案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好了,从现在起我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哪儿也不去,你不会再怕我了吧?”   安旋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冲他笑了笑,笑得很是害臊。   “你不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喜欢归喜欢,”她回答,神色躲躲闪闪的,“但……但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姑娘家呀!”   他听到这话,若有深意地露出笑容来,好像刚刚明白她在怕什么似的,“其实你不用担心,这里是军营,军营这种地方肮脏得很,我再急色也不会在这里跟你亲热,我是个很怕脏的人。”   “那就好,”她尽力对他展露出坦然自若的微笑,“你可要说到做到。”   “我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所以你过来一些,不要躲那么远。”   安旋只得挪步向他走去,她走到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谁料殷廉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腕子,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   少女半推半就地顺从了,她由着他抓住自己,脸上挂着可怜兮兮的笑容。   “我走之前你还对我投怀送抱的,怎么四个月不见你就又矜持起来了?”他抬头打量着她的脸色,“你这么勉强,我会怀疑你变心的。”   “当然没有,我不是那么善变的人,”她立刻回答,颊上又出现了淡淡的粉霞,“那天晚上……我太激动了……作出的决定难免有些鲁莽……你莫要太当一回事……”   “看来你的情意没我想的那么深,”他遗憾地笑了笑,随即又点了点头,以示理解,“还好那天我没做什么,否则你如今大概在家以泪洗面吧。”   “那倒也不至于,”少女莞尔一笑,甜甜的笑容里含着脉脉的情意,这让殷廉又得到了些许安慰,“但我会忐忑不安,要是你变心的话,我可吃了大亏了。”   “我不会的,你应该自信一点,”他轻轻握着她的手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天生就有让坏人变老实的本事,这些年我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你一点都感觉不到?”   安旋顿时笑出声来,“只有你这个坏人才会为我变老实吧?别人根本不会。”   “那也足够了,这世上你最该提防的坏人就是我,”他说着低头吻了吻她的手指,“但只要你对我笑盈盈的,凡事有话好好说,我不会失控的,你不用怕我。”   “好啊,等你哪天娶了我,我就不会怕你了。”安旋望着他笑,笑容甜蜜又慧黠。   她的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了低声的禀告,“殷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殷廉疑惑地皱皱眉,他让安旋留在帐篷里,独自走了出去。   未过多时,他就回来了。   安旋好奇地迎上去,“出了什么事吗?”   “好事。”殷廉在她跟前站定,他的表情颇为古怪,看着像在出神,可嘴角边又带着一丝阴测测的微笑,“路大将军来找你了,他听说我在城外驻扎,便跑来打听你的消息,你的运气真不错,又能从我手上溜走了。”   “所以你不高兴了?”   “我当然不高兴。”   “但这只是暂时的,我既然答应要等你回来,我就一定会做到,往后我总是你的。”   “往后的事没人能确定,我现在有些后悔上次没有把握住机会,将你送回家了。”   他的微笑中透露出叵测的居心来,此时他很想像个流氓一样抱她吻她,撕掉她的衣服,占尽她的便宜,让她除他之外谁也不能嫁。   这套侮辱女人的流程他在毒泷山上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只要按照记忆中的画面实践一遍,安旋就完了,可她一抬起眼睛望着他,他就像被人施了法一样,什么无礼的举动都做不出来。   “我很想当一回真正的强盗,”他开口道,“把你堵在帐子里,强迫你变成我的人之后再放你走,这样我就安心了。”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她大胆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因为他委实不想看她伤心,那比让他死还难受哩。   “不要急啊,只要我活着,我总有一天是你的,”她忽然走上去温柔地拥抱他,仿佛一个母亲在拥抱无理取闹的孩子,“但你若非要当个强盗,那这辈子就休想得到我了。”   话音刚落,他的颈边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那是一把特制的短弩,只有巴掌大小,安旋之前一直将它藏在袖子里防身。   “明白了吗?你要得到我可没有那么容易!”她说着耀武扬威似的将头一扬。   “真是一念之差啊,”他瞥了一眼颈侧的短弩,“如果我方才对你下手,你就会杀了我?”   “或许会,但如果我杀了你,我一定会自杀。”   “自杀?为什么?”他皱了皱眉。   “因为我爱你呀。”她抬起头来,脸红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仿佛突然间发现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我做不到活着爱一个侮辱我的男人,那就只有死了。”她展颜微笑,那笑容既骄傲又率真,还带着几分烈性。   “可中秋那晚,我明明听见你说你恨我,而且还无能为力。”他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我确实恨你,”她含嗔带怨地瞅着他,“你知道我这人天生骄傲得很,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一个强盗的时候,怎么能不恨你呢?”   “ 那你说你厌恶我的出身,讨厌我流着殷家人的血……”   “那只是我克制感情的方法罢了,但谁都知道那是自欺欺人,根本不管用。”   他低头凝视她,忽然走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放你走了,”他低声道,“下次再落到我的手上,你就只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好,”她笑了起来,“我一定会小心的。”   于是他替她掩上了面纱,带她离开帐篷,走到辕门边。   路训的马车就停在营外,他打扮得灰头土脸的,俨然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正绝望地在军营外找寻自己不幸成为俘虏的女儿。   “安旋就交给你了,”殷廉将少女送上车后,低声对路训道,“在我回来之前,路将军可要遵守你的诺言。”   “那是自然,只要安旋愿意,我说到做到。”路训笑了笑,随着安旋上了车。   殷廉站在辕门外望着马车渐渐远去,行至中途,安旋撩开帷幔回头望他,她的面纱被风卷起,飘扬到车厢外,转眼便与马车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就成亲了~么么哒~ ☆、误作他人妇   接下去,安旋与殷廉又足足分别了大半年,他们的婚事经历了一波三折,先是战乱,后来又是因为一些真假难辨的传言,拖延了好一阵子才走向团圆。   送走安旋后,殷廉继续随着武安王一路向皇城攻征,大兵宛如风卷残云,几乎屠城而过,城厢内外的百姓叫苦不迭,人人惊恐凄惶,大家收拾行装,搬迁逃亡,拖家带口地在兵荒马乱里奔走,随处可闻悲切的嚎哭之声。   武安王却是风风光光了好一阵子,他手下的兵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直打到了雍州城下才真正碰了钉子。   雍州距离皇城不过五十里之遥,一旦这一关被攻克,那举国上下便要沦陷在叛逆者手里了。   镇守雍州城的是梁太尉的长子梁明瑛,他调兵遣将,死守严防,动用了城中所有守具,火种,弓箭,灰石,滚木,各种花招轮番上阵。   贼兵大举进攻时,守军将城池保护得滴水不漏,他们箭发如雨,滚木如林,蓄势待发的精兵猛将,日夜当心。   梁太尉的长子梁明瑛跟殷廉认识的那位南羽将军渊源颇深,梁明瑛十七八岁时去边关驻守过一阵子,南羽算是他半个师父,教过他不少战术。   殷廉自从得知他们有这一层关系后,感到事情有了些转机,他打算冒一回风险,主动向武安王请缨,准备带人混入守军之中,潜进雍州城,刺杀梁明瑛,并以深夜举旗为暗号,打开城门迎王爷入城。   这个计划深得武安王之心,他当场便应允了。   于是,殷廉与南羽暗中谋划,他们集结了南将军埋伏在叛军中剩余的五十人,充作一支死士队伍,待到两军交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死去的守城士兵调换了戎服,随着大部队撤离战场,成功地混进了雍州城里。   殷廉和南羽一入城便紧急求见梁明瑛,两人迅速坦白了身份,梁明瑛对南将军信任有加,自是毫不怀疑,双方将计划谋定,便立刻执行起来。   是夜中旬,繁星灿烂,清光万里,一面大红旗帜从城内冉冉升起。   武安王见状登时大喜,他当即下令,整军拔寨,向雍州城进发。   万人大军井然有序地涌向城门,宛如一条黑色的大蟒蛇在平原上蜿蜒爬行,城门大开,守军似乎都已经偃旗息鼓了,城内静悄悄的,既没有火把也没有人声。   武安王一马当先,轻驰而入,迅捷的骑兵队紧随其后,约莫进了百来骑人马,后队兵马尚未接继入城时,突然有喊杀声响起,只见叛军后面大乱,城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合上了!   贼兵被截成两段,武安王等人生生被困于雍州城中。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埋伏在城内的守军将士突然杀出,城外的伏兵也飞箭如蝗,舞起战刀,高声呐喊着一左一右上前夹攻。   守城大军将贼兵围得水泄不通,众叛军措手不及,被大肆围剿,月色刀光里夹杂着阵阵血雨,城外的乱箭宛如急风骤雨,城厢内外鼓声如帘,若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此起彼伏,承接相应。   武安王身边的护卫很快就被杀得片甲不留,夜里视物艰难,他慌神间让马儿中了飞矢,整个人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来人!来人!”他大吼着爬起来,手里举着战刀,疯狂地见人就砍。   “王爷莫慌!末将来了!”   高喊声响起,武安王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明晃晃的刀光一闪,他还没有看清殷廉藏在头盔下的脸,脑袋便已飞了出去,颈血随之喷涌而出,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   待到阮城的战乱过去后,安旋随着路训一家回到了破败凋敝的旧居,带人仔仔细细地重建了一番。   安旋日日夜夜都在等候殷廉的消息,雍州城远在千里之外,消息传到此处得等上个把月,少女时常坐立不安,偶尔做女红时扎破了手指也要提心吊胆一番,生怕这是不详的征兆。   数月后,当捷报从雍州城传来时,安旋心急如焚,叛军既然败了,殷廉岂不是要遭罪?   她强作镇定,在家苦守消息,又过了三天,一个噩耗传来——殷廉在最后一役中战死了。   据说他的尸体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人们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血迹斑斑的荷包,当路训将这个荷包交给安旋时,安旋如同遭到电击,整个人都麻了,她当时木然地接过了荷包,默默走回房里掩上门,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少女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宣泄压抑的痛苦和悲伤。   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说消失就消失了?   安旋看着窗外的山,城外的水,天空还是蓝得鲜明,花草依然生机勃勃,唯独那个人不见了,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她忽然想到母亲临终前曾抚摸着她的脸颊,对她说,“你的眼睛跟他真像啊……”   那时她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回想起来才真正体会到其中包含了多么深沉的怀念。   自从得知了殷廉的死讯,路训一家人从未见她哭过,她的脸上虽然带着灰心绝望的神情,但两眼却是干的,与此同时,她迅速消瘦起来,好像得了什么奇怪的毛病。   自从叛军被剿灭后,路丽柔便正式出嫁了,她千里迢迢嫁去了皇城,安旋身边再也没有人作伴,她终日闷在房中,陷入重重忧思不可自拔。   路夫人见不得她如此悲伤,提议带她去城外看看山水,散散心。   安旋没有拒绝,突如其来的噩耗将她变成了一个木头人,挥散不去的苦闷忧悒紧紧缠绕着她,她好像对世上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此刻就算满世界的奇观统统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感到新奇和有趣。   谁料这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好事就来了。   那日,安旋随着路夫人在城郊外的湖岸边散步,以舒悲怀,她脸罩轻纱,手执纨扇,眼望青山碧水,款步悠悠地走着。   当天,在湖岸边闲庭信步的游人很多,她神思恍惚,没有留意到一个年轻男子的目光。   那是阮成新上任的刺史,今年未满三十,家中尚未娶亲,仪容风度算得上一表人才,他当时一看见安旋便愣住了,驻足停留了很久。   少女生得花容婀娜,体态风流,自是引人注目,她当时正意静神遐地默立在湖水边,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哀怨悲愁的诗意,瞧着格外与众不同。   年轻的刺史当即便为她倾了心,到处派人打听她的来历,未出三日就匆匆地找了媒婆上门提亲。   此人姓白,父亲位居列侯,将来不出意外,他会继承父亲的爵位,如果安旋从没有过心上人的话,这倒是一门相当不错的亲事。   路大将军虽然知道安旋不可能那么快就移情别恋,可他并没有当场拒绝白刺史的要求,只说要与小女好好商议一番,以姑娘家的心意为重。   安旋自然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突如其来的爱慕,路将军和夫人明芝眼看着她日益颓丧,以为不该这样放任她自暴自弃。   夫妻俩暗中商量了一番,认为那个白刺史委实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无论是容貌还是品行都算得上男人中的佳品,前途也锦绣光亮。   女人家大多心软,只要他不亏待安旋,对她多表示一些关心和爱意,长此以往,她会慢慢被打动,然后忘记旧爱的。   路训和夫人对此达成了一致,但他们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动安旋嫁人呢?   路夫人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接下去几日,她开始在安旋面前唉声叹气,装作苦闷不堪却又不好言语的样子,安旋十分疑惑,因为路夫人一向快乐随性,鲜少有不露笑容的时候,于是她暂且放下了自己的悲伤,关心起她的恩人来。   路夫人立刻装模作样地说,那个白刺史铁了心地要娶安旋为妻,他的父亲是个侯爷,在朝中颇有些势力,而路大将军如今隐退官场,自是不如从前那么威风了,若是强行拒绝这门亲事,怕要惹来大麻烦。   其实路训虽然隐退了,但留在朝中的朋友依然多得很,无人敢轻易惹他,况且就算他过去不是当官的,像他们这种丰衣足食的人家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路夫人故意夸大其词,天花乱坠了一通,说得好像安旋不嫁人,他们就会被人满门抄斩似的。   安旋这下可没辙了,一来她天性善良,二来她本就欠着人家恩情,若是让人为了自己的亲事而断送性命,她就是死了也无法谢罪。   于是,少女终是妥协了。   两个月后,她的婚期悄然而至。   到了正日,路府外鼓乐喧阗,街道邻里纷纷跑出来夹道旁观,新郎身着大红袍,端坐于高头大马上,一眼望去,丰姿濯濯。   安旋亦是金装玉裹,她被人打扮得珠围翠绕,浓淡得宜的胭脂点缀着她苍白的丽颜,她的神态安详而平静,像个看透红尘的出家人。   少女对这场婚事毫无期盼,她感到自己的未来就跟行走在沙漠上一样,沿途再也不会有甘泉,也不会看见鲜艳的花草。   人们都说,她要嫁的白刺史是个优秀的男人,可他再优秀也无法打动她。   她的心里埋葬着一个已故的爱人,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一个男人愿意包容她对另一个男人孜孜不息的爱意,有时一个死去的情人比活着的更可怕,更难以对付。   白府内张灯结彩,酒筵丰盛,一桌桌宴席从内摆到外,贵客们纷至沓来,彩礼成箱成箱地被人抬了进去。   夜幕降临,堂内火烛燃起,亮如白昼。   傧相唱礼,新人正要交拜天地,府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你不能进去!”   “有人硬闯!快拦住他!拦住他!”   “哎哟!抓住他!”   ……   坐在花园里的客人们纷纷停下了寒暄和交谈,好奇的引颈张望。   只见几个小厮呼喊着踉踉跄跄地跌了进来,紧接着一条黑黢黢的人影出现在院门边。   他缓缓地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穿过了一桌桌宴席,走到了厅堂外。   “新娘子,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阴沉,像是从阴曹地府里传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让小白莲最后再搞点事情,下下章就是你们要的洞房花烛夜!么么么~( ^ω^ ) 话说……我从前一直觉得( ^ω^ )←这个表情是猪头的意思……所以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发亲亲的同时还要配个猪头脸……后来才明白这个是亲亲……我一定是一个人……orz…… ☆、故人来抢亲   “新娘子,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阴沉,像是从阴曹地府里传来的。   安旋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她转过身,慢慢揭开了喜帕,少女粉面桃红,娇妍明丽,一身玉佩琼琚的华服衬着秀丽过人的脸蛋,在场的贵客们禁不住发出了啧啧赞叹声。   “你没有死?”她震惊地望着他,先是一阵迷茫,紧接着心里涌起狂喜来,若不是有那么多人在场,她一定会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殷廉确实没有死。   他混入雍州城前跟一个死去的守军换了戎服,又不小心将荷包掉出来了,那个荷包是安旋亲手绣给他的,他一直随身带着,好像它是护身符一样。   由于他设计杀害了武安王,被武安王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围攻,受了些小伤,在雍州城休养了一个月才进京面圣。   那时,殷廉战死的消息已经在阮城传得沸沸扬扬了,安旋心如死灰,根本不知道他不仅没死,还进禄加官了。   他从五品西征将军直接升至卫将军,官居二品,这简直是不次之迁,雩之国最高武职是大将军,继而是太尉,尔后便是卫将军,殷廉的运气真是好极了。   安旋的父亲曾是雩之国最高阶的武将,他死了之后,大将军这个官位一直都空置着无人接替,梁太尉的长子梁明瑛接任了太尉之职,殷廉这个卫将军便是武官中的第二把交椅。   “你究竟是人是鬼?”此刻,安旋怔怔地望着他,口中嗫嚅着。   “如果你希望我是鬼的话,那就要失望了。”   殷廉抬腿迈过了门槛,缓缓走了进来,无数道目光向他飞射过去。   今夜,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脸色也比以往苍白了许多,身上的穿戴跟过去在毒泷山上时很像,客人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人人都觉得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生得非常俊美,只是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野性,似乎认准了目标就会跟人蛮干到底,让人看见他便惴惴不安。   “你是什么人?胆敢乱闯本官府邸!”新郎官怒气冲冲道,他被人搅了婚事,心下十分不悦。   “我是新娘子的老朋友。”他冷冷地注视着安旋,看也没看那新郎一眼。   “你没有死……”安旋一时失了神,她不断地喃喃着,手颤巍巍地捏着喜帕。   他望着她颤抖的手,误以为这是害怕的表现,心中的愤怒顿时加强了,殷廉咧嘴笑了笑,既含着苦涩,又带着残忍,“安旋,你知道我死后是不是高兴得烧香拜佛,杀鸡宰羊?从此以后你终于能摆脱我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看看,那么快就另觅新欢嫁人了,果然对我半点情意都没有。”   “我等了你很久……”她一味地喃喃,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很久?才三个月而已,”他鄙夷地看着她,“如果我死了一年半载,你才另嫁他人,我也就不来打扰你了,但如今才三个月,三个月你就高高兴兴地成了别人的妻子,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是啊,只有三个月,”她的眼睛红了,“可我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得让我以为这辈子都要结束了。”   她眼里的泪水和显而易见的真情让他有一刹那的犹豫,可他的心肠很快又变得硬如铁石,“不要再装了,我如今已想得非常明白,你之前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都是用来摆脱我的!安旋,你真是我见过的女人里顶顶厉害的了,我视你如圣女,你却把我当狗耍,而且耍了这么久。”   “我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依然深情款款地望着他。   “我不管你有没有,”他流露出一种冷静又可怕的神情,“总之这一回你真的惹到我了,我不会再像过去一样原封不动地放你走,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让你给别人受用!”   “你胡说八道什么!”新郎官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他高声道,“来人!把这野小子给我拿下!”   府里的守卫立刻从回廊两侧冲了过来,殷廉从容不迫地腰间抽出了一把锃亮的青钢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安旋。   “你若不老老实实跟我走,我就要血洗你的婚宴了。”   “等一下,”安旋似乎这才真正回过神来,她试图安抚他,“等一下,我会跟你走的。”   只见少女走到新郎官跟前,敛衽行了一礼,“白刺史,安旋此番允诺婚事,实属无奈之举,如今情势危急,还望刺史退婚,莫要殃及他人。”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说退就退?”白刺史顿时大怒,“夫人莫要理睬这狂徒!傧相继续唱礼!我们该交拜天地了!”   “等等,安旋有话要说!”少女蓦然打断了他的话,“有一桩事情,小女子定要在交拜天地前向刺史坦白。”   “何事?”新郎官颇不耐烦道。   “白刺史可知毒泷山?”   “毒泷山?就是那个出了名的贼窝?”   “不错,安旋三年前曾被人劫上毒泷山,在山里呆了一个月。”   白刺史大吃一惊,“什么?”   “这位殷将军,”安旋含情脉脉地看了殷廉一眼,自顾自开口道,“他就是从毒泷山上下来的。”   “所以……”白刺史嫌恶地看了殷廉一眼,“你已经被他玷污了,是吗?”   “我没有。”她坦然地望着他。   “就算不是他,那也一定也是别人,毒泷山上那么多贼匪,怎么可能全都放过你?难怪你到现在都没有嫁人……原来早就被……”新郎官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新娘。   他一度以为她是九天仙女下凡间,出尘脱俗,纯洁无暇,他为一个完美的虚像着了魔,如今猛然发现她只是一个凡人,而且身怀污点,他对她的感情便瞬间从仰慕变成了厌恶,安旋的形象就此从云端上跌进了污泥里,再也洗不白了。   “我没有被人玷污,”她的神色平静,“不管刺史大人怎么想,安旋问心无愧。”   “既然问心无愧,这野小子又为什么来大闹婚场?”白刺史愤怒地诘问道,仿佛受到了欺骗。   “我以为他死了,所以才为了路将军与路夫人的平安答应这门婚事。”   她说着转过脸望着殷廉,嘴角含着一丝浅笑,“其实,他才是我的心上人,从他将我带下毒泷山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他了,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就算我嫁了别人,也还是会惦记着他。”   这话让殷廉大为吃惊,他怀疑她夸大其词了,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那么早就开始对他情愫暗生。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早早嫁了他?非要待字闺中,引人上门提亲?”新郎官扯下了身上的红绸花,狠狠地扔在地上,好像是安旋主动勾引了他,事后又反悔了一样。   “因为我是一个记仇的人,我对过去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她依旧凝视着殷廉,没有看那新郎官一眼,“他不择手段地将我劫上毒泷山,而我却要对他一往情深,凭什么呀?我咽不下这口气,非要他也难受难受不可。”   过去,她对他虚与委蛇,对他怒目而视,也曾对他好言相劝,投怀送抱,这些软硬兼施的小手段看似发于真情,可其中究竟有几分是刻意而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殷廉探究似的看着她,他时而狂喜,时而又对她充满了怀疑,“蛇蝎美人的手段我了如指掌,没想到你们好姑娘的花腔也是数不胜数的,我如今算是大开眼界了。”   安旋笑盈盈地望着他,神情中带着几分狡黠,“你这人又坏又狡猾,我若不仔细考验你一番,怎么了解你的心意?更何况我爹娘早逝,无人为我遮风挡雨,我只有自己替自己把关了。”   “胆子那么大,你不怕我有一天气急败坏,真的作出卑鄙的事来?”   “那你就不值得我倾心相许了,”她的神色傲岸,“可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否则你不会纵容我跟你周旋那么久。”   “你这话又是真是假?”   “是真的,今夜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那从前的确有假了?”   “我不知道,”她动情地说道,“有时我自己也分不出真假。”   “够了!一对奸夫淫/妇!”新郎官勃然大怒,他冲安旋道,“白家绝不会容忍你这等不清不白的女人过门!你要退婚,本官这就答应,但这个野小子,他私闯官宅,以下犯上,我定要将他拿下!来人!”   安旋飞快地摘下了发上的凤冠,往地上一扔,她奔向殷廉,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他接住了她,将她紧拥在心口。   “咱们快逃!”少女急切地说道,“快带我走!”   殷廉此番走得急,没有将令牌随身带着,不过他也懒得向这群人证明什么,于是他抓住她的手,两人风一样奔出厅堂,穿过人群和桌桌酒筵,守卫们从四面八方呐喊着追了上去,到场的贵客们发出了阵阵惊呼。   殷廉和安旋跑得很快,转眼就奔出了府邸,他将她扶上了马背,自己则坐在她身后,伸手一抖缰绳,马儿沿着空荡荡的街道狂奔起来。   骏马奔出了约莫二里地,追兵们被远远地甩开了。   安旋一路都紧紧地抱着他,好像一撒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你真的还活着吗?会不会天一亮你就不见了?”她抬起头来,哀哀切切地望着他,“殷廉,你到底是人是鬼呀?不要再折磨我!”   “我当然是人了,”他放慢了马速,低头对她笑,“你摸摸我的脸,还是热的。”   他说着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她笑了起来,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简直像在做梦一样,咱们今晚就这样跑了,可把白刺史得罪坏了,他爹爹是个侯爷,说不定会迁怒到路将军头上。”   说着,少女露出了一副厌憎的表情,“真讨厌,又是侯爷,我这辈子是跟侯爷杠上了。”   “路将军哪有那么容易被人迁怒?他就是在雩之国横着走都没什么人敢惹他。”殷廉回答。   接下去,他将自己混在武安王身边的原因一一告诉了她,又解释了为什么会有传言说他死了,最后笑眯眯地对她道,“你也知道,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做那种两面三刀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害我误会你那么久。”   “那时事情尚未了结,你知道太多会有危险。”   “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一听说你订了亲,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幸好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嫁人?”   “路夫人对我说,我若是不嫁人,新郎官的爹爹会找他们家麻烦,”安旋若有所思道,“我虽然心存疑虑,但总想着他们不会欺骗我,况且我已承了他们多年恩情,怎好再让他们为我得罪人?”   “他能得罪什么人?就是王爷见了他也得退让三分,路将军这回太不厚道了,我非得去找他算账不可。”殷廉一脸不肯善罢甘休的神气。   “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儿?”   “送你回家。”   “我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你都为我逃婚了,我哪儿有理由不信你?”   “你若不放心,今晚我愿意跟你走。”她抬起头,一脸诚挚地望着他。   他笑吟吟低头将她瞧了瞧,“不要急,往后的日子还长。”   “我是为了让你安心才——”   “我知道,”他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但我不想你因为一时冲动而忐忑不安。”   她这才又舒展了容颜。   “……今晚,我要找你的路伯伯好好聊一回天,”他的笑容变得晦暗了几分,“放心好了,你逃不了我的。”   说着,他吻了吻她的秀发。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小白莲搞完事情了,下一章你们懂的,成亲啦~附送洞房花烛夜啊~ 大家都正经起来知道没有!拿出点专业精神来,都是见过世面的妹子! 不过大家也不要期待值太高撒,小白莲的船还是偏含蓄的,捂脸遁走…… ☆、终修成正果   一个月后,殷廉和安旋终于成亲了。   路大将军见殷廉活着回来起初是大为惊异的,后来便感到愧疚起来,他觉着自己做了一桩棒打鸳鸯的蠢事,于是当晚就为他们定下了婚期。   自从殷廉升了官后,皇上在雍州城赐了他良田美宅,路将军派人将安旋送去了雍州,两人在那儿行了成亲大礼。   当晚,殷廉觉得自己就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终于迎来了得逞的那一天。   一对红烛悠悠燃烧,两人饮完了合卺酒,仆妇们笑盈盈地替他们放下了帐幔,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一个悄悄为他们掩上了门。   柔亮的烛光下,少女淡施脂粉,垂首而坐,模样是说不出的风流俊俏,她乌云巧挽,姿容绝丽,一双水灵灵的秀目宜嗔宜喜,一对碧玉环坠荡在耳梢清润透亮,她冲他嫣然一笑,好似水中的姣花嫩柳,盈盈动人。   他静静地打量她,只觉她像瑶池仙子一般纯洁无暇,他想她身边应该站一个跟她同样一尘不染,干净剔透的少年,而不是像他这种从贼窝里走出来的人。   于是事到临头,他竟有些舍不得碰她了。   “我,我去换衣裳……”安旋被他瞧得十分害臊,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起身绕到屏风后头,开始自顾自卸起妆来。   屋子里很安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安旋摘下珠钗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的微响,少女娟秀的侧影投落在屏风上,殷廉默默地望着她的影子出神。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安旋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已散下了一头乌亮的秀发,如光滑的绸缎一般垂过了腰际,少女的亵衣外头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罩袍,殷廉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她的脸就红得像要着火了一样。   “我好了。”她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跟他说话。   殷廉起身向她走去,少女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此刻,他靠近她的目的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安旋紧张又害羞,干脆心一横,转身走到窗边吹灭了蜡烛。   黑暗灭顶而来,殷廉尚未走出几步,见她忽然熄了蜡烛,不由一怔。   他停下脚步,迟疑着开口,“你这是……打算睡了?”   “嗯……不然呢?”少女茫然地站在黑暗中。   “啊……”殷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促狭的笑意,“我原本还想跟你说说话来着,不过如此甚好,我也不用费心思做铺垫了,来来来,我们这就睡吧。”   “嗯?你要跟我说话?”安旋顿时后悔莫及,她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再去把蜡烛点亮,你等等,等一下……”   “别点了,你又不知道火折子在哪里,”他低声笑了起来,缓缓地向她走去,“慌什么,你觉得我在床上会很可怕?”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样,你今天晚上总是逃不掉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少女慌乱无措,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殷廉的眼睛似乎很容易适应黑暗,她还没有看清他身处的位置,他就已经准确无误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安旋轻轻叫了一声,她克制住自己的恐慌,尽可能平静地开口,“殷廉,一会儿……你不要太孟浪了。”   “好说。”   “咱们……慢慢来。”   “好说。”   “殷廉……”   “怎么了?”   “我又想逃婚了。”   “这就不好说了。”   说话间,他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床边。   不过他没有立刻将她放到床上,而是低头先吻了吻她的嘴唇,安旋一怔,继而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当他第二次亲吻她的时候,她笨拙地作出了回应。   这个吻起初是充满柔情的,可渐渐地就有火苗窜动了起来,而且很快就被煽得极炽。   安旋双眼紧闭,身体不住地颤抖,她紧张,迷乱,其中还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兴奋。   他终于将她放到了床上,床单的冷意令她打了个寒颤,少女温顺地躺着,脑海中闪过出嫁前,老嬷嬷对她说过的话——无论新郎官想做什么,你顺着他的意思来就行了。   安旋深吸一口气,她刚刚做好准备,殷廉就已经扯落了帐幔,他转眼就将她压到了身下。   少女顺从地没有抗拒,他吻她散落在肩膀上长发,她感到他嘴唇的温度越来越烫,顺着她凉冰冰的发丝慢慢往上,吻到了她的耳垂。   安旋紧张得心狂跳,当他试图解开她的衣衫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层罗衫自她的肩头滑落,他顺着她脖颈的曲线往下一路轻吻,吻过她竹节般的锁骨,胸前雪白的肌肤,两人披散的乌发缠绕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你我。   原来这就叫结发,安旋胡乱地思索着。   她浑身滚烫,呼吸困难,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快要干死的鱼。   他将脸埋进她胸前的衣褶里,沉浸在一片纯贞芬芳的温柔中,少女的削肩不住地战栗,她僵硬地挺起身子,却被他狂乱地推倒在床上。   少女□□的肌肤在黑暗中泛着诱人的水玉之色,这似乎让殷廉失去理智了,他突然急不可耐地撕开了她的亵衣,这可怕的举动吓到了安旋,她想要张口阻止,却只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像是哭泣一般的声音。   他的动作猛然停住了,然后迟疑着伸出手去,在模糊的黑暗里抚摸她的脸颊。   他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好在安旋的脸上并没有泪迹,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是眉心,又慢慢地吻过她挺俏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先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吻,然后化作了缠绵细致的深吻,少女晕晕沉沉地伸出玉臂,环抱住他的脖子,又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子来贴向他。   安旋的身段高挑纤长,可在他的怀里却显得娇小了许多,仿佛能随意摆布一般,她恍恍惚惚地陶醉在这个吻里,迷糊地以为这就是今晚即将发生的一切。   当他抬起她的腿勾在他的腰际时,安旋并不明白他的意图,却又隐约觉得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好像发于本能一般,直到一阵意料之外的剧痛突然袭来,她才蓦地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痛呼。   少女睁大眼睛,惊慌无措地看着他,殷廉的脸近在咫尺,暗沉沉的眼里有一种野蛮又兴奋的神情,这让她害怕极了,她开始拿手推他的胸膛,试图抗拒他。   可他蛮横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费力地按在她身体两侧,安旋惊骇不已,她拼命将脸扭开,躲避他的亲近,可他覆在她身上不依不饶地吻她咬她,如同虎狼吞噬羚羊,完全失去了理智。   痛苦一阵接一阵地袭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哭腔喊了起来,“不,别这样!你放手吧!”   这回她的眼睛里真的渗出了泪水来,于是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同时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腕,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的喘息声很重,好像跟她一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你还好吗?”他在她耳边问道,声音又低又哑。   她轻轻啜泣了一声,慢慢转过脸来,“先,先等一下……你别动……”   她羞臊极了,声音低不可闻,但他还是听见了,于是他尽可能温柔地亲吻她,伸手抚摸她绷紧的身子,试图安抚她的恐惧。   殷廉过去在毒泷山上见到的都是强行征服女人的那一套,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女人温柔,更不懂新婚伊始,不可强行的道理,但无论如何,他总不能把安旋的新婚之夜变成一场强/暴。   两人僵持着,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汗。   “我,我好些了……”片刻后,安旋闭上眼睛,复又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她做好了继续承受他的准备,低声道,“你,你轻点……”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似乎融为了一个人,少女在这欲罢不能的痛苦里起起伏伏,然后渐渐地得到了一种怪异的满足。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被他紧紧抱着,即使那会给她带来痛苦,这种感觉让她非常困惑。   她总是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其中还带着几分她毫不自知的迫切。   这表情似乎对他是一种诱惑,他克制着想要恣意放纵的愿望,耐心地轻抚她的身体,生怕一时的粗暴会把她眼里的困惑和渴望变成痛苦和恐惧。   前所未有的体验令她急促地喘息起来,紧咬的双齿间不由自主地溢出了喟叹,她隐约感到殷廉在这方面的经验并不老到,她曾以为他有过很多女人,而事实上,他不如她想象中那么风流。   这一发现让安旋十分欣幸,她不希望他让别的女人体会到跟她一样的感觉,更不希望他用灼热的眼神扫荡其他女人的躯体。   一夜安安稳稳地过去了,除了刚开始的那阵痛苦之外,安旋并没有受到多余的折磨。   谁说女人的新婚之夜会像受刑一样?   安旋睡着之前,脑中迷迷糊糊地想着。   天亮的时候,她的睡意还是很浓,窗外传来了一阵婉转的鸟鸣,将她渐渐唤醒。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殷廉早就醒了,他正看着她,见她睡意惺忪地眯着眼儿,便微微笑了,“你醒了。”   他的声音依然带着沙哑,安旋点了点头,缓缓地翻过身去,面朝着他。   他伸出手,很温存地抚摸她的脸和头发。   望着少女半醒半睡的容颜,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真的是他的了,并且是堂堂正正,你情我愿的,没有任何龌龊的手段,也没有委屈悲愤的眼泪。   安旋的睡意渐渐消失,她挪动身子向他偎依了过去,将头靠在他的颈侧。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她。   她轻轻点头,“嗯。”   她将身子蜷了起来,似乎想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安旋忽然轻声说起话来。   “其实……我有些好奇,从前我听说,女人的新婚之夜都会很惨烈,像受刑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我没有?”   殷廉微微讶异,“难道你想要?”   他的脸上含着笑,手指轻轻梳理她散开的秀发,“那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我可以让你过得很惨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突然变得腼腆起来,“我就是想问你,我这样是不是很反常?”   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被动的,这算不算有违常规?   “没有,你很正常。”他回答。   “那你还像成亲前一样喜欢我吗?”   “当然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前你跟我说过,一旦女人任你摆布了,你就对她们没兴趣了。”   他一怔,然后笑了,“从前确实是这样的,但你不一样。”   “嘁……我才不相信你呢。”   “是真的,”他抱住她,不让她将身子转到另一面去,“毒泷山上总会有女人被抓来,我不能对她们不理不睬,那样就太不合群了,所以只能找几个装模作样一番,其中有些会变得很顺从,但我不想继续跟她们发生什么,我不爱她们,不过也没害过她们。”   “那你结交过多少女人?”   “结交?什么样的结交?”   “就是……咱们昨晚那样的。”她粉颈微曲,脸又开始红了。   他想了想,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承认了,“有过一个。”   “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   “你又骗人了,”她抬起头来,露出揶揄的笑容,“老实告诉我好了,我不会生气的。”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殷廉是冤枉得很,“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喝了几杯酒就开始不对劲了,我怀疑那酒里掺了东西。”   “然后呢?”   “然后就有个女人过来了,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总之就是胡来了一场。”   “那你跟她……和跟我……感觉一样吗?”她好奇地问道。   很奇怪,当她想起昨夜的事时并没有觉得羞耻,恰恰相反,她还萌生出一股温馨熨贴的亲密感来,初夜过后,她没有因为失去贞节而怅惘,亦没若有所失,她对他的防备心消失了,比起从前,她甚至多了一种打开心扉的冲动。   这种感觉究竟对不对?   她很迷茫。   “当然不一样。”她听见他回答。   “我以为你有过很多女人。”   “没有,我没那么喜欢跟女人睡觉。”他淡漠地笑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个时候……就是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像个畜生,虽然我不算什么好人,但跟畜生还是有差别的,所以我总是避免再落到那种境地。”   “那和我呢?”   “跟你不会。”他只是厌恶毫无感情的肢体纠缠罢了。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微笑。   于是她伸手抱住他,闭上眼睛,将嘴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然后放开他,再次睁开眼睛,眼里含着幸福的笑意。   “真奇怪……”她凝视着他,用指尖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这样的感觉,”他轻揉她的长发,“如今你果然进了狼窝,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笑了起来,“糟糕,我这才意识到呢。”   “可惜已经晚了,”他低头吻她的前额,随即又吻住了她的嘴唇,“但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说着,他将她搂进怀中,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她的肌肤上有一股清幽幽的冷香,当他抱住她的时候,动作会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好像他的身体会自行拿捏分寸。   两人都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他这么抱住她,又让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你会觉得……我太木了吗?”她在他耳边问道。   “没有,你不木,”他低声笑了起来,“要不要我形容一下你昨晚的风情?”   “不要不要……”   他轻轻抚摸她脑后的长发,“跟你在一起,无论干什么我都很高兴,你不用顾虑那么多。”   “真的吗?”她微笑起来,忽然将嘴唇附在他耳边道,“我不觉得羞耻,这样对吗?”   没有人告诉她发生这种事后,出现什么样的心情才是正常的,安旋很迷茫,而且除了殷廉,她无人可问。   “你为什么要觉得羞耻?”他笑道,“咱们又不是私通?”   “我以为姑娘家都该羞臊得很才对。”   少女粉颊泛红,复又偎进他怀里,他的体魄硬朗又刚健,比她的身子要坚硬温暖许多倍,当她被他搂着腰贴进怀里时,身子仿佛触电似的,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怎么了安旋?我碰到你哪儿了?”   “没碰哪儿……”   “是这里?”   “不……”   “还是这里?”   ……   “或这儿?”   安旋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笑着抱住她,扑到她身上,低头轻轻啃咬她的肩膀和脖颈,两人嬉闹了一阵子,很快便又吻作一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一定要说我太含蓄了,但还是含蓄点比较美啊,太香艳的话……跟我的整体感觉也不是很符合…… 其实我不喜欢男主把女主搞得很累下不了床什么的……感觉很不体贴。 所以我的男主好像在这方面都挺温柔,挺适可而止的,呃,等巨轮的一定很失望啊,哈哈…… ☆、新婚燕尔时   从那天起,殷廉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死缠烂打两年多的姑娘。   新婚之夜的旖旎风光平息了他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就燃起的欲念,他对她的爱意原本是火辣辣的,但经过了两年多的了解和追逐,这爱意中已经萌生了越来越多的关心和爱护。   对此,殷廉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人产生那么温柔的感情,她的快乐成了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如果她愁闷或哭泣,他就会跟着苦恼烦心,直到她重开笑貌为止。   其实他一直都很在乎她的感情,哪怕是在成婚之前,只是那时他是无意识的,安旋之所以会对他情愫暗生,约莫也是感觉到了他纠缠背后的真心。   如今,她很庆幸自己嫁给了心爱的人,而那人也恰好爱着她,世上有这种幸运的女孩并不多。   新婚燕尔时,安旋也曾有过顾虑。   殷廉是强盗出身,多年独来独往地野惯了,她不知道他懂不懂家的含义,成亲对他而言会不会只是多了一个同吃同住的女人而已。   有一回,用完了晚膳,安旋拉着殷廉要他陪她出去看月亮。   两人煞有介事地温了一壶黄酒,坐在一棵花叶飘香的梨树下饮酒赏月,结果酒倒是喝完了一壶,月却是什么意趣也没赏出来。   “你们姑娘家都爱看星星,看月亮是吗?”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殷廉终于忍不住开口笑道。   “我是听别的姑娘说的,”安旋饮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她们都爱跟情郎赏月观星,听着格高意远的,我便想跟你附庸风雅一回,可惜咱们都是俗人,愣是什么都没瞧出来。”   “你要是喜欢看星星看月亮,我得空带你去山顶上看,那里的风光更美。”   “真的吗?”安旋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那倒是好啊,我记得毒泷山上的月亮就很美,看上去离我近得很,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   “你在毒泷山上还有心情看月亮?”殷廉只觉匪夷所思,他挂上了戏谑的笑容,端详着安旋兴致勃勃的脸蛋,“我的眼光果然独到,你简直是女人中的一朵奇花,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多去找你几回,本来我还怕把你吓得太厉害,谁料你还有看月亮的兴致。”   安旋听罢,跳起来冲过去打他,“你还敢提那时候的事!”   她的酒量很差,才喝了一杯就脚步虚浮,飘飘欲仙了,安旋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道重影,她摇摇晃晃地向他扑去,却被他抱了个满怀,于是她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如果那时候我多去找你几回,我们大概早就成亲了,不必等到现在。”   “那时候你可没想跟我成亲,你只想把我弄到手!”她迷迷瞪瞪地盯住他。   “我确实一直想把你弄到手,说得难听一些,成亲不就是把你弄到手的方法之一吗?”他微微笑着,带着那种不正经,又恰能撩动人心的无耻。   “你这一套套歪理有时还真难反驳,”她靠在他怀里笑,倒是一点也不恼,“但至少成亲是光明正大的,不会让人感到羞辱。”   她说着抬起头望向满天的星斗,“殷廉,你还记得从前你把从云中城送去夏江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   “你好像会看星斗辨别方向。”她好奇地扭过头来,“不如你教教我?”   “我可以教你,但这不是立刻就能学会的。” 他说着伸出手,向南边的星空一指,“你要学观星辨位,首先要找到北极星的位置,初学者往往很难判断它的方位,所以他们会从北斗七星着手……”   他将北斗中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颗星一一指给她看,她眯起眼睛望向天空,醺醺然的酒意使她看见的每颗星四周都笼着一层模糊的光晕。   “玉衡、开阳、瑶光这三颗星就是北斗的斗杓,斗杓所指的方向便是北极星所在。”   他将南边最亮的那颗星指了出来,安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颗星星又大又亮,看上去格外璀璨。   “它会一直在那儿吗?”她的目光迷离。   “它的位置会变,一年四季都不同,但只要顺着北斗七星的斗杓去找,总是能找到。”   “噢……”满天的繁星看得她眼晕,安旋闭上眼睛,只觉天旋地转,她将头靠在殷廉的肩膀上,“我好晕……好困……”   “你的酒量太差了,”他低头看着她,咧嘴笑道,“我从前怎么没想到用这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先灌醉你,然后再趁虚而入,等你醒来也怪不得我,反正大家都醉了。”   “得了吧,”她伸出一根葱尖般的手指,摇摇晃晃地点在他的胸口,“你满脑子都是坏主意,我可不信你从没想过。”   “你果然很了解我,”他笑了起来,“我方才是不是讲得太无聊了,让你那么快就犯困?”   “不是,是酒……”她慢声慢气地回答,“我往后还能再学……反正你一直都在……”   她说着忽然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她的两眼紧紧闭着,看上去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总之十分快活就是了。   “你高兴什么呢?”殷廉问道,他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她笑了。   “今晚有花,有酒,有月亮,还有你,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她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他,笑容迷迷糊糊地带着睡意。   “这些往后一直都会有的,你要一直都高兴下去才好。”说着,他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你困了,我抱你回去休息。”   她点了点头,长长的披帛轻飘飘地顺着裙襴往下落,逶逶迤迤地垂及地面,一阵夜风拂来,满树的梨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甘甜宜人的清香浸透了整个院子。   殷廉抱着怀中的女子往回走,白色花瓣零零落落地散在地上,有几片落在安旋的发上和衣上,她悠悠睁开了眼睛。   “殷廉,”她飘飘忽忽地一笑,双颊红彤彤的,“究竟什么样的感觉才叫家?”   他想了想,“就像方才你说的,有花有酒有月亮还有我们,这就是家的感觉。”   她娥首轻点,复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殷廉将她抱回了房里,轻轻放在卧榻上,他正要转身去点灯,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她迷迷醉醉地开口,“如今你已为人夫君,对此你有何感悟?”   “感悟……”他在卧榻边坐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最大的感悟就是,每次想抱你的时候,你不会再哆哆嗦嗦,然后满屋子乱窜了。”   安旋被他逗笑了,她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嘴唇贴在他耳边道,“你真坏……”   她的气息中带着一缕淡淡的梅花香,他的呼吸忽然加重了,安旋轻笑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就被他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两人开始亲吻,起初是浅浅的吻,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后来便吻得越来越热切,他们摸摸索索地为彼此褪去了衣衫,动作依然带着几分生疏。   待到裸裎相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拿手臂遮挡自己,却被他轻轻拉开了,他吻她的脸,吻她的肩膀和脖颈,然后慢慢地往下移,他的脸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停留了一会儿,手滑过她平坦的腹部。   安旋发现自己很禁不起他的挑逗,一部分是出于害羞,另一部分则源于一种奇妙的感觉。   “你……别再……”她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脸颊涨得绯红,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你还是抱着我吧……”   他有点惊讶,她竟会主动向他提要求,于是他不再安抚她的身体,转而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了怀里。   渐渐地,两人牢牢贴合在一切没有一丝缝隙。   安旋有点害羞地伸手抚摸他的肩膀和背脊,他紧紧抱着她,好像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胸膛,她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安心,以致于心中原有的那些顾虑和不安都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起来。   沉浮间,她迷惑地抬眸凝视他,她感到他的手抚过她柔软的胸脯,滑过了肋骨的线条,最后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他的手按着她的后腰,好让她更加地贴近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迷茫的眼神中不知不觉多出了一种迫切和兴奋。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慌忙闭上了眼睛,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情绪,可殷廉已经发现了,他在她耳边低声笑着,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像在惩罚她的回避。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他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两人默默依偎着,安旋忽然将他的另一只手拉到跟前,把他的手掌摊开,正正反反地仔细看了一遍。   “怎么?你会看手相?”   “不会,”她有点害羞,“我只是好奇,你的手上为什么有疤?”   当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时,她感到他的掌心很粗粝,让她禁不住地想要颤抖,如同过电一般。   “平时一直舞刀弄剑的,难免会留点痕迹,有些不是疤是茧。”他回答,然后疑惑地将她看了看,“你介意这个?”   “没有,”她的脸红了,“我只是好奇罢了。”   他看着她羞涩的表情,暗自琢磨了一番,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安旋见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立刻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来,拿后背对着他。   她的脖颈和脸颊泛着一层粉色的柔光,殷廉紧跟着她坐起身来,从背后抱住她。   “我碰你的时候让你很难受?”   “没有。”这下她的耳根也红得发烫了。   “如果你难受,你要告诉我。”   “我没有难受,”安旋的声音很轻,她回过头去轻轻咬他的脖子,“你知道我没有难受……你明知故问……”   他笑了起来,将她抱得更紧了,安旋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心脏贴着她的后肩,她能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安旋很困惑,殷廉这个人无论是性情还是经历都不属于让女人放心的那一类,可在他身边,她却感到难得的踏实和安心。   这是为什么呢?   安旋想不明白。   不过自从成亲后,殷廉的所作所为的确没有让她不安心的地方。   他的府里从来都不会有年轻美貌的婢女,仅有的几个仆妇都已年过四旬;有时为了应酬需要晚归,他总会事先派人给她捎信;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和愿望,他也总能及时满足。   殷廉似乎对自己所做的事,还有未来行动的方向都很把握,虽然他上去总是洒脱不羁的,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身为二品官员的夫人,安旋难免要跟高官显贵打交道,她平常见得最多的便是一些侯服玉食的朝廷命妇,安旋生来不喜欢跟心眼多的人打交道,可惜达官贵人里有几个是心眼少的?   既然她选择这么一个夫君,自然就要接受随之而来的所有好处和坏处。   于是,她开始费心思留意自己的妆容和衣饰,以免客人突然造访时无法接见得体。   她越来越注意在人前的举止和言辞是否符合如今的身份,好在她寄住路将军家时对名门贵妇的风范已有所了解,平时在一干豪门贵胄中倒也不显得突兀或过分拘谨。   不过安旋还是被人归为那类安静,不善交际的夫人,大家都认为她生性腼腆,因为她不爱跟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打交道。   安旋对此也有所耳闻,不过她并不打算改变人们对她的印象,一来腼腆不算是个坏词,二来殷廉也没有要求她成为一个八面玲珑,油光水滑的夫人。   无论虚伪的应酬交际有多么教人厌烦,她跟殷廉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   他们两人一个在外打打杀杀,尔虞我诈;一个与人假意酬酢,强颜欢笑,为的就是那有限的,无人打扰的美好时光。   殷廉不会一看见她就□□缠身,无法自拔,他喜欢她单独在一起缘于她带给他的感觉,安旋有一种引人向上的魅力,在她身边,他感到整个世界格外的美好和安详。   安旋对此深感欣慰,如果他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她会伤心的。   两人关起门来便是说笑打闹,无拘无束,但在人前就摆出庄重的架势,俨然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又让他们含蓄地h了一回……说好纯聊天的呢!你们怎么聊到床上去了啊!喂!脑洞偏离剧本了啊! 接下去就是几章甜甜的日常,写写愉快的婚后生活,还有生孩子啊之类的,然后就完结了~^_^~ ☆、日常   殷廉是个相当有趣的人,他的反应很快,很少有吃瘪的时候,安旋在他身边时常被逗得笑个不停。   她发现他虽然表面上浑得很,但骨子里还是挺正经的,看似倜傥不羁,实则很有主见,从不随波逐流。   最让安旋欣慰的是,她不需要费力让自己变得风骚起来去取悦他,那种白天贵妇,晚上□□的论调,看来也并不适用于每一个男人。   想想出嫁前那些阅历丰富的嬷嬷告诫过她的话——什么‘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得到一个女人之后,就提起裤子去找下个目标了’,‘别信男人发的誓,就算他们发誓的时候是真心的,日子一长也就变了’,‘你得费脑筋笼络住他的心,别凡事都讲求真心实意’……   安旋当时听得心都凉了半截,然而成亲后才发现,事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想象。   如今,她虽然已为人妻,但身上依然保留着一种清新动人的少女情态,有些尖酸刻薄的贵妇嫉羡她的美貌与风韵,故意在背地里酸她。   “那位殷夫人都成亲那么久了,怎么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是啊,她的夫君是怎么教她的!”   “说不定殷将军娶她只是为了当个摆设呢?她跟未出阁的时候其实没差别……”   “所以嘛,生得美貌又如何?没有手腕就是白搭!”   ……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安旋耳朵里,她起初还不以为然,但时间久了难免要上心。   她寻思着自己生得如此美貌,若再打扮得妖艳一点,岂不是要倾国倾城,祸国殃民了吗?   安旋本想不理会流言,但又委实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打算小试一番身手。   有天晚上,她换了一身石榴红的云缎裙,戴上闪亮亮的钗环簪珥,将长发尽数绾了上去,殷廉说过他最喜欢她长发尽绾的样子,因为她脖颈与肩膀的线条非常漂亮。   等到做完这些后,她又淡施了脂粉,在裙上挂了配饰,最后站在镜子前,满意地发现镜中人艳丽得要命,走出去简直能害死人。   她在屋中稍候了片刻,跃跃欲试地做了几个妖里妖气的表情,待殷廉一回来,立刻巧笑倩兮,花枝招展地迎了上去,一身红裙飘飘曳曳地随风舞动着,就差没冲他说一句:“这位爷,里边请……”   殷廉一看见她就愣住了,亏他平常还是个头脑敏捷的人,当时竟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这位姑娘,你莫要激动,我或许是进错家门了。”   安旋笑着扑上去抱住他,“你不喜欢我这样吗?这样子不好看吗?”   “好看是很好看的,但总觉得不像你了。”他低头将她打量了一番,那表情既觉得好笑,又带点儿不可思议。   “可这不新鲜吗?”她退开一步,舒展衣袖,转了个圈,有意让他看个够,“从前我在毒泷山上也穿过红裙子,那时候你明明觉得很好看。”   “但我也说过,我更喜欢你在山庄里的样子。”他笑吟吟地望着她。   “所以你不喜欢我这样打扮?”   “不是不喜欢,”他微微皱了皱眉,“只是觉得很陌生。”   “陌生就对了,像换个人一样多新鲜!”   殷廉走上前将她腾空抱了起来,像抱个孩子一样,他抬起头笑眯眯地望着她,“安旋,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一直跟你睡觉会不会腻?”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让安旋非常窘迫,她闪烁其词道,“没有,我跟你闹着玩呢!你在说什么呀?”   “那我就不回答了……”   “好吧,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知道你一直跟我睡觉会不会腻。”   殷廉笑了起来,他抱着她往屋里走去,回廊上有仆从看见了,憋着笑匆匆走过。   “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安旋低声道,“有人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咱们在府里是什么德性,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说的也是……”   他径直将她抱回了屋里,放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伸手将她发上的金簪银钗统统取下来,放回梳妆台上,他揉散了她的发髻,让她一头乌发飞流直下。   “夫人,你天生丽质,若再妖艳一些就要为祸人间了,”殷廉开玩笑道,“所以为了天下苍生的太平,你还是朴素一点为妙。”   安旋笑出了声来,她笑完才道,“我也是这么想哩,只是再美的脸蛋也会有看腻的一天,你真的不会厌倦吗?”   “这跟美不美没有关系,感情是日积月累的,爱也一样,我只会越来越喜欢你,怎么会厌倦?”   “那你怎么解释反目成仇的夫妻?”她怅然问道,“还有各自寻欢作乐的,形同陌路的……”   “他们之间或许本就没什么爱,或者只爱彼此的某一面,日深岁久才发现事实并非所想,”他看着她微笑,“但我们之间不会有那种矛盾,我们已经够了解对方了,而且沟通无碍。”   “那么外头的诱惑呢?”   “怎么?安旋,”他煞有介事地问道,“你受到诱惑了?”   “呸,”她啐了一口道,“我说你呢!我才不是那种人!”   “所以我就是那种人?”   “这可不好说。”   “其实你该很放心才对,我见过的世面够多了,就是在毒泷山上也没被人诱惑到,往后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过去是过去,往后的事可难说。”   殷廉被她执着的态度逗笑了,“好吧,你要我发个毒誓吗?那些牙疼咒对付傻姑娘最管用了,但安旋你不傻啊?”   “我当然不傻,谁要听你发毒誓了!”她扑过去打他。   他抓住她的手腕,淡淡微笑,“这种事口说无凭,要走着瞧才行,往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那就走着瞧吧。”于是她笑了,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偎进他怀里。   “你今天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他搂住她的腰,低头打量她的神色,“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微笑,眼睛因为心虚而睁得格外得大。   “不要骗人了,你快告诉我,”他皱起眉头道,“我要去宰了他。”   “女人家你就别宰了。”她咯咯轻笑。   “所以是群长舌妇在搬弄是非?她们说什么了?”   “她们说我嫁了人还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定让夫君很扫兴。”   “那班假正经的女人,”他有些火大,“她们想要你这样的风韵还学不来呢,别理她们。”   “我知道,反正跟我过日子的是你,又不是她们。”她轻轻笑着踮起脚尖,将一双红唇送了上去。   他低下头,伸手轻按住她的后颈,两人嘴唇相贴,然后便分不开了,缠缠绵绵地好一番深吻。   “我只想跟你一个人好,所以你就不要费心扮成别人。”   说完,他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他吻糊了她鲜艳的口脂,自己嘴上也沾满了红印子,两人望着对方,一边笑一边将唇上的脂粉抹了个干净。   ***************   成亲三个月后,安旋有了身孕,她无知无觉地又过了两个月后,身体才渐渐有了反应。   平常,殷廉每逢休沐总会带她外出散散心,去城外看看山水,他知道安旋这种活泼中带点儿彪悍的性子,成天呆在家里,一定憋闷得很,因此一有闲暇便带她出去放飞自我。   那时,安旋恰逢有孕在身而浑然不知,两人在山野间漫步,看着百花齐放,莺歌燕舞的胜景,心情怡然舒畅。   安旋走着走着,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晕眩,险些昏倒。   殷廉扶着她走到一处树荫下坐了一会儿,安旋没有休息多久,晕眩的感觉就消失了。   “你怎么了?”   “不知道,大概累了。”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我们回去吧?”   她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野外生机勃勃的景致,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起身往回走,一阵阵温暖的山风拂面而来,安旋的脸色很憔悴,额头上渗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殷廉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伸出手臂将她搂住了。   安旋抬头微微一笑。   自从成亲以后,她感到他发生了一些变化,当他搂她抱她的时候,还有那些亲密的行为里,他不经意间总是透露出一种呵护的态度,仿佛她是名珍奇宝,贵重又易碎。   “成亲后,你的脾气似乎变好了。”   她坐在马车上,笑盈盈地开口。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时常流露出阴郁的神态,或者毫无原因地冲她发火。   “我以前脾气不好?”   “当然不好,你对我多坏,你都忘了?”她惊讶地看着他,“你还记得你送我去夏江的路上吗?有一天,就因为我没怎么跟你说话,你就对我恶声恶气的,好像我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一样。”   “啊……”他好像想起来了,“但也就那么一两回罢了,我哪有一直对你很坏?”   “就是很坏,在毒泷山上的时候你忘了?”   “我干什么了?”   “你——”她一愣,竟然说不出来。   “我冲你发火了?还是打你骂你?就是占便宜也没占多少。”他厚颜无耻地笑了起来。   “但你总是阴沉沉地威胁我,有话不肯好好说,可怕得要命。”   “那时我的性情确实不如现在,尤其是你在的时候,我一边要暗中跟守军联络,一边又要假装跟他们同流合污,有时候会变得很暴躁,但对你已经非常克制了。”   “有吗?在我眼里还是很可怕,一直到我去了夏江才好些。”   “既然我那么可怕,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他笑得顽劣,“我记得你说过,你在毒泷山上的时候就开始动心了。”   “那是另一回事,”安旋想了想,她很纳闷,“总之女人很奇怪就是了,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   殷廉笑了起来,他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有时我会想,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或者遇到一个类似你的熟人,我就不会苦恼那么久了。”   “但也不算晚呀,”她的面容温柔含笑,“反正如今你待我很好,教我很高兴就对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你不躲躲闪闪的,或者对我不冷不热,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笑着抓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成亲后再写一章就完结了……结果没想到叨逼叨地日常写也写不完……说好18万完结的呢!!! ☆、日常2   当天回去后,安旋的身体没有再出现异常,她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平日里,殷廉白天要外出办公,安旋便独自呆在家里,她的日子过得很闲适,府里的事务料理起来很简单,她中午安排完膳食,到了午后便看看书,写写字,做些女红刺绣打发时间。   安旋的针黹技艺练得越发高超了,如今就是出去当绣娘也是一等一的,不过她自己倒是未曾察觉。   约莫又过了五日,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安旋又开始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然后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虚汗。   天气炎热,她浑身黏黏腻腻得极不舒服,临近黄昏时便吩咐仆妇烧了热水,打算洗个澡,再等殷廉回来用饭。   这不洗不打紧,她一洗就洗到了太阳落山。   半个时辰过去,安旋都不见出来,仆妇们心觉奇怪,在门边探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回应,她们正琢磨着要不要闯进去,男主人便很合时宜地回来了。   原来安旋不知不觉地在浴桶里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殷廉刚巧闯进浴房来查看情况。   安旋当时大吃一惊,虽然他们已经成亲数月了,可她还是害羞得很。   “你进来做什么呀?”她慌乱地拿手臂捂住胸口,背过身去贴到浴桶边。   “你快出来吧,别再洗了。”殷廉走到木架子边,扯下一条极其宽大的汗巾。   “我自己会出来的,不用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哗啦一阵水声,安旋硬生生被他从浴桶里拽了起来,紧接着一条干燥的汗巾落了下来,裹住了她的上半身,殷廉一弯腰就把她从浴桶里抱了出来,走到屏风边,放在一张绸缎为面的软凳上。   “殷廉,你要干什么?”安旋不明所以地喊道。   她一头雾水,一个劲儿地嚷嚷起来,“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急?哎,你别乱摸……轻点……你今晚是本性暴露了还是怎么了?”   “你身上都是水,我要给你擦干,你别乱动!”   安旋一个劲儿地躲闪,“你平常不是挺有自制的吗?今天怎么那么急?让我自己来不行吗?”   “是啊是啊,我失去自制了,”殷廉像对付小猫小狗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擦了个干净,“你已经洗了半个时辰的澡了,我在外头等得火急火燎的,能不失去自制吗?”   “我洗了那么久?”安旋吃惊得忘记了反抗。   “是啊,看看天都黑了。”他给她披上了袍子,然后打横抱起来,走出浴房。   “你……你这是要带我回卧房?”安旋又是害羞又是吃惊地,“那么早?”   “嗯,怎么了?”他皱着眉头大步往前走。   “啊……我还没有吃饭呢,我饿……”   “一会儿让人给你把饭送进来。”   他踢开了卧房的门,径直走进内室,将她放在了床上,安旋尚处于震惊之中,竟然忘了挣扎,一路任人摆布,殷廉今夜委实是太反常了,她一时都想不到该用什么策略对付他。   “你老实点躺着,我派人去给你找个大夫来,这些日子你看上去不太对劲。”他拉过被子将她裹了起来,然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干什么瞪我?不认识我了?”   安旋直愣愣地望着他,老半天才开口,“你火急火燎地把我从浴房里抱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大夫?”   “那不然呢?你不觉得水都凉了吗?”   他站在绣塌边,低头看着她,忽然咧嘴一笑,“安旋,你的脸那么红,一看就知道没在想正经事,你以为我急急忙忙把你抱出来是要干嘛呢?”   “我以为你今天特别急切地想……”   “啧,想不到啊安旋,你竟然是这样的姑娘。”   “是啊,”安旋痛心疾首道,“我也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姑娘。”   “别难过,我听说女人都是这样的,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事。”   安旋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够啦,你再拿我寻开心,我要打你了!”   “你还是好好躺着吧,免得又头晕。”他笑了笑,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很快,大夫便被人接来了,他仔细给安旋把了脉,她这才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待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安旋焦虑地对殷廉道,“怎么办?我有孩子了!”   殷廉看着她忐忑不安的模样,觉得她就像个未婚有孕的少女,正焦急地跟情人商量对策,于是他温情脉脉地握住她的手道,“不要怕,我一定会娶你的。”   安旋被逗得哭笑不得,她没好气道,“殷廉,你准备好当爹了吗?反正我是没准备好当娘,我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呢……”   “等你真的准备好了就晚了,”他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人活着就是这样,没什么是完全准备好的,你就老老实实生孩子吧。”   安旋无可奈何,只能面对现实。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她好奇地问他。   “当然是女孩了,那样我就能坐拥两位美人了,一大一小,多好的艳福。”   “如果是男孩呢?”   “……那我就多了一个对手了。”   安旋笑了起来,“我就要生个男孩!”   “这可由不得你。”   果然,老天爷这回格外地偏袒殷廉,安旋生下的是个女儿。   她十月怀胎的过程颇为艰辛,安旋的反应很大,成天又吐又晕,府里伙食做得再好,她也吃不下多少,别人怀孕大多要胖个一圈,她却是消瘦得很,光大了个肚子。   漫长的孕期里,安旋唯一爱吃的东西就是那种将熟未熟,酸得能让人流泪的青桔子,殷廉每天回家前都会上街去给她买上一袋。   于是,安旋一天中最激动的时刻就是殷廉回到府里,笑吟吟地走到她跟前,向她递去一袋青桔子。   待到晚膳时分,安旋坐在殷廉身边,看着他好饭好菜地吃着,自己则开开心心地剥桔子。   “你不能光吃桔子,你要吃点别的东西。”   有一回,殷廉突然采取行动,将她怀里的桔子统统抢了过去,然后盛了一小碗饭,又夹了一些菜在她碗里,“你先把这些吃了,再让你吃桔子。”   “不行,我会吐的。”   “你不会吐的,我有办法。”他端起她的碗,拿起筷子开始喂她吃。   殷廉夹了一口菜送到她嘴边,安旋蹙起秀眉,摇了摇头。   “你不吃?”   “不吃。”   “听话,就吃这一碗。”   “不行……”   “再不吃我要亲你了。”   “好啊!”   殷廉:“……”   安旋欢畅地笑了起来,“我真的吃不了,你就让我吃桔子吧!”   可惜殷廉铁了心要她吃饭,安旋被逼急了干脆捋起袖子来跟他动粗,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被他抓着手腕,摁在椅子上亲了好几下,最后只能张嘴一口一口地吃饭了。   每当她忍不住要吐的时候,殷廉都会往她嘴里塞一瓣桔子,只要塞得及时,反胃的感觉立刻就能消失。   因此,只有殷廉在的时候,安旋才会被迫多吃一些东西,平常只要没人管她,她的饭量就少得跟猫儿似的,心心眼眼只有桔子。   有好几回,殷廉深更半夜醒来,还能发现她坐在桌边偷偷摸摸地吃桔子。   安旋自从有孩子后,日子过得比以往要丰富很多。   殷廉给女儿起了单名一个‘雅’字,希望她出落得跟母亲一样清雅脱俗。   安旋的年纪尚小,母性尚未发展成熟,对待自己女儿就像是对待心爱的小宠物,每天把她喂饱,给她穿衣,陪她玩,逗她笑,玩得不亦乐乎,时间不知不觉便地从指缝里溜走了。   安旋的生活几乎是圆满又幸福的,除了一点,那就是殷廉时常要外出打打杀杀,让她一个人在家提心吊胆。   她私心里并不希望殷廉为官为将,她只想要一个普通的男人,能跟她平平安安,恩恩爱爱地携手到老。   每次殷廉离开她,她都很害怕。   这种害怕跟她从前身陷险境时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没有一点点扭转局势的能力,只能默默求菩萨保佑,让殷廉全身而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有想过劝他远离官场和战场,但如果这是他的志向,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放弃追求,那样他们谁也不会快活的。   每当遇上殷廉出征,安旋就开始频繁地在家做针线活,刺绣是一门细致讲究的手艺,需要人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才行,否则手指就会被针尖扎破。   安旋只有在这种屏气凝神的情况下,才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殷雅三岁的时候,殷廉出了趟外战,虽然赢了,但却受了重伤,他生怕安旋担心,故意瞒着她没有回去,独自留在行馆里,直到养好了伤,才出发回雍州。   安旋那阵子茶不思,饭不想,眼睁睁看着跟殷廉同去的将官们都回来了,只有他杳无音讯,简直不敢想象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府里的仆妇提醒她,“夫人莫要只想着将军的安危,说不定是外头的花花草草绊住了将军的脚步,他不回来也就罢了,若是将哪天将外头的瑶草琪花带回来,夫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不会的。”安旋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成亲这些年来,殷廉已经将一种信心植入了她的心底,那就是他不会爱上别人,只要他还活着,他绝不会背叛她。   约莫又过了三个月,殷廉终于回来了。   他看上去跟离开前没有什么两样,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   安旋那时已经从其他军校口中打听到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受了重伤,不肯让她担心才耽搁了归期,此时她望着他,眼眶红了,却故作平静。   他笑吟吟地走到她跟前,凌空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掂了掂,“怎么瘦了那么多?”   “想你想瘦的。”   “是吗?”他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笑了起来,“我才走了几个月,你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这三个月你上哪儿去了?”她强忍着想哭的冲动,绷着一张俏脸问他,“为什么别人都回来了,就你没有回来?”   “打了个胜仗,自然要庆贺一番,”他随口打起诳语来,“我在外头花天酒地了一阵子,直到玩尽兴了才回来。”   “哦,”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外面的狐狸精漂亮吗?”   他一脸扫兴地摇摇头,“远没有家里的漂亮。”   她没好气地拿拳头捶他肩膀,“你放我下来。”   “你笑一个我就放你下来。”   于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将她放回了地上。   当天夜里,安旋没跟他说几句话,面无表情的脸上愁云惨淡的,殷廉觉得她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等到殷廉去浴房洗澡的时候,安旋默默地跟着他走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还在继续,依然没有完,笑cry,本来打算十五六万就完结的,后来变成十八万,现在……我就不说话了…… ☆、日常3   等到殷廉去浴房洗澡的时候,安旋默默地跟着他走进去了。   殷廉见她从容不迫地关上了门,向他走了过来,不禁狐疑地望着她,“你这是做什么?准备看我洗澡?”   她安然自若地走上前,作势要替他宽衣解带,“是啊,你要沐浴,我来帮你不好吗?”   “我不习惯别人帮我。”他后退了两步。   “你把衣服脱了。”安旋静静道,她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口,而他却有意隐瞒着她,生怕惹她伤心。   “为什么?”   “你洗澡不脱衣服的吗?”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走上前,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放到一张窄案上,他低下头迫切地搜寻她的嘴唇,她仰起脸来迎合他,当他们唇唇相贴时,她立刻有了回应,而且回应得非常热烈,跟她今晚淡漠的表情截然相反。   两人唇舌交缠,吻得热火朝天,可他突然放开了她。   “怎么了?”安旋轻轻喘着气。   殷廉低着头,沙哑着声音道,“你今晚随我进来,是想在浴房里跟我亲热一番?”   “我可以办到,只要你喜欢。”她抬起头,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他双手撑在案几上,身体前倾着低头看她,“我之前是在跟你说笑,我没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没见什么狐狸精,是因为公务才耽搁的。”   “我知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所以你把衣服脱了。”   他一怔,“这跟脱衣服有什么干系?”   “你脱不脱?”   “不脱。”   她忽然推开他,提起裙子从窄案上跳了下去,飞快地跑到门边,像他从前吓唬她时一样,用力将门闩给闩上了,“你脱不脱?”   殷廉目瞪口呆,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危急的情况,只听他镇定地开口道,“安旋,我虽然是个男人,但我也是有心有灵魂的,你不能强迫我。”   安旋没好气跺了跺玉足,“这种事要什么心要什么灵魂呀!”   “你居然对我说这种话,”殷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罕见的,正直的表情,“告诉你,我不会屈服的,不要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任你摆布,对你唯命是从,我会反抗到底,让你一辈子都不好过。”   这是从前在毒泷山上时,安旋对他说过的话。   安旋听得又想哭又想笑,她再也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抓他的衣袖,扯他的腰带,殷廉努力在不伤着她的情况下进行反抗和挣扎,然而安旋攻势凶猛,他一直被她逼到了墙角。   这下殷廉不打算跟她玩了,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按到了墙上,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停止了拉扯他衣服的动作,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女子轻启朱唇,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低下头,给了她一个缠绵深长的吻,然后将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着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所以……”她睁开迷离的双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快把衣服脱了吧……”   殷廉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逗她。   于是,两人又展开了第二轮战斗。   安旋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撕又扯,又好言相劝,殷廉配合她闹腾了一阵子,生怕用力过猛伤到了她,最后只能妥协,默默将衣袍脱了下来。   安旋接过他的衣裳,信手挂到了木架上,随后回头打量他。   他依然肩宽体健,腰背挺拔,刚健的躯体上布着好几道陈旧的伤疤,安旋强作镇定地走到了他身后,紧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背脊上有两道又长又深的刀伤,它们刚刚脱痂,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伤疤,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安旋默不作声地抱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你去洗澡吧,水要凉了。”   殷廉点点头,等到他坐进热气氤氲的浴桶里,安旋就默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浴桶边。   他转过脸看着她,“所以……你进来的目的还是要看我洗澡?”   安旋没有说话,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颈边,他感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才意识到安旋哭了。   安旋不是个爱哭的姑娘,他们成亲四年以来,他只见她哭过一次,那是去山上玩,她不小心跌了一跤,硬生生给疼哭了。   所以,安旋流眼泪对殷廉而言就好比天塌了,地陷了,发大水了,着大火了。   他也不管身上全都是水,转过身抬起湿淋淋的胳膊一下子将她搂住了,他轻拍着她的肩,“我受伤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你到底怎么了?”   安旋再也不克制了,她趴在他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像洪水泻闸一样。   殷廉见她突然伤心成这样,还当她出了什么别的事,皱眉道,“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   “谁敢……”她哽咽着。   “那是怎么回事?”   “我讨厌你当将军,我讨厌你混迹官场!”她不管不顾地大声道。   “啊……你的意思是,你比较喜欢我当土匪时的样子。”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吸着鼻子,抽泣道,“你们男人为什么个个都这么权欲熏心的?一个劲儿地往上爬有什么意思?位高权重就那么风光吗?我又不会因为这些就崇拜你!等有一天跌下来了后悔都来不及!”   “我可没有权欲熏心,”殷廉笑了起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我很想跟你一起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但安稳的日子要有足够的积蓄才行,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去浪迹天涯。”   “我的嫁妆已经够我们安稳过一辈子了!”   “我怎么能靠你的嫁妆过活?”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我要的是凭我自己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么说,你从军全都是为了我咯?”她将脸上的眼泪乱抹一气,“刚开始可没见你爱我爱得那么深啊。”   “好吧,”他无奈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是这么想的。”   他安慰般摸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并不贪恋权势功名,却也不想虚度此生,我不想一辈子都在毒泷山上烧杀抢掠,也不想一辈子隐居桃源,老死在几亩田地里,人只能活一回,所以我想试试不同的活法。”   “那你还没有尝够当官的滋味?”她慢慢地停止了啜泣,“殷廉,你已经爬得够高了,积蓄也攒得够多了。你成天送我金银珠宝,我的屋子里已经堆满了值钱玩意儿,有时候我看着它们,都怀疑自己不是你明媒正娶的。”   “这是为什么?”殷廉只觉不可思议。   “我是你的姘头才对吧?动不动就要隔上几个月才能见你一回,然后等你拿昂贵的财帛来补偿我,这整个府邸就是你的香巢艳窟!你家里是有一只母老虎盯着你吗?让你隔三岔五地才能上我这儿来一趟?”   “你这想法倒是奇妙得很,”殷廉觉得非常好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如今的日子,有时候我甚至想过,如果你喜欢这种宝马香车的日子,我可以一辈子当将军供你风光。从前我就说过,我很乐意替你卖命的。”   “我要你替我卖命干什么?”她复又哽咽起来,“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凑近她,吻她面颊上的眼泪,“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那你愿意随我远离官场吗?”她问道。   “我当然愿意,但不是现在,”他回答,“你也知道权势如恶虎,我如今正骑虎难下呢,但我总有一天会带你走的,最多再等上个三五年。”   他的话音刚落,浴房外传来了小女孩稚嫩地声音,“爹!娘!你们在哪儿呢?”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廊外走过,然后又折了回来,好奇地站在浴房外,伸手拍了拍门,不远处的仆妇见了立刻跑上来,将她抱走了。   “雅儿醒了,你去看看她吧。”殷廉向门边张望。   “嗯,”安旋连忙用手指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净,然后瞪了他一眼,脸上仍带着几分哀怨之情,“算了,今天暂且放过你。”   “那你什么时候打算不放过我?”殷廉笑着抓住她的手。   “你放开……”安旋又是好笑又是气恼,她见他抓着他不放,干脆不挣了,“你再这么抓着我,我就跨进桶里来了。”   “好啊。”   安旋:“……”   “不要脸红,咱们都成亲那么久了,还有什么事好脸红的?”   “你这人毫无廉耻的,自然不会脸红了,赶紧放开我!”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开你。”   “方才不都亲过了吗?”   “方才是方才,不作数的。”   安旋拗不过他,只得弯下腰去亲他。   她原本打算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啄一下就走的,谁料他突然伸出胳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浴桶里带,她大惊失色,身体失去了平衡,险些栽进浴桶里,幸好殷廉及时又托住了她,但溅起的水花已经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弄湿了。   “你就爱冲我犯浑。”   安旋站稳后,伸手使劲拧了他一下,然后甩了甩袖子上的水,又整理了一番松松垮垮的发髻。   “你都跟我在浴房里呆了那么久了,我怎么能让你衣衫整齐地出去?”他靠在浴桶边对她笑。   “等我哄完雅儿,再来找你算账。”安旋没好气地威胁了他一句,却再也不敢靠近他了,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浴房。   三岁多的小殷雅一看见母亲出来,立刻挣脱了仆妇,摇摇晃晃地向她跑来,远远看去,就像个粉装玉琢的小团子。   安旋将她抱了起来,她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雪□□嫩的小脸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洁,“娘,你的衣裳怎么湿了?”   “不小心沾着水了。”安旋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爹呢?”   “爹在浴房呢。”   殷雅立刻扯起嗓子,大叫了一声,“爹——!”   “别乱喊乱叫的,”安旋笑着摇摇头,将她往屋里抱去,“爹一会儿就出来了。”   殷雅对殷廉是粘得很,一来大概是因为异性相吸;二来殷廉非常纵容她,几乎予取予求,而安旋却是要对她做规矩的。   殷廉一得闲就陪着女儿到处玩耍,安旋自从生了孩子后,体力明显不如从前了,可偏偏雅儿又特别顽皮,成天在府里上窜下跳的,安旋无时无刻不得跟在后头看着,生怕她磕着碰着,因此殷廉一回来,她就能安心地当甩手掌柜了,毕竟有殷廉在,殷雅怎么闹腾都出不了事的。   安旋唯一烦恼的就是殷廉太溺爱雅儿了,他纵容她在大雨里奔跑;还由着她在城郊外玩得一身泥回来;每逢上街,她要什么他一律满足,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这样会把她惯坏的。”夜里,安旋笑着说他。   “不会的,你不就没被我惯坏吗?”   “我又不是你女儿。”   “我有时候差不多把你当女儿了,但有时候不行。”他突然将她抱了起来,向床榻边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继续日常~~ 大家情人节快乐~反正我这文不是发糖就是撒狗粮,天天都是情人节,我们不方,哈哈 ☆、大团圆   两人滚落在卧榻上,闷声笑着打闹了一阵子,安旋突然挺起身子,抱住了他的脖子,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殷廉,我们再生个儿子吧?”   自从有了殷雅之后,殷廉一直都很小心,没有让她再怀孕,他不想再让她受十个月的苦楚,而且有一个女儿已经够他满足了。   “为什么?”听她主动提起生孩子的事,他有些意外。   “你那么溺爱雅儿,我不服气,”安旋浅笑盈盈,“我得生个儿子出来,日日夜夜地宠着他,让你去扮黑脸。”   殷廉笑了起来,“那如果又是个女儿呢?”   “嗯……”安旋细细一想,“那也不错,可以让雅儿多个玩伴。”   “你真的想清楚了?”他问道,“想想你生孩子时吃的苦,你愿意再忍受一遍?”   她仔细考虑了一番,“我可以。”   殷廉没有说话,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想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地打了他一下。   “我在想从前的事,”他说道,“那会儿你一看见我就逃,我碰你一下头发,你都要抖三抖,可如今你却在我怀里,跟我商量要不要生第二个孩子,想想多不可思议?”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会待我这么好,”她说着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咬着他的耳朵道,“要是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怕你了……”   **********   在第二个孩子到来之前,殷雅依然肆无忌惮地霸占着父母所有的宠爱。   她虽然顽皮,却十分爱漂亮,小小年纪就酷爱打扮,对安旋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格外上心,有一回天黑,她还趁安旋不注意,拿她的脂粉往脸上乱抹了一气,大晚上的把安旋吓了个半死。   平常,只要殷廉回到府里,她必然要缠着爹爹不放,先是要他陪她在院子里玩,玩累了便回屋里坐着,要殷廉给她讲故事。   殷廉实在讲不出故事,便拿过去在毒泷山上当贼寇的事跟她讲了一遍。   殷雅听得津津有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还立志要当个女土匪,因为当了女土匪以后,无论她看上谁,都能直接将他抢来,不用费太大的劲儿去追。   “谁说喜欢就能直接抢来了?你爹尽给你说些坏事。”安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可娘你不就是被我爹抢到山上去,然后就嫁给他了吗?”   “抢上山去是刚开始,后来他可足足缠了我两年多,还跟我赔了不是,我才答应跟他成亲的。”   “但结果都一样啊!”小殷雅满脸天真地看着她。   安旋说不出话来,果然孩子看问题的眼光都很通透啊。   有一次,外头阴雨绵绵,殷雅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里,突然灵光一闪,跑去抱着殷廉的腿,要他给她梳头发。   殷廉没有给小女孩梳头发的经验,但他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然而,结果不太妙。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正在隔壁屋里绣花的安旋突然听见女儿爆发出了一阵哭声,她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起身打开门,走到回廊上。   只见小殷雅哭着迎面向她跑来,她的脑袋上被人扎了一圈小辫子,远远看去就像一朵会奔跑的向日葵。   她哭着一路狂奔,笔直扑进安旋怀里,小脸涨得通红,安旋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怎么了?”   “雅儿不喜欢这样,”她哭着将满头的小辫子摇了摇,“可爹说这样的漂亮!”   安旋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娘也觉得很漂亮啊。”   小殷雅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她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她。   不远处的殷廉暗暗憋着笑向她们走来,两人将小殷雅好一番戏弄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把她满头的辫子给拆散。   光阴如箭,珠流璧转,有殷雅和殷廉在身边,安旋几乎每天都活在欢声笑语里。   殷雅喜欢听母亲讲故事,每次殷廉离开她们外出征战,殷雅总会在家,让安旋一遍一遍重复当年她跟殷廉在毒泷山上相识的那一段。   “你这孩子真奇怪,怎么小小年纪尽喜欢听这种乌七八糟的故事?”安旋将她抱在怀里,责备似的捏了捏她的脸蛋。   “爹不在家,雅儿怕时间久了,娘会把他忘了,所以要娘一直想着爹,这样就不会被其他男人拐走了。”殷雅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说道。   安旋怔了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如今,她虽然成了亲,又有了孩子,但熠熠生辉的美貌仍然有着让人一见倾心的魔力。   事实上,像安旋这样引人注目的美女,男人多半都想要得到,却没几个真正有胆子将她娶回家的,这就好比价值连城的古玩,不仅要花大价钱才能得到它,在据为己有之后还得费心保养,这样才能让它长长久久地色泽光亮。   安旋花容月貌,袅袅聘聘,带着这样的夫人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哪个男人能放心?做夫君的必然要有阻挡无数垂涎目光,击退所有情敌的魄力才行。   城中有不少官员仰慕安旋的美貌,但出于对殷廉的惧怕,他们无一敢表现出这种情意。   虽然殷廉平常总是嘴边挂着笑,但这笑容里透着三分阴沉,如同暗藏杀机一样,人们总觉得他一不高兴就会抽出刀来抹了对方的脖子,哪怕前脚还在笑嘻嘻地跟人聊天,凡是知晓他的人,谁也不敢得罪他。   殷廉成亲第四年时,手下多了个能干的小将,方至弱冠的年纪,生得颇为俊朗潇洒,他无意间在恪川王的家宴上撞见了安旋,魂就像被她吸走了一样。   他时常出现在殷廉的府邸外,失神地望着高墙,偶尔碰上安旋外出或回府,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样的情形被殷廉撞见了好几次,起初他还当是巧合,后来便发现了不对劲。   “安旋,你喜欢年纪比你小的男人吗?”有一回,他在用晚膳前问道。   “不喜欢,”安旋摆完了碗筷,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伸手将她拉到了跟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我手下有个二十岁的小将军,长得一表人才,天天都会到咱们府外转一圈,为的就是看上你一眼。”   “有这等事?”安旋惊讶不已。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安旋吃惊地回答,“怎么?你怀疑我?”   “这倒是没有。”他笑了起来。   “那就好,你必须相信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她刚想解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露出几分愠色来,“总之你们男人都奇怪得很,从前你也是,莫名其妙就让人把我抢到山上去了,我倒要问问你,在那之前我可有做过什么挑逗你的事,引你作恶了?”   “没有,”他复又用那种放肆含笑的目光端详着她的脸蛋,“我就是见色起意,想要一亲芳泽。”   “所以,你的手下约莫跟你当年一样,为美色所惑罢了,”安旋不高兴地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又黠黠一笑,“不过,他若是知道我会拿鞭子抽人,动不动就火冒三丈,一定不会再喜欢我了,毕竟,这世上极少有男人会像你一样,被我一鞭子打在脸上还满不在乎。”   “我说过,你越反抗,我越来劲。”   “难怪你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兴奋,”安旋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他的四叔,顿觉毛骨悚然,“真可怕,你们殷家人是不是都这样的?你跟你的四叔大概有一样的嗜好吧,只是没他那么厉害。”   殷廉大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就是喜欢你正义凛然的模样,能让我明白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   安旋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复又问道,“且不说你,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手下?难道真的宰了他?”   “他年纪尚小,前途锦绣,宰了也是怪可惜的。”殷廉有些阴郁地笑了笑。   安旋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你又在动什么坏主意?”   他不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亲她的手心。   “想来也真奇怪,”安旋忽然感叹了一句,“我都是有孩子的女人了,居然还有男人对我痴痴迷迷。”   “有孩子的女人怎么就不能让人痴痴迷迷了?”殷廉道,“如今我若是第一次见到你,我一定还叫人把你劫到山上去。”   “尽会哄我。”安旋笑着靠进了他怀里。   自从殷廉提醒过她之后,她真的开始留心府外的情形了,有好几次,她的确看见一个年轻人痴痴地站在墙外望着她,但过了四五天后,他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该不会真把他宰了吧?”安旋回到家,忍不住问殷廉。   “没有,我不过是请他喝了次酒罢了。”殷廉回答。   他当时佯装喝醉,拍着手下的肩膀,说了一堆掏心掏肺的话,最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认为我的夫人如何?是不是很美?”   那小将军吓得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赶忙点了点头,眼睛都不敢直视他。   “你知道我是怎么娶到她的吗?”   “不知道……”年轻人低声道,他心虚极了。   “当初,我看上她的时候,她还没有看上我,那会儿恋慕她的男人很多,上门提亲的更是络绎不绝,但凡是有胆子跟我抢的,统统都被我杀了,不是明里杀就是暗里杀。我这人就是这样,做事不择手段,娶老婆也一样,否则像她这样的绝色美人,怎么会甘愿嫁给我一个草莽出身的武夫?”   小将军的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来,他这才明白了今晚这场酒的目的所在。   “所以,别人的女人和自己的性命,孰轻孰重,一定要好好想清楚。”   殷廉说完,便举起酒杯,微微笑着向他做了个干杯的手势,抬头将酒一饮而尽。   从此以后,他的府邸外再也看不见那年轻人痴情的身影了,毕竟,这世上极少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一场不正当的爱情。   ***********   春去秋来,年华悄悄流逝。   两人成亲的第五年,安旋顺利地诞下了一个儿子。   当产婆说出孩子的性别时,将近虚脱的安旋感到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纤维都充满了喜悦,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太好了,她终于给殷廉添了个对头,以后有的是好戏看了!   殷廉坐拥三美的心愿就这样泡汤了。   他给儿子起了单名一个‘谦’字,至于原因——没什么原因,反正他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字眼了。   殷谦跟殷廉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头脑灵活,模样漂亮,却顽皮得足以让父母崩溃,终日踢天弄井,没一刻消停。   不过淘气归淘气,这孩子的性情十分敏锐善良。   白日里,殷谦虽然顽皮赖骨,但只要爹娘稍显愠色,便立刻收敛;偶尔外出,遇上同龄的孩子,他很容易就跟他们打成一片,但从不会帮衬别人欺负弱小,有时甚至会主动站出来除强扶弱,仿佛天生就带有强烈的同情心和正义感。   “幸好他这一点像你,”殷廉望着儿子,侧头对安旋道,“要是像我就糟糕了。”   “怎么会?”安旋嫣然一笑,“想想你小时候,还没有被那帮亲戚荼毒的时候,是不是跟谦儿很像?”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意外地发现她说得并没有错。   那是他的本质,虽然纷繁的世事赋予了他圆滑精明,玩世不恭的特征,却并不能改变他的本质,它是与生俱来的,早已深扎在了他的骨髓里。   “你要相信我说的话,”安旋抬头冲他莞尔,“我不会爱上一个恶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我坏得很?”   “我说的坏,跟恶是两回事……”她在他耳边轻轻道。   他笑着低下头去,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安旋自从有了两个孩子后,生活愈发充实,她唯一的遗憾依然是殷廉常常要离开,有时数月不见,她再见到他时,竟会产生一种陌生感,甚至会觉得害羞。   好几次,殷廉回到家,高兴得想要抱她搂她,她却装模作样地推拒他,还疏疏离离地道,“你太久不回来了,我突然看见你很不习惯,总觉得自己还没成亲呢,所以你先等等,让我适应一番。”   结果殷廉一把将她扛到了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那好,我今晚就来证明一番你已经成亲了。”   安旋:“……”   不过,等到殷谦三岁半,殷雅快要八岁的时候,殷廉终于如安旋所愿跟她携手归隐了。   当殷廉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刚哄睡了小儿子,正在院子里陪女儿玩。   安旋听到这话,只是抬起头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搀着女儿的小手,将她带进屋里,又唤来一个仆妇给她洗澡。   可一等到安置完孩子,安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屋子里飞奔了出来,径直扑进了殷廉怀里,他立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搂住他的脖子,低头看着他,急切地问道,“以后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是的。”他望着她,眼里涌动着一股深情。   安旋高兴得紧紧跟他拥抱了一阵,等到这阵兴奋劲儿过去,她才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才退隐?”   “你知道,自从武安王死后,我就站在了恪川王那一边,”殷廉回答,“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才干也不差,拥护他登基,无论从道义还是前途来讲,都无可厚非。”   “恪川王下月要登基了,按理说,你还大有作为,怎么偏偏选在这时候归隐?”   “因为我本就是这么计划得,可惜老皇帝迟迟不肯归西,他大概是年轻时恶事做多了,上了年纪后恶疾缠身,身子几乎不能动了,意识却还清醒着,硬是吊着一口气活了八年,简直是生不如死。”   “那是他的报应。”安旋冷冷地回答。   殷廉点点头,“如今恪川王继位,我若是留下,或许能风光一时,却绝不能风光一世。”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要知道,凡是能当上皇帝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料,世上没有真正的仁君,就算有,他大概也活不太长,所以恪川王这种人,你能与之共患难,但若要与之同富贵,就得小心血光之灾。”   “所以你便急流勇退了是吗?”她仰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没错,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红唇。   安旋很庆幸殷廉有足够的清醒的头脑来抵挡权势的诱惑,毕竟,能在仕途顺利的时候渊图远算,抽身而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往今来,多少杰出人才最终迷失在权欲的漩涡之中,根本分不清那究竟理想还是野心。   于是,殷廉很合时宜地离开了官场,他带着安旋和孩子在城郊外买下了一片土地,盖了一座山庄,这座山庄的陈设和布局像极了安旋过去的家——那座在云中城外的小院落。   殷廉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也知道云中城外的院子是她最为怀念的地方。   当殷廉布置完一切,将安旋带来给她一个惊喜时,她感动得差点大哭一场。   “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她的眼里含着泪花,“连我都记得模糊了……”   “我当然记得清楚,”殷廉微笑道,“我就是在那里对你见色起意的,自然刻骨铭心。”   安旋当时又哭又笑,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人搬入山庄后,先是四处修缮了一阵子,又外出游山玩水了一番,随后才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殷廉很快就改行了,他开始做生意了。   虽然他的积蓄多得足够两人挥霍好几辈子,但殷廉和安旋都是闲不住的人,没过多久便又开始折腾了起来。   由于山庄很大,庄子里有数百亩田地都空置着,殷廉干脆雇人种起了葡萄,开始做酒水买卖,反正雍州城离皇城不过百里,两城皆是繁华如水,每到夜里便歌舞升平,美酒永远都不嫌多。   殷廉头脑聪明,处事圆滑,从商对他而言并不艰难。   他打小习惯了跟人尔虞我诈,对付敌人的明枪暗箭在他眼里是一种乐趣,他总是怀揣着游戏人生的心态,认真投入地玩,平静淡然地接受输赢,人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态,结果往往都不会差。   没过几年,他就成了富裕的酒庄老板,远近闻名了。   由于殷廉不再当官了,每天无须应卯放衙,或上朝面圣,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带安旋外出游玩。   大漠风光,雪山胜景,东边的高山流水,西面的落日黄昏,两人一路寻幽探胜,看遍了雩之国的秋月春花,良辰美景。   殷雅见状,故作不满地向殷廉抱怨,“爹爹偏心,总是带娘出去玩,怎么不带上我和弟弟呢?”   “谦儿往后让他自己去闯,至于你呢,”他笑吟吟地看着女儿,“让你未来的夫君带你去吧。”   殷雅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什么话都没说就跑了。   **************   两人隐退田园后,日子平静又安详,却并不无聊。   庄子里的事务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安旋本就不爱成天呆在屋里,偌大的山庄恰好满足了她无拘无束的天性,她时常带着孩子四处跑,顺道查看田地里的情形,再入酒窖验收成果。   殷廉虽然时常要跟人谈生意,但比起从军那会儿,动不动就分离几个月,从商简直就像活在天堂一般美好。   他虽然已经离开毒泷山多年,但强盗的凶悍习气依然扎根在殷廉身上没有褪去。   多年以来,安旋见他对自己始终疼爱有加,误以为他在所有人面前皆是如此,渐渐地竟是忘了过去他在毒泷山上的样子。   有一天傍晚,她带着女儿去葡萄地附近散步,有个佃农见她生得美貌,竟是起了邪念,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走到她跟前,先是出言不逊,然后便上下其手,欲行非礼。   安旋待人一向不分高低贵贱,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她起初被他说的下流话给惊到了,尚未来得及反唇相讥,他便动起手来,先是一巴掌打翻了殷雅,然后便要撕扯安旋的衣衫。   安旋奋力反抗,殷雅吓得尖叫了起来。   那佃农原以为这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个,想要放纵一番便溜之大吉,谁料殷廉就在一丈外的葡萄架子后头陪儿子玩,他一听到尖叫声立刻冲了出来。   这下好了,那佃农连逃都没来得及逃,就被人揪住了衣领,像抓黄鼠狼似的,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摔到了葡萄架下。   接下去发生的事简直惨不忍睹,安旋被吓得目眐心骇,她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残暴的揍人方式,殷雅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安旋冲上去捂住她的眼睛,急声道,“别看!别看!你爹疯了……”   她一边护着殷雅,一边又大声吩咐殷谦,让他站在另一排葡萄架下别出来。   “殷廉!你够了!你要把他打死了!”她高声喊道。   殷廉这才收了手,他的眼里冒着凶光,由着那人半死不活地躺在葡萄架下,一边往回走,一边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又不解恨似的骂了几脏话。   安旋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这才想起来自己嫁的好像是个强盗……   夜里,她心有余悸地问他,“殷廉,你平常待人都是这样的吗?动不动就揎拳捋袖?”   “没有,”他笑道,“我待你不是很和气吗?”   “但你今天打人的样子太可怕了……”   “那人是罪有应得,我当年在毒泷山上都没像他那么不要脸过。”   一提到这事,他就火冒三丈,复又露出凶野的神情来,“我早就跟你说过,哪个男人敢肖想你,我就杀了他。所以,我能给他留条命已经很不错了,不要指望我给他几拳就万事大吉,起码得断几根骨头!”   “好的好的殷廉,我们不说这事了……”   她扑上去抱住他,一个劲儿地将他往内室里推,生怕一松手,他就又要冲出去揍人了。   ************   自从成为了酒庄老板娘,安旋发展起了自己的另一项特长——那就是刺绣。   殷廉做酒水生意期间,时常会有商客来庄子里参观,那些商客的夫人对安旋的丝绣作品赞不绝口,有些甚至表示愿意出高价收买。   安旋受宠若惊,她试着卖出了几幅,发现口碑甚佳,上门求买的人竟是越来越多。   原本出于无聊,打发时间而练成的手艺,因为受人赏识而变得有趣了起来,她兴致勃勃,没事便拿出五颜六色的针线,开始绣各种飞禽走兽的图样,每次绣出的作品都能很快卖完,来来去去的,安旋倒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夫妻俩都很懂得把握商机,却又因家底殷实,而不用拼命干活,做买卖就像是一种消遣,让小日子变得丰富有趣,以免在无所事事中浪费光阴。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岁月静好,光阴荏苒,流光瞬息而过,转眼二十个春秋便在和和美美中悄然流逝。   殷廉待她始终如一,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专一的爱情只有时间才能证明,空口无凭。   如今,殷雅和殷谦都已长大,他们各奔前程,顺水而行。   殷谦像他父亲,好动不好静,从小便立志要保家卫国,成年后便从了军,一心一意建功立业去了;而殷雅呢,她小时候泼辣活跃,长大后反而变得文静乖巧起来,她跟路丽柔的儿子不知何时看对了眼,早早地成亲了,嫁去了皇城。   殷廉与安旋在风景如画的山庄内相依相伴,过着清静平和的日子。   两人时常手挽着手,走在夕阳下散步。   由于年轻时过度的征战杀伐,殷廉的两鬓早早地出现了斑白,但身体与皮肤还依然处于壮年的状态。   安旋虽然也将近四十岁了,却仍旧步履轻盈,袅窕动人,比起过去,她的一颦一笑中更添了温柔细腻的风韵,冲动的性情也在漫长的岁月中磨平,渐渐变得从容而安定。   殷廉看她的目光依然像从前一样,仿佛她还是那个被他劫上山的小女孩,美得清新动人,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他的恶念烟消云散。   “如今,你还怀念云中城外的院落吗?”夕阳下,他轻轻揽着她的腰,低头问道。   安旋垂首沉思,“偶尔还是会。”   “为什么?”他微微皱眉,“如今的日子难道不比过去好?”   “当然比过去好了,我怀念那里,只是因为我娘,”她抬头望着他,阳光照亮了她依旧秀美出色的容颜,“如今,我终于明白她说过的话了。”   “什么话?”   “如果爱对人了,我会满足于他带给我的一切,既不会怀念过去,也不会惧怕未来。”   他低头看着她笑,而她踮起脚来吻了吻他的嘴唇。   安旋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跟殷廉在一起的日子。   那么多年来,他只爱过她一个人,他的心始终在她身上,没有片刻的游移,更没有片刻的动摇。   或许是从小在山中长大的缘故,殷廉的性情中始终保留着某种野兽的特性,凶残又狡诈,同时又极度的忠诚。   这种忠诚跟他无拘无束的野性一样,根深蒂固,不可拔除,而安旋也一样。   他们生性如此,暴烈与执着兼具,要么不为所动,要么一往情深,只要动了心,便忠贞不渝,誓死不二,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完   2/15/2017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今天是宝宝的生日~既然今天完结,就当是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吧,有时候觉得码字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本来日常不打算多写的,没想到后面写得刹不住车了,感觉再写下去就跑偏了,所以在此处he,不想继续往下拖,会有流水账的感觉~ 其实这篇的最初构思是虐文,殷廉不是男主,他是终极大反派,走黑暗路线,把女主虐得很惨很惨,然后男主另有其人,是清俊高贵型的。 然而……可能小白莲口味比较重吧……我一直对清贵高华型的男主萌不起来……我喜欢man一点的,但要聪明,既不能太粗鲁也不能太木讷《要求真多…… 所以yy的过程中突然春心一动,心想不如把殷廉扶正吧,反正他这种性格既可以往正里写,也可以往邪里写,于是小白莲就亲身示范了宠妾灭妻! 再然后女主的人设也跟着变动了,本来想写个毒辣的小美女,后来觉得没必要,就成了现在这样,男主人设也稍微变动了一点,最初是肆无忌惮地坏了,现在是适可而止的坏,因为我写文的宗旨一直是——人人都能虐女主,就是男主不能! 所以这篇小清新的文就诞生了,感觉自己写了一个童话故事,里面的爱情太理想化了,但总体而言,我写得很开心,既然现实生活不如意,就让精神世界保持美好,有何不可呢? 最后谢谢给我留言的小天使们,你们的评论都让我忘了自己的文有多冷了,一直都写得很有动力!!太感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么么小仙女们!!祝大家都开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